深夜。
勇者們都大多回到自己的房中,這其中自然包括身為隊長的貝洛狄特,他的房間在一樓,遠離街道,極為僻靜。
一直以來,雖然作為隊長而行動,但其實隊伍之中并無如同勇者第一隊的百相爵士那般森嚴的上下等級,即便貝洛狄特是隊長,但到了必要的時候,不論是誰來指揮隊伍的戰(zhàn)斗,勇者們都不會有意見。
這個人選當然可以是沖在最前方的薩爾拉斯,也可以是有著強大破壞能力的伊莉雅或花咲太郎,連菲斯特的狂放不羈的迅猛姿態(tài)在必要時也能帶領團隊,哪怕陷入絕境之中,依然還有法雷爾那千變萬化的能力能做彌補。
似乎,一直以來,他都有些被忽視了。
不論是隊友、或者是對手,固然知道他的厲害、明白他的箭之兇猛精準,知曉他的貫射之兇殘,但一直以來,似乎也沒有什么人會以“強大”來稱呼這位勇者二隊的隊長。
——如果他們看到此刻的貝洛狄特的話,就會收起這種輕視的心理了。
此刻,橫在他膝頭的那柄夢幻冰晶般的長弓,正在悄無聲息、如夢如幻的發(fā)生變化。
其弓臂本來已經是騎射長弓之中的樣式,能夠投射出長達八握的長箭,而此刻,這柄弓甚至仍在延伸兩臂,其弓臂變得更加粗大厚重、卻也爬上了晶瑩剔透的冰晶藤蔓,其弓弦變得越發(fā)纖細鋒利,緊緊的繃住兩端。
他輕輕的用一根手指挑起弓臂內側,其完美的重心使得長弓得以微微旋轉。
與通常印象之中的弓箭手不一樣,貝洛狄特身材雖然稱不上強壯,但兩條手臂卻其實極粗壯,足以令其能夠拉開這超越鐵胎弓的冰之弓的弓弦,令冰晶之弓得以彎曲,但一旦被厲害的人物近身,譬如黑潮那般專精于近距離殺戮戰(zhàn)斗的勇者,就會變得捉襟見肘,僅靠一柄弓根本無法抗衡。
他松開了手指,冰弓隨之墜落砸向地面。
“嗤嗤?!?p> 細微、輕巧、若不是湊近在一旁,就根本無法聽到的聲音。
長弓已然深深的刺透了地板、刺透了地面、甚至刺透了那地基的巖石,整柄長弓沒入地面一半以上。
其弓臂的末端處,已然蛻變?yōu)殇h利絕倫的冰晶利刃。
甚至無需勇者揮動或是戳刺,只是讓其憑借自身的重量墜落而下,就能如此輕易的刺穿地面,深深沒入其中,勇者隊伍之中,尚且沒有任何一柄神器能夠依靠自身的鋒利做到。
貝洛狄特把一塊金紅色的甲片放在弓臂的利刃尖端之上。
這能夠抵擋以鋒利著稱的千葉的斬擊和完美騎士的砸擊的百足鎧甲的甲片,就在勇者輕輕松開手指的一瞬間,沿著弓臂利刃滑落了下去,落在地上叮當脆響。
那附著有寒氣的利刃,如同切開葉片一般輕松的切斷了這硬度超越鋼鐵的鎧甲。
其手指之間所逸散而出的淡淡以太,已經與片刻之前的自己截然不同。
“主上?!?p> 那名為櫻的神器靈體正矗立在他的身邊,其身形雖然仍舊虛幻,如同鬼魂,但比起之前任何時候也顯得更加凝實,甚至猶有光影,似乎擁有溫度一般。
這正是神器能力得到進一步的突破、進一步的蘇醒的象征!
貝洛狄特,已經在眾人都不知曉的情況下,晉升為二次覺醒的勇者!
“......還不錯。”
“主上你恐怕是所有人之中第一個晉升到二次覺醒層次的。不論他人如何評價,我的箭會給出答案?!?p> 那冷若冰霜的靈體如此說道。
貝洛狄特只是微微搖頭。
“不,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而且,并不只有我一個人,晉升到這個層次。比我更快的人......”
說到此處,他沒有再繼續(xù),只是收起了冰之刃,從地面之中拔出冰之弓來,放回到用皮革縫制的鞘之中,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開始解開自己的衣服。
而靈體也一聲不吭的跟著幫他解下衣服上的紐扣和綁帶,拂去上面的灰塵,擦去衣架上的蛛網,把衣物的褶皺用手指慢慢撫平之后,才折好放到衣柜之中。
貝洛狄特則已經把頭埋進了麥殼的枕頭之中,他實在很需要一個徹底的休眠,來彌補一下那過度損耗的精神。
“晚安,櫻?!?p> “晚安,主上。祝您好夢?!?p> 勇者就這樣沉沉睡去,靈體的少女沉默的矗立在一旁,目光沉凝溫柔。
良久之后,她輕輕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伏在勇者身邊,慢慢的合上雙眼,那輕盈的身體只在被褥上留下了點點的印記。
“晚安,貝洛狄特。”
訓練場中。
兩只粗糙厚重的手掌,輕描淡寫的夾住了一柄巨劍,隨后,其粗壯的小臂只是稍微一運勁向著側面扭動,那柄劍就離開了勇者的手掌。
然后,跟著而來的就是一記沉重、凌厲的踢擊。
這踢擊相當收力,一碰到勇者的身軀就瞬間收回了力量,只是讓其踉蹌一下,而非被一腳踢斷肋骨、向后飛出去——勇者曾親眼見過一名身穿鎧甲的騎衛(wèi)隊士兵被如此斜向的一腳踢中,連人帶武器一起飛出去撞在墻上不省人事的樣子。
“正手不精,反手無力,轉身太慢?!?p> “你的劍非常沉重,這并不是劣勢,而是優(yōu)勢!”
“為什么躲不開我的腳?”
“為什么不能讓我來躲避你的劍?”
“你甚至沒有讓我動用盾牌的資格!”
身材高大的巨人用毫不留情的話語攻擊著這手持大劍的勇者,一邊說著,一邊步步緊逼,其身高極高步伐也是極大,兩步走出就要走到其懷里,像是打算直接撞飛她一般。
持劍的勇者在這迎面而來的窒息感之中,收回劍柄,俯下身子,將那大劍如同短矛一般平舉而起,甚至略微向上抬起,直指這巨人勇者的胸膛而去。
突刺!
但巨人勇者甚至連躲閃的動作都沒有,一記兇猛的手背擺拳就砸在了大劍的劍身之上,令那突刺別說命中,甚至都無法保持原本的行進路線,帶著勇者自己的手臂向外偏離,而另一只粗壯的手臂已經從正面伸出,巨大的虎口帶著風聲,穩(wěn)定如鐵鉗般掐住了少女纖細的脖頸。
“太慢了!”
“你的突刺連雞都殺不死!”
其巨大的力量,甚至足以讓巨人勇者僅憑單手就把少女瘦弱的身體舉起,雙腳離地、脖頸被握,肺部無法吸入空氣的感覺讓大腦開始眩暈,就連其手中的劍也墜落在地,發(fā)出脆響,那小牛皮的靴子不斷的蹬踏著空氣,兩只手都在那巨大的手臂上抓撓著、捶打著,仿佛死神就要來臨。
就在其眼前快要完全漆黑一片的時候,那如同鎖鏈、又像是鐵鉗的手松開了,腳掌重新觸及堅實的大地、肺部重新涌入新鮮的空氣,少女大口大口的呼吸起來,眼淚、鼻涕和口水一起涌出,她卻已經顧不得形象問題了。
“你的神器能力很強大,但本身的經驗太少了。沒關系,歷練一段時間,會成長的?!?p> 巨人勇者薩爾拉斯如此說著,拍了拍手掌。
“抱歉啦。我已經盡量在收著力氣了,可太過兒戲的話,就沒意義了。”
“早些休息吧?!?p> “......”
少女仍在喘息,薩爾拉斯轉身打算繼續(xù)整理自己的鍛煉用具——他本來也只是因為想起還有些用具沒來得及收拾,想著收拾完之后就去睡個覺,但來到這里的時候,就見到了還在苦練的伊莉雅。
于是,就有了方才所發(fā)生的事情。
但伊莉雅卻做出了他所意想不到的事情。
少女深深的躬下了身子。
“請收我為弟子吧,薩爾拉斯前輩!”
“我需要您的教導——我真的很需要一個人來告訴我,應該怎么做、應該怎么去練習,才能成為一名如同您一般強大、甚至比您更強大的戰(zhàn)士!”
“我所能依靠的只有劍了!”
“請您教我如何像是使用手腳一樣揮舞武器去戰(zhàn)斗吧,薩爾拉斯前輩!”
沉默,但并不長。
伊莉雅不敢抬起頭來。
隨后,她就聽到了男人嚴肅的聲音。
“我雖然不算厲害,更談不上有多少經驗,也不懂得教人......但如果你想要和我學習戰(zhàn)斗的方法的話,我要事先告訴你?!?p> “那并非一般的人所能接受和忍耐的折磨。”
“吃生肉、喝蛇蛋、從樓上平直的摔落下去不做任何防護、負重徒步走過河流、在暴雨天的瀑布之中擊打木石、疲憊痛苦到失禁也不能停止的對于肉體的折磨——”
“這不過是我在人生過去的二十多年之間的常態(tài)?!?p> “你能夠忍受嗎?”
伊莉雅抬起頭來。
“我可以。”
——并不是“我可以”。
——而是“我只能如此”。
——在這個世界、在如此境遇之下,若想要讓自己的人生不再變得如同人偶一般毫無意義,只有戰(zhàn)斗才是唯一的選擇、唯有戰(zhàn)斗才能令人強大、唯有強大才能自由。
——那折磨的地獄,只能以自己的腳走進去。
她一字一句的再次重復了一遍。
“我可以做到,薩爾拉斯前輩。”
“我可以做到?!?p> 薩爾拉斯看著她,就像看到那個幾十年以前,鍛煉到吃下東西就會嘔吐出來、即便如此也要再次抓起它吞咽下去的瘦弱少年,那腦海之中僅有復仇的怒火的少年。
“......好?!?p> 北方的戰(zhàn)士如此承諾道。
“我會訓練你、將我所掌握的一切戰(zhàn)斗的技巧都傳授給你,絕無半分憐憫,也不會有半點保留?!?p> “直至你超越我的時刻,或是我死亡之后?!?p> “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現在就?
伊莉雅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會是怎么可怕的訓練項目呢......
巨人的手掌落在她的肩頭,隨后,轉移到后頸。
欸、等下?
就像是大貓叼著小貓的后脖子一樣,巨人捏著少女的后頸把她提了起來,走出訓練場。
“第一課,讓你自己永遠處于最佳狀態(tài)。”
“給我去把你自己刷干凈了,然后穿上柔軟的香噴噴的睡衣好好的睡一覺!”
“現在可不是在這里做這些無用功的時候,你這笨蛋弟子!”
誒誒誒?!
怎么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浚?p> “師匠、是不是先——”
然后,巨人嫌棄的表情讓她受到了今天的又一次打擊。
“你就像腌透了的醬菜一樣臭烘烘的、哪里有女孩子的樣子了?”
“快去把自己洗干凈!”
生平第一次的被如此評價了大受打擊的伊莉雅,就像是小貓一樣被丟在了浴室的門口。
巨人勇者的身子就已經消失在樓梯口了。
“你現在不需要練習,笨蛋弟子啊?!?p> “你需要休息?!?p> “沒有什么是可以一蹴而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