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莫秋從沉睡中醒來,入眼,便看到了桃子撐著張小臉,在其身旁小憩。
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而后身體就被心中的情感所支配。
莫秋躺在床上,從被褥中伸出右手,想著去撫摸桃子的臉。
也正在此時,其身體里竄出一股黑色的氣息;這股氣息如一塊無形的枷鎖一般,將其內(nèi)心的情感盡數(shù)鎖在體內(nèi)。
莫秋原本微笑著的臉,在那一瞬間冷了下去,整個人的內(nèi)心也在此時,歸于平靜。
而后,他便收回了手,只將自己從床上撐起,雖動作依舊小心,但終歸是沒了方才那般輕柔。
越過桃子,莫秋從床榻上跳了下來,之后,他便離開了居舍,前往靖妖司的正廳;想來,李林甫應(yīng)當(dāng)會在那兒,畢竟,那位大人一般會在酉時上下,再次來到靖妖司,查看些卷牘文案。
其對權(quán)力所看之重,令他會在空閑時間多往來靖妖司,目的,也是為了要讓靖妖司的人知道,靖妖司當(dāng)權(quán)之人,是他李林甫。
莫秋行至靖妖司正廳前,入眼一看,便是那高坐于正堂之上的李林甫。
只見這位李司卿正襟危坐,一手拈著個茶杯,一手捧著封牘文,緊瞇著雙眼,一臉認(rèn)真地看著那封牘文。
其人,也在讀到其所無法理解,或者精彩異常的紀(jì)錄時,發(fā)出或疑惑,或贊嘆的聲響,以及神情。
莫秋站于正廳門外,不敢打擾。
只等許久后,正廳內(nèi)的李林甫才發(fā)現(xiàn)廳外站著的人。
見到來人是那莫秋,李林甫當(dāng)即便放下手中的牘文以及茶杯,還特意起身相迎。
“原來是莫家阿郎,在外面站著作甚,還不快快進(jìn)來!”
李林甫一臉笑意,將莫秋迎進(jìn)了屋,后者領(lǐng)命進(jìn)了屋,前者,也在莫秋進(jìn)屋后,再次坐了下來。
莫秋進(jìn)屋后,只站在李林甫的座前;只見其躬身唱喏,對著李林甫告罪。
“卑職莫秋,貽誤案情,當(dāng)屬有罪,還望李司卿降罪!”
李林甫見其這般,眼珠子滴溜一轉(zhuǎn),而后起身下座,將莫秋從地上扶起,故作關(guān)切地說:“莫司直快些請起,既然是身體抱恙,那便何罪之有,只需解決此事,還龍體康健,圣上安眠便可;你再這樣行此大禮,可真是折煞了老夫的臉面!”
莫秋就著李林甫的攙扶起身,其心想到,這個李林甫,真當(dāng)是老奸巨猾;這些話語似在關(guān)切,實則是拿圣上來壓自己,要自己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不過,也因為李林甫的這般舉動,使得莫秋確定,李林甫手中真是無人可用,或者說是無人敢用。
而或許,憑借這件事情,他能因此而接近李林甫,好受其親近,借而尋機(jī)找尋李林甫的罪證,最終將這奸猾小人從高位上拉下。
這廂的莫秋在打著自己的小主意,而那廂的李林甫,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如今,張九齡與圣上的嫌隙日漸增深,令他覺得,他離相位不過一步之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又或者是他人的言語舉薦。
總之,僅需一步之遙,他便能登上那等高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故而,李林甫在官場之中,廣結(jié)官員,為的便是擴(kuò)充自己的人脈,好為自己將來拜相做準(zhǔn)備。
當(dāng)然,那些認(rèn)為李林甫有能力拜相的官員,在接到李林甫的拜帖時,大多一應(yīng)相承;后在接見其本人的時候,也大多是一副阿諛巴結(jié)的模樣。
這些,自是被李林甫看在眼里,并記在心里的。
經(jīng)過此回,讓他知道了哪些人可為他所用,哪些人不可為他所用;也因這些事情,為日后李林甫的興大獄奠定了行動的基礎(chǔ)。
此為后話,此處不作多表。
眼下,依舊是李林甫自身,與那一步之遙的相位之間的博弈。
因為李林甫知道,其雖廣結(jié)官員,但那些家伙,大多想著是日后其升為相位,能得到其的庇佑。
那些人,都是些臭魚爛蝦,無法為其在圣上面前,說出多么有分量的舉薦的話。
也因此,其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做事”這一行為上。
功高震主,自不是他想要的,故而如何行事,需要他慎重考量。
原本,他對圣上近日接連做怪夢,早已有所耳聞,故而才會派人在其身邊談起那孽障的事情。
果不其然,圣上在聽到周邊人的閑言碎語后,雖明著說他們妖言惑眾,甚至還因此遷怒他人,打死了一個小婢女;暗著,卻還是叫高力士對其傳話,要其加緊對孽障的根除。
而這一切,自當(dāng)是在李林甫的算計之中。
按其原本的想法,其只需外派一個他信任的人,讓他在外待個十天半月,回來之后,只說孽障已除便可。
屆時,怕是圣上早就不做那古怪的夢。
而即便是圣上依舊會做那怪夢,那也只需他小使手段,從御醫(yī)那尋兩個安神的香,買通兩個見錢眼開的小婢子在晚上的時候點了去。
到時候,只怕圣上想睡不安穩(wěn)都難。
此事不大不小,不輕不重,著實能為他的拜相事業(yè),添上極有分量的一筆。
而有關(guān)于孽障真的死沒死,除沒除去,那便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畢竟圣上所需要的,只是一場安穩(wěn)覺;而他所做的,便是還圣上一場安穩(wěn)覺罷了。
他是打聽過的,開元二十年末,陶天凌與點玲瓏在長夏門外大發(fā)神威,將那孽障幾近消除;可無奈的是,那孽障被一神秘的妖怪,又或許是人救下,這才遠(yuǎn)遁秦山,不知所蹤。
陶天凌,也是被那神秘的家伙給重傷的。
而近三年,這孽障再也未踏出過秦山半步;以李林甫的考量,那孽障定是氣數(shù)已盡,又或許是受了幾乎不能痊愈的重傷。
否則,憑妖怪那種睚眥必報的存在,怎能不在傷好之后,殺出秦山,殺向洛陽?
就算是那孽障真的并未重傷,若其稟明圣上后,那孽障再次出山,他也有辦法應(yīng)對。
這世界上,便是人,都有一模一樣的存在,又何況是妖怪?
所以,他是根本就不怕,這件事情會出什么紕漏。
直到莫秋的到來。
因莫秋的忽然到來,打亂了其原先的計劃。
也正是因為他的到來,令其連夜將司中的司正等人撒到各州各縣,只留下其中幾個為其心腹的評事。
而后其做局,將圣上欽賜司直的莫秋拉入局中。
原因無他,便是為了在之后的時間里,將盧正義安插到莫秋的身邊,好旁敲側(cè)擊,探明莫秋的來意。
就算無法探明圣意,但那莫秋歸根結(jié)底還是這靖妖司的人,若是其真能將孽障尋出并加以除去,那么,最終受益的人是他,有機(jī)會拜相的人,更是他。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莫秋那一張快嘴,令他沒有半點插話的機(jī)會,這也使得他錯失了將盧正義安插到莫秋身邊的最好機(jī)會。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連老天爺都要幫他;莫秋突發(fā)急病,導(dǎo)致其貽誤出發(fā)時機(jī),這才有了莫秋前往此處向其請罪的情景。
莫秋是聰明人,所以他定會來此尋找他。
他自不是愚笨的人,故而在傍晚時分便一直在正廳等著,等著他的到來。
果不其然,莫秋來了,而這,便是李林甫的機(jī)會,這一次,他定要將其抓住。
在將那頓有分量的話一股腦兒拋給莫秋后,李林甫的心總算是安定了些。
他知道,憑借莫秋的聰慧,定會知曉其的意思。
雖然他是圣上欽點,但畢竟君臣之間那種微妙的關(guān)系,也只有常年陪侍在圣上身邊的人能夠明白。
故而李林甫不會在意這小小的莫秋,究竟正受著圣上多大的恩澤。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圣上有看好他的一天,自然也是有看厭他的一天。
即便是前些年風(fēng)頭正盛的宋璟,不也是說退就退了?
更別說,現(xiàn)在的莫秋,有這么一個小把柄在自己的身上。
雖說其事出有因,但莫秋可不如他有機(jī)會陪侍在圣上的身邊;屆時,只需他在圣上身邊耳語幾句,那莫秋究竟染了急病,還是因為他故意為之,可就無從查起了。
倒時候,即便是莫秋多么巧舌如簧,怕也是難逃一個貽誤案情的罪名。
也因此,李林甫與莫秋之后的對話,便是有了底氣。
而后,便是他與莫秋之間的小小較量了。
莫秋在聽完李林甫的話后,心中早已有數(shù),不然,他也不會前來此處;而且,他來這兒本就有他的目的在。
原本,他是想憑自身的力量解決這孽障禍?zhǔn)?,好以此事在靖妖司奠定自己的地位?p> 可是,那白發(fā)少女的糾纏,令他無端生了場邪病,而在休憩的這幾個時辰內(nèi),莫秋左思右想,終歸是覺得,單憑其一人之力,實在難以扳倒李林甫。
即便他日后因為自身的功績坐上司正、司少卿,又或者其成為靖妖司的司卿,那他終歸也只是一個司卿而已。
縱是其日后親近太子一黨,若最終抓不住李林甫的罪證,即便他權(quán)位再高,似乎也無法在扳倒李林甫這一事情上,做出多大的貢獻(xiàn)。
故而,他此番上前請罪,意思明顯,便是希望李林甫能夠接納他。
莫秋想著,只有成為其最親近的人,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只有獲得他的信任,他才可搜集到李林甫誣告賢良,左右君心的罪證。
而一旦有了那些罪證,莫秋才好再接近太子,接近李瑛;之后以李瑛之手,將李林甫徹底扳倒。
此舉雖說需要花上一年、兩年,乃至更多的時間;但這也是現(xiàn)下,唯一一個,還算可行的方法了。
莫秋懂得,若其現(xiàn)在真的倒向李林甫,那周圍人不免會因此對他生出嫌隙來;但他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與扳倒這奸猾之人相比,這點誤解,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