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有些年份的木屋之中，在跳動著火光的壁爐旁，一群孩子盤坐在地上，圍著一個坐在搖椅老者，靜靜地聽老者講述這個村莊過去的故事。
年邁的老約翰看著眼前這些半大的孩子，慢慢地合上了書。
“故事講完了，快點回家去吧。”
孩子們?nèi)プザ鷵先?，滿臉的疑惑不解，很快，一個孩子問出了他們都想問的問題：“我明明聽說這個故事里面有一個狼人的，為什么故事里沒有??？”
約翰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緩緩說道：“怎么會沒有呢？狼人就是那只巨狼，它有時會站起來嚇唬人，看著就像是狼人一樣。”
“哦?！焙⒆觽儼l(fā)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只有一兩個孩子臉上還掛著半信半疑的表情。
“啊，傻瓜商人！”突然，一個孩子指著門口大喊。
其他孩子也紛紛望去，隨后開始起哄。
門口站著一個十四歲左右的青年，他有著一頭雜亂的黑色卷發(fā)，和一雙渾濁的黑色眼珠。村莊里沒人有這樣的眼珠，也少有人有這樣的發(fā)色。
不過青年是在這個村莊里長大的，只是他平日里離群索居，這些孩子才不認識他。
青年對于孩子們的稱呼似乎感到莫名其妙，不過他沒有多想，只是朝著老約翰走過去。
孩子們見青年走過來，紛紛散開，還一邊喊著：“傻瓜商人生氣了，快跑。”然后四散而去，離開了這間木屋。
“怎么回事？”
“我給他們講了一下喬克村過去的的故事?！崩霞s翰把書又翻開，找了一會兒剛才故事所在的頁碼，遞給了青年，“你可以看看，維斯?！?p> 維斯接過書，迅速地瀏覽了一遍這個故事。
“你寫的？”
老約翰點點頭，“要評價一下嗎？”
“嗯……故事有些割裂，我不太明白你為什么還留著獵人救下商人的這一段，這在原來的故事里是一個伏筆，但是和這個故事后面的內(nèi)容卻沒有多少關(guān)聯(lián)……相比之下，還是以前那個故事更好一些，有一個警示的效果。”維斯毫不客氣地對老約翰的作品點評。
“我以為你不喜歡以前的那個故事?！?p> “我沒有不喜歡那個故事，我討厭的是你們不合理的惡意揣測。那是個很好的寓言故事——僅僅作為一個寓言故事來說?！本S斯說，“你寫這個故事要做什么？”
老約翰抿抿嘴，說道：“我不能只是想寫一個故事嗎？”
“那個故事對于村子里的那些人來說很特殊，如果他們知道你篡改了故事，可能會很憤怒。”維斯翻著故事書，翻了一會兒，他皺起了眉頭，“而且原來的那個故事被撕掉了，你把它丟了？”
老約翰微微側(cè)頭，看向了火爐。
“這就是你在秋天點火爐的原因嗎？”
“不，我確實感覺有些冷了?！崩霞s翰說。
“那你寫故事的原因呢？”維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因為我的關(guān)系？”
壁爐中的火光閃爍，老約翰和維斯的影子在四周起舞，這場景莫名令人安心。老約翰久久沒有回話，維斯都忍不住懷疑這個老人是不是睡著了。只是出于禮貌，維斯在一旁靜候。
老約翰盯著壁爐中的火光，似乎在回憶一些什么。直到眼睛有些干澀，他才閉上眼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我們村子是時候放下過去，往前看了。狼人的故事讓村子里的人排斥外鄉(xiāng)人，從我出生起就這樣，尤其是像你這樣有著黑色頭發(fā)和眼珠的人……
“但是這些年，商隊里的瑟里斯人越來越多，我們不可能拒絕所有的瑟里斯人進入這個村子，商隊也開始對我們的要求有些不滿了……我們需要做一點改變。我覺得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
“所以，你把那個本該變成狼人的家伙改成了一個愚蠢的商人？為了讓其他人接受商隊里的瑟里斯人？確實，一個滑稽的形象有助于他們消除恐懼?！本S斯感到有些好笑，但語氣中卻不帶什么情緒。
他繼續(xù)說道：“但是孩子們的父母還是會告訴他們真正的故事的，那個黑發(fā)黑眼的外鄉(xiāng)人是邪惡的狼人所化，表面上幫助村民抵御野獸，實際上包藏禍心?！?p> “所以我把原來的故事燒掉了，沒有文字記載的故事，總有一天會失去自己本來的含義，這是你告訴我的?！?p> “……反正也與我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維斯將故事書合上，放在了一旁的小圓桌上，“如果你早十幾年創(chuàng)作這個故事，也許我還能受益?！?p> “早十幾年，我和其他人的想法是一樣的。你的父親和你改變了我的想法?！?p> 維斯點點頭，“謝謝，你給了我一點作為先驅(qū)者的自豪感?！?p> “好了，說吧，你來我這里要做什么？我印象中你上一次進這間屋子已經(jīng)是十一個月之前了，那時你是來找我要秸稈過冬的。”
“但你給了我一張鹿皮，幫了大忙了?！本S斯微微躬身表示感謝，接著他說明來意：“這一次是老師讓我來的，他需要在村子附近找些東西，想問問村長有沒有地圖?！?p> “索姆恩醫(yī)生讓你來的？他想要找些什么？”
“嗯……沒什么，就是，草藥之類的。他在研究新藥?！本S斯嘆了一口氣，他意識到自己拙劣的謊言騙不了老約翰，只好接了一句：“總之，地圖對老師很有幫助，如果沒有的話，那就算了吧?！?p> 老約翰沒有追問，索姆恩醫(yī)生幫了這個村子很多，他也許行事有些詭異，但從未做過什么危害喬克村的事情。
無論醫(yī)生想要做什么，老約翰都不想多管閑事，這是保證家族與村莊延綿的訣竅。
“我記得有這么一份地圖，在我年輕時，村子里的最后一個獵人把這份地圖給了我的父親?！崩霞s翰慢慢起身，動作遲緩得像是蝸牛。老村長已經(jīng)快七十歲了，是這個村莊里年紀最大的人。正常來說，他應(yīng)該把村長的位子讓出去了，不過他們家族似乎都很長壽，倒也沒有人太過擔(dān)心村長的身體。很快，老村長的動作順暢起來，之前大概只是坐了太久，身體有些僵硬。
“你應(yīng)該休息休息。叫馬文叔叔或者伯利克來當(dāng)村長。”維斯說，“伯利克還是想做騎士嗎？”
“沒錯，就跟你那個失蹤了的父親一樣?！崩霞s翰在雜亂的書堆中翻找他印象中的那張地圖，“馬文現(xiàn)在負責(zé)幫我處理大多數(shù)事務(wù)——你看，這個房子是不是空了很多。我現(xiàn)在需要做的也就是看管這些先祖的智慧，然后給小孩子們講講故事。等我死了，這些也會由馬文負責(zé)。順帶一提，馬文也支持我重編那個故事，他也明白我們不能再固步自封了?！?p> “我想他如果不是死了，就是沒臉回來了。”維斯聽到失蹤的父親，難得有了一絲情緒波動。
他往后退了幾步，避開了老約翰翻找地圖揚起的灰塵，略帶失落地說：“我每年都會問那些商隊，有沒有聽說過一個瑟里斯人騎士，但沒人聽過這種可笑的故事，也沒有人聽說過一個叫加頓的騎士。他如果不是用的假名，那么就是死了?？ㄋ固醽嗠m然號稱是平原人帝國，但其實還是海德人的帝國。呵，明明我的母親也是海德人?！?p> “所以我相信伯利克會比加頓更早成為騎士?！崩霞s翰狡黠一笑，仿佛取得了某種勝利。
“那馬文叔叔之后，誰來做村長？”維斯問。老約翰的家族擔(dān)任喬克村的村長已經(jīng)百余年了，在那個狼人的故事發(fā)生之前就是。
“聽說海石城主下派了很多官員去那些大村莊做村長，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們村也會這樣。”老約翰的話語中沒有一絲失落，反而有些欣慰，“所以我非常支持伯利克的決定，伍德家族會出現(xiàn)第一位騎士，然后繼續(xù)傳承下去……我把那張地圖放在哪兒了？”
看著老約翰又換了一個書堆尋找，維斯再次繞到他的身后，以避免揚起的塵埃。
“你需要找個人來清掃一下，這里太久沒人打掃了?！本S斯咳嗽了兩聲?；覊m在整間屋子里懸浮，只是遠離書堆躲不開它們的侵入。在火光映照下，維斯能夠清楚地看見塵埃在空氣中游走的姿態(tài)。
“以前這里是有人打掃的，不過她先走了。”老約翰說罷，從書堆中抽出了一張羊皮紙，稍作拍打，將上面的灰塵拍下，“現(xiàn)在得我自己打掃了?！彼蜒蚱ぜ堖f給了維斯，“醫(yī)生要的地圖。說真的，已經(jīng)太久沒人愿意再去森林里了，這張地圖也未必準確?！?p> 維斯將地圖收進上衣，說：“老師知道地圖可能會不準確，但是離商隊到來還有一段時間，只能在你這里碰碰運氣?！?p> “聽起來是很要緊的事?！奔s翰沒有管被翻亂的書堆，慢悠悠地回到了搖椅上。
“我很少看到老師對一件事那么嚴肅。我是說，他平時就很嚴肅，只是這一次還要嚴肅得多?！本S斯看著搖搖欲墜的書堆，還是前去整理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咳嗽著退了回去。至少讓那些書看上去沒那么容易倒塌了。
“所以你很適合做醫(yī)生的學(xué)生，你總是不像個孩子。我總覺得孩子們會被醫(yī)生嚇到?！?p> “是嗎？我不這么認為?！本S斯走到了門口，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向老約翰道謝，并補充了一句：“其實作為老師的學(xué)生，我的壓力也很大。再見?！?p> 老約翰搖晃著椅子，朝維斯揮了揮手。
很快，這間木屋又安靜了下來，空中懸浮的塵埃也不著痕跡地降落地面，仿佛無人來過一般。老約翰在搖椅上輕而緩地眨著眼，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火光閃爍，在這溫暖的寧靜之中，老約翰也閉上了眼，打起了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