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漣殤眼睜睜看著聞人杰放棄了這個機會。她閉上雙眼,什么話也不說,最后吐出一句:“你可是和我決裂了的。”聞人杰冷笑:“就因為決裂,所以你不能再為我死,跟我出去,我們找機會渡江!”嬴漣殤站到廟外,指著對面的火炬:“不行,對面有他們的人?!?p> 聞人杰微笑不語,將她慢慢領(lǐng)入江中,兩人聽著對面的呼喊,身在刺骨水中,靈魂卻早隨著江風(fēng)飄飛而去。江水輕舔著,他說:“我不會讓你落到他們手里?!彼c頭,向前繼續(xù)走著,水漫過腳踝、膝蓋、腰、胸口,直到領(lǐng)口,直到他們誰也看不見誰……
“聞人哥哥?怎么這么狼狽?”于墜夜驚奇萬分,問著蘇淇與。她將聞人杰從江中提上來,抱著他的腰,單手撫摩他的胸膛,“蘇城主,你怎么看見他的?他怎么會在這里?”蘇淇與幫聞人杰控出水來,回答道:“還能是怎么樣,還不是被那些正派追的?!?p> 原來,這蘇淇與正好來到龍江畔,這里準(zhǔn)備著一年一度的盛會“萬神渡大江”,就在明日中午,萬人渡江的盛況就將呈現(xiàn)在龍江之中。此會是江湖人的盛典,他們也正因為此,才要抓緊滅除聞人杰這樣的威脅,以免生出意外。蘇淇與乘小船,在龍江中勘測礁石、旋渦,以此保證各路人的安全?!奥勅私?,喂,還不醒來,我的搶救方法就那么差嗎?”
蘇淇與向來遵從正道規(guī)矩,但他的毒舌刻薄,卻向世人展現(xiàn)出他壓抑住的、玩世不恭的一面。聞人杰聽了他的話,只好睜眼道:“是你啊,看來我真是真命天子,就是這樣,命也不絕?!彼故且稽c也不謙和,才說了半句,就跳起來喊道:“嬴漣殤呢?“
“嬴漣殤?”蘇淇與驚詫不已,“她也和你一起?她怎么也這么不要命?”聞人杰更是難過:“難道,你沒有找到她?”于墜夜急忙出來說:“哥哥,相信我,真沒有啊,我們從頭到尾,只看見了你一個!你看,你的佩劍太阿還在身上,差點掉落,是我撈上來的!”
聞人杰大駭:“嬴漣殤!”他望向那寬闊江面,但見波光飛蕩,月影深深,哪里有一個人影?蘇淇與勸解道:“放心,你沒死,她也不會怎樣。因為萬神渡大江的盛會,所有船舶盡數(shù)停航,江面平靜,不算危險。她那樣聰明,說不定躲到哪里去了,讓追索的人找不到。”
見聞人杰不放心,蘇淇與干脆說:“這樣,反正我也是來勘測的,我們順著明日要渡江的路線,尋找一遍?!甭勅私芗逼鹊溃骸翱烊グ。 碧K淇與將風(fēng)帆一轉(zhuǎn),對于墜夜道:“轉(zhuǎn)舵!”那小船劈開波浪,貼著水面飛出,伴隨著三人的喊聲:“嬴漣殤!嬴漣殤!”
江心明月,在浪花間幡然幻滅,卻沒有嬴漣殤的蹤跡。在小船就快要貼近對岸時,蘇淇與提醒道:“有人,別喊了!”果然,守在對面的弟子喊:“蘇城主!我們掌門問你,這江中狀況如何,能不能在明日渡江?我們對岸的人說,見聞人杰逃進江里去了,你看見沒?”
聞人杰早把身子埋在船舷以下,對面的人看不見。蘇淇與同于墜夜商量:“總是把他這么藏著,能藏到什么時候,我們還是要想方法,讓正道接受他才行!”于墜夜急了:“反正你現(xiàn)在不能說出去!”兩人爭執(zhí)不下,蘇淇與沒再糾纏,對那邊喊道:“我……”
于墜夜怕他說出聞人杰下落,居然張開雙臂向他撲過去,兩人“咕咚”一聲,一起落進了江水里!那對岸的弟子莫名其妙,還追問道:“蘇城主,有什么事嗎?你們在做什么?”聞人杰趁機將黑篷布往身上一披,遮住臉喊:“我是城主請來的水文專家!你回去對你們掌門說,明天很適合舉辦活動,讓他做好準(zhǔn)備!下面有罕見的中華鱘,他們抓去了!”
“明白了!”那弟子果然受了騙,答應(yīng)而去?!昂?,逃過一劫。我活下來了,那嬴漣殤哪里去了?到處都沒有!”聞人杰喘著氣,“嬴漣殤,你再不出來,我就把龍江水都喝干,把龍江里的魚蝦都吃光了,找你出來!我們倆是一起投的江,也要一起出來!”
嬴漣殤終究是沒有死。她被龍江水流沖到了對岸,趴在沙灘上。“你是誰?”有一個已是男人身形的男孩,雙手撐著膝蓋,站在昏睡的她身旁?!斑@是珍珠里長出的仙女?還是剛剛變出兩條腿的美人魚?她真好看,我把她帶回家!”男孩的眼中閃著光芒。
說是“男孩”,其實這男子已是十八歲了,衣著鮮亮,而目光中卻是童真一片?!按笊贍?,大少爺,別到江邊去!”已經(jīng)有仆人在院落里高聲呼喊,引來從老太太到小丫鬟的全家人:“他沒發(fā)病吧?別刺激了他,慢慢把他勸回來,他要什么就給什么,他身子弱,不能經(jīng)風(fēng)!”
聽老太太這么一吩咐,四五個丫頭仆人趕上去,勸道:“公子,公子,回來了,回來喝鴨子粥!”這位公子卻也高興,不知輕重地將嬴漣殤往肩上一扛:“仙女,我們回家了!”笑嘻嘻地往回走。他所居住的院落,比起后秦皇宮來,也分毫不差,反而更多些玲瓏雅致,繞過無數(shù)轉(zhuǎn)彎,他把嬴漣殤放在床上:“仙女!起來和我說話!我把媽媽的裙子給你穿!”
原來,這里是滿河國大貴族,名滿天下的龍江韓家居所“承天府”,這后花園叫“龍江林”,壯麗非常。韓家既富且貴,五行皆做,世代書香,實乃鐘鳴鼎食之家,金堂蘭宮之所。
“公子,鴨子肉粥來了!”這一頓夜宵,吃的不過是不算值錢的鴨粥,然而送粥的丫頭身后,卻簇擁著許多美女,身裹綾羅,手捧的是三四十樣小菜干果。珠翠斜繞,紅綠橫纏,真是說不盡的富貴氣象。這八百年的老貴族,傳到這一代,卻僅有一根獨苗。
“我是韓家人,名叫韓風(fēng)戟,戟,聽說過嗎,是三國英雄呂布使的武器,那叫方天畫戟?!蹦枪硬还苜鴿i殤有沒有知覺,自顧自地說著。他那雙眼睛不如聞人杰深邃,卻比他明亮許多,染不得一絲塵埃。他手舞足蹈,語氣輕快,五官精致異常,仿佛是冰雪玉露滴出來那般清亮透徹,身材也很具男兒氣概。“仙女?美人魚?快快起來咯!”
嬴漣殤投江之后,被灌了許多水,哪能就醒?那韓公子便大哭起來:“仙女死了,仙女死了!”說著,一路狂奔出去,見人就打,見物就砸,那低眉順眼的丫頭仆人不敢動,連莊嚴(yán)沉肅的太太、老太太,也只能站在一邊,吩咐道:“都讓開,都讓開,別傷他!”
剎那之間,這肅穆規(guī)矩的韓府,被鬧了個天翻地覆。韓風(fēng)戟呼叫奔跑,原來他在幼年時生了怪病,不能治愈,之后不僅身體異常,并伴隨著精神也時而異常,自哭自笑,跑跳打鬧?!岸嗌倜t(yī)都說了,這孩子活不過十八歲,縱使活著,也不過是廢人了?!崩咸袊@。
“吳老太君,我們還會去想辦法的?!奔词乖诂F(xiàn)代,這樣的大族也養(yǎng)許多清客,那其中一個勸解。又一個道:“他救回來的,不就是那個大鬧楚城的嬴漣殤么?我們可以借此機會,脅迫和她在一起的聞人杰,這對武林,也是大功一件,又可增加咱們韓家的威望了!”
吳老太君點頭,又對韓風(fēng)戟生母趙夫人道:“你親自去,只要把消息交給蘇城主,自然就會傳到聞人杰耳朵里。你讓兩個精明的仆婦去,告訴門口的老張頭、小李頭,叫他們?nèi)飨ⅲ 壁w夫人謹遵婆婆的話,緩?fù)藥撞匠隽碎T外,這才轉(zhuǎn)身叫丫頭去了。
韓家辦事,一貫是毫無疏漏,才過一支煙工夫,這消息就傳到了聞人杰那里?!百鴿i殤果然沒死!”他才欣喜了半刻,立即皺眉道:“不對!他們既然想要挾我,卻連嬴漣殤在他們手上的證據(jù)都沒給,哪怕只有衣角、頭發(fā)也好,怎么會沒有呢?她被沖到了對岸,若是溺水,需要很長時間恢復(fù),能否救活還不知道,怎么就拿她來要挾我?這不對!”
于墜夜翻弄著紅裙子,撲閃大眼睛,卻是幫不上一點忙。聞人杰猜測:“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嬴漣殤根本沒事,串通了龍江韓家,一起來要挾我?!彼幌蛞宰顗牡膼阂獯Ф荣鴿i殤,這一次又是如此,“看我慢慢和她周旋,讓她露出真面目來,嬴漣殤,別想騙我!”
他修書一封,令二位仆人帶給韓家,言辭閃爍,似有不信之意,實際上是寫給他想象的那個“嬴漣殤”看。只是這一次,他完全猜錯了,嬴漣殤根本沒有醒。吳老夫人接到信后,搖頭道:“看來這個聞人杰,我們是抓不到了。也好,那我們不打他的主意,直接殺了嬴漣殤,這后秦國輔政王的走狗,不管她是男是女,都惡貫滿盈,殺了,一樣能長我家威風(fēng)!”
那幾個仆從就要去拖嬴漣殤。他們沒在意,韓風(fēng)戟公子捂著嘴偷笑。他現(xiàn)在似乎又清醒了好些,在方才,他鬧過一陣后,卻預(yù)料到自己父輩祖輩,會對嬴漣殤不利。他精神異常,卻特別敏感,幾乎能先知世事,早早將嬴漣殤抱走,藏到自己床下,又做了一副假臉給一個被自己打暈的丫頭帶上,剪去垂絲紫色窗簾做頭發(fā),又依自己說的話,給她換上母親的裙子。
“拖出去殺了,別給公子看見?!逼蛬D命令道。這韓家也與江湖人頗多聯(lián)系,說起打殺之事,毫不害怕。當(dāng)那兩個劊子手發(fā)現(xiàn)此人不是嬴漣殤時,韓府大亂,卻沒想到是寶貝公子,府中鳳凰做了這一切,他幫嬴漣殤控出積水,喃喃道:“要來看我啊,化作仙鶴來看我!”
嬴漣殤知道自己處境不利,悄悄潛出府去,繞到碼頭,逼著個才睡醒的船夫開船。對岸,卻見林芙吟站在江邊:“杰哥哥!你在大江里嗎?你等我嗎?”她哭喊著,仿佛馬上就要去見他。“你告訴我,告訴我,你是要我為你報仇,還是要我來陪你?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