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轉星移,白沙洲的夜晚來去匆匆。
蕭云縈從睡夢中醒過來,她一向好眠,就算是如今日的席地而臥,一點也不影響她的休息。
看看遠處,日出東方,只是剛剛擦亮了一點魚肚白而已。
而身側,兩位同伴原來起得比她還要早,她自詡不是什么慵懶閑適之人,看來這兩位也是同樣的自律。
陌奕小道長已經(jīng)帶著幾個年輕人從白沙洲那邊挑回了清水,幫著幾位大娘生活煮飯。
這個年輕人性子溫和,不善言辭卻是實打?qū)嵉膶嵏杉?,一番操勞下來,自己倒不覺得麻煩。
見蕭云縈醒了,他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連忙跑過來拿著一個葫蘆瓢,對自己說:“幻羽姑娘,你醒了?這是我給你留的清水,你去邊上洗漱一下吧!”
蕭云縈一愣,這種情況下,還記得她一個姑娘的不便之處,細心如此,真是個奇人。
她點點頭,微笑著接下來。
仿佛得到了鼓勵,陌奕小道長的笑容更開朗了一些,然后返過去繼續(xù)幫忙。
端著葫蘆瓢,蕭云縈走到一棵大樹下,用清亮的水洗漱完,將衣服上的污漬輕輕沾去。
然后放下頭發(fā),又仔細扎了一個高馬尾的發(fā)髻。
“瞧著精神多了嘛!”沈夢舟遠遠地走過來,一頭的汗,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蕭云縈疑惑地看著他:“你也起得早???這是去哪里了?”
沈夢舟展開手中的墨玉素錦扇,輕輕搖了搖:“昨日的毒解了個七七八八,今日總要去練練筋骨,待會打起來沒勁可不行?!?p> 這個人,永遠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蕭云縈不由得輕輕莞爾。
沈夢舟說:“怎么樣,改主意了沒?還帶上他嗎?”
他指了指遠處的陌奕小道長。
蕭云縈肯定地說:“說好的事情,我最討厭有變了?!?p> 沈夢舟輕輕調(diào)侃她:“喲,世事無常,你這般執(zhí)念,只怕要吃苦頭哩!”
蕭云縈白了他一眼,然后走向陌奕小道長那邊。
沈夢舟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安頓好這邊的一切,他們?nèi)吮泷{著馬車朝知魚觀而去。
既然決定做個了結,今日事今日畢才是最好的。
可是一路走著,越發(fā)覺得事情不對。
“不對呀,這條路不是去知魚觀的路!”蕭云縈警醒地問。
沈夢舟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瞧著駕車陌奕小道長:“小道士,你不是在亂帶路吧?”
陌奕小道長從車門外馬車簾子后傳來聲音:“只是路上景色有些不一樣,我方才也發(fā)現(xiàn)了,只是這路我每天都來回幾次,絕不可能出錯?!?p> “他說的如果是真的,這路沒錯,那就是這座山可能有了變化?!鄙驂糁郛斚卤阕隽伺袛唷?p> 蕭云縈掀起簾子四下里仔細看了看,說:“知魚觀原本靈氣十足,我那日方上山只覺得靈海一片澄澈,可是如今到處都是枯花亂草,竟然莫名有些寒意?!?p> 沈夢舟幫她把簾子放了下來:“糟心的風景還去看它做什么,省點力氣等到了再說吧!”
語氣堅定,不像是在開玩笑。
蕭云縈只好安分了下來。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
“怎么了?”沈夢舟朝外面問。
陌奕小道長竟然沒有回話。
沈夢舟皺了皺眉,掀開馬車門簾,脫口而問:“你小子不會是溜——”
他也說不出話來了。
原來,之前他們見過幾次的青石大門,如今竟然蕩然無存,而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由白骨堆砌的大門。
長長的骨頭堆砌捆綁成了柱子,原來提著“知魚觀”的三個大字,如今變成了三個圓圓的張嘴骷髏頭。
“怎么會這樣?”陌奕小道長面如死灰,口中念念有詞,竟然如遭雷擊一般。
沈夢舟躍下了馬車,反而仔細地查看了這座白骨山門,然后背著雙手走了回來:“白骨干枯,看樣子,這山門只怕有些年頭。小道士,你什么時候進的山?”
陌奕小道長聲音微弱,但是還算清晰:“我入門一年有余?!?p> 沈夢舟摸了摸鼻子,略略思索便說:“這白骨山門的年歲可能比你們進山的時候還要早,看來倒是地頭蛇了?!?p> 蕭云縈在馬車里也看清楚了下面的一切,她知道陌奕小道長一向以修道為榮,怎么可能能接受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師門竟然是一場陰謀。
她輕輕拍了拍陌奕小道長的肩膀:“你別煩心了,當務之急是救出縣里的孩子,這才是正道?!?p> 陌奕小道長微微側臉,卻不看她,只是咬牙點了點頭。
沈夢舟躍上馬車:“你還行嗎?要不然我來駕車?”
陌奕小道長拉了拉韁繩,艱難地說:“不必,這路我最熟悉,放心?!?p> 既然他撐死了這么說,沈夢舟便只好作罷。
這條路,陌奕何止走了上千次,每一次觀主派的任務,他都是最賣力的那一個。每一次他走在這條路上,總有認識他的鄉(xiāng)親們朝他致意。
一個鄉(xiāng)間小子,什么時候嘗到過那種被人另眼相待的滋味?
如今呢?他又該怎么自處?
他有些出神地駕著馬車,第一次覺得這么難堪。
仿佛整個后背都有烈日在灼燒,他的耳朵紅得都要滴出血來了。
憤怒和委屈都發(fā)泄在馬兒身上,馬車的速度不知不覺快了起來。
蕭云縈本就是個身輕如燕的女子,被馬車晃了幾下,險些撞在車壁上,還好沈夢舟眼疾手快地扶著自己。
蕭云縈輕聲說:“謝謝!”
沈夢舟悠悠地朝她示意了一下門簾處,緩緩嘆了口氣:“這小子和我以前倒有些像,想當年我發(fā)現(xiàn)我養(yǎng)了半年的小靈貓竟然是只猛獸,它還咬了我一口的時候,我也挺氣憤的?!?p> 蕭云縈被他的話噎住,換了口氣才說:“這能一樣嗎?那可是他最崇敬的師傅。”
沈夢舟不置可否,語氣輕飄如若無物,說:“有什么不一樣,錯信了一次而已,吃虧是福??!下次機靈一些不就行了?”
這解釋好像也有那么一些說得通,蕭云縈也不跟他爭辯,只微微垂眸,她其實并不善于解人心結,只盼著陌奕小道長自己想開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