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小學(xué)同學(xué),名叫沈文豪。我們的父母似乎都好像是一個爹媽養(yǎng)的,對我們都抱有同樣的想法,但他卻比我還要使他們的父母感到失望與沮喪。
我回家后的第一天,就聽別人說他回來了?,F(xiàn)在整天在家躺著,不干活,也不見出來走動。有人說他得了自閉癥,也有人說他在外面受到了刺激,精神有點失常。
在我的印象里,他學(xué)習(xí)不好,也不愛看書,自然來說,識的字也沒有其他同學(xué)的多。
記得上初中那會兒,他便成了網(wǎng)吧的???。即使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是是地地道道農(nóng)民,靠著一雙老繭縱橫的雙手維持生活,他也不會顧及他所花的錢是從何而來,也不會想到他所花的錢,是由終日的疲憊不堪換來的。他只是消遣,沒錢了就和父母要;管他們面朝黃土還是背朝天,只要給他錢,他是不在乎他們干的是什么。
他很少剪頭發(fā),甚至半年都不剪一次,因此得了一個‘長毛怪’的外號。這個長毛怪,為人奸詐且又不講信用;好吃懶做,總喜歡享受卻總不愿意付出;不懂父母的疾苦,也不懂學(xué)業(yè)的重要性。
他家離我家很近,只是隔了一道墻的距離。我們兩家的關(guān)系很好,可是爸總是對我說讓我離他遠一點。
終于有一天,他結(jié)束了使他厭煩又痛苦的學(xué)業(yè)生涯。那一年,他才上到初中二年級。
從此以后,他便終日游蕩在各個網(wǎng)吧之中,為虛擬世界的自己成就一番事業(yè)。在這期間我曾與他見過一兩次面,他還是那樣的痞里痞氣,嘴里叼著煙,葛優(yōu)癱般的坐在網(wǎng)吧的椅子上,時不時因為游戲中的不快,而使勁撓帶滿頭皮屑,且又枯草似的頭發(fā)。他對我說出來的每句話,都讓我覺得極其的不可信賴。我懶得理他,也不愿理他??墒怯帜钤谒幌氯螏臀因?qū)趕故意找我麻煩的同學(xué)的份上,我還是忍著不耐煩和他聊上幾句,在他的要求下再給他買上一瓶可樂。
后來,我才明白,我這種招惹是錯誤的。我高中以后也輟學(xué)了,在一家修理廠上班。學(xué)徒的工資并不高,但我那時既不抽煙,也不喝酒,所以幾個月下來也存了一點錢。
不料,我這個‘長毛怪’朋友,總是開口向我借錢,我總是拒絕,他也總是堅持。甚至他會來我工作的地方,逼迫我借錢給他;雖然他并不能把我怎么樣,但是拒絕的次數(shù)多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了。畢竟他總是愛說一些扎人心窩子的話,我聽不了這些,于是就給他借了一千塊錢。
之前,給他借錢的時候,我知道這個錢是不容易要回來的。沒想到的是,這錢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難要百倍。在我跟他要錢的期間,他總是說明天就給。每當(dāng)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總是會在心里想,“也不知道,他說的明天到底會是什么時候?!?p> 我曾遇見過一個和他有所交集的同學(xué),于是就問他,“沈文豪難道真的是天生臉皮就這么厚的嗎?”
那個同學(xué),邊吸著煙,邊嘆氣說,“對于他的厚顏無恥,我是一言難盡的。我只知道,他上一秒和你有說有笑,可能下一秒就能和你因為一根煙的事情而打起來。”
有時候,我會因為錢的事情而想起他。除了關(guān)心他欠我的錢,也為他的人生而感到惋惜,更為他父母的晚年而感到擔(dān)憂。
我記得,上學(xué)的那時候,我也愛打游戲。每次清晨之后,總能在網(wǎng)吧看到他的身影。他趴在電腦桌上,臉貼著鍵盤,口水從鍵盤的中央一直蔓延到桌子上。像這樣的生活,如果他兜里有錢的話,他寧愿一個星期不回家,甚至是更長的時間。我想如果他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甚至都不會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家。
我叫醒他,要他和我一同回去。他伸著懶腰,用手抹了兩把還停留在嘴角的口水,頭望著窗外正在冉冉升起的紅日,斜著腦袋,用帶有鍵盤印的半張臉對著我說:“他媽的,一晚上才刷了半件裝備———要是你能幫我的話,說不定就今天一天,我就可以刷兩件裝備出來?!?p> 我摸摸口袋,意識到自己只有回去搭車的錢。于是便說,“我想我是幫不了你了。我只剩下回去的車費了?!?p> 他從旁邊的電腦前撿起一個煙頭叼在嘴上點著,然后很蔑視的瞟了我一眼,“像你這種人,對你談吐心扉真是一件讓人感到失敗的事情。”
我嘆氣,心想“他的心扉里,除了游戲就真的沒有什么了。如果他能抱著游戲睡覺的話,他絕對會那樣做?!?p> 回到家以后,我給家里的牛,羊,雞喂了食草以后,父母也就不怪我晚上沒有回家了。只是讓我好好休息,好養(yǎng)足精神,來面對之后的課程。我知道,他們不會責(zé)怪我,也不會罵我,原因并不只是我是獨生子。而是,我一個月只有一次會這樣,在他們的眼里還是可以被寬恕的。
吃完早飯后,我便去了我家后院的羊圈。那里有一張床,床旁邊有一顆枝葉茂盛的大樹。在樹蔭低下吹著涼風(fēng),睡著懶覺,于我而言是再也舒服不過的事情了。
在床旁邊的麥草摞底下,我不經(jīng)意間看見了沈文豪躺在那里,瞇著雙眼,打著呼嚕,正在酣睡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你躺在這里干什么?為什么不回家睡覺呢?”
他似乎沒有聽見我的問話。于是,我又把之前的話大聲重復(fù)了一遍。這時,他才緩緩的醒過神來。對我說:
“這時候回去,不是討打嗎?先睡醒了再說?!苯又峙吭诓蒉紫滤恕?p> 回想起這些,我才切切實實的明白,我給他借錢不僅是錯誤的,也是糊涂的。
被拒絕的次數(shù)多了,我便也沒了要回這錢的心思。他不還這錢,對我來說,也不會有什么大的影響。之前在意的是:一千塊錢雖然不多,但確實不好掙。我當(dāng)學(xué)徒那陣,一個月差不多也就這么點錢。冬天天氣凜冽,寒風(fēng)不僅刺骨,而且也使我的手背長滿了凍瘡。如果我掙錢不這么辛苦,這一千塊錢我是絕對不會主動問他要的?,F(xiàn)如今,即使再繼續(xù)要下去,估計也不會有什么希望。
兩三年間,我們再沒有聯(lián)系。我也便忘了他借我錢的事。直到有一天,我的賬戶上忽然多了一千塊錢??吹睫D(zhuǎn)賬信息后的我有點驚訝,以為是有人轉(zhuǎn)錯了賬。隨后我便收到了一條信息,是沈文豪發(fā)來的,上面寫道:
“這么多年了,才把錢還給你,實在是抱歉!”
看完信息后,我不覺有點吃驚,“是什么讓他學(xué)會了‘抱歉’二字。我坐在沙發(fā)上,點著了一支煙,望著窗外,陷入了回憶。想了很久之后,也是沒有想明白是什么讓他變回了一個‘正常人’。難道真如長輩們所說的那樣,“人在一定的年齡,就會迷途知返的?!钡且灿虚L輩曾望著他對我說,像他這類人,是天生的。因為,‘三歲定終身’。就算是孔子在世,也拯救不了他那早已遺失的靈魂。
所以,我打算去會會這位老朋友,看他是否真的如別人口中說的那樣,得了什么自閉癥之類的疾病。
我放羊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然落山。喝了點茶,隨便吃了點東西之后,便決定去沈文豪那里一趟。
我走到他家的大門跟前,院子里只有中間的那一個房子的燈是亮著的。他家的院子不大,被兩座房子擠得很滿。一座在前面的房子是他父母住的,不僅比旁邊的鄰居的房子矮了一截,而且還是土筑的。每逢刮風(fēng)下雨,墻面就會往下掉泥巴,許多年前是這樣,現(xiàn)在也是如此。排在右側(cè)的便是沈文豪父母為沈文豪和他哥所建的兩間婚房。打算等將來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來用。和他父母的房子一樣,一樣的矮,一樣的是土建筑。
我進了院子,徑直的向中間的那個房子走去。
走進沈文豪家,我見到了他的父母。卻不見沈文豪。
我向他們問起沈文豪的時候,他們的神情動作和以前一樣,除了嘆息,更多的便是臉上一覽無余的無奈。
不知他們的無奈,是不是因為沈文豪還是一如既往的和以前一樣同“朽木”有所牽連。沒有上進之心,羞恥之心、和體恤父母的憐憫之心。
通過詢問沈文豪的父母,我才得知,他就住在他未來的婚房內(nèi)。
我走近他的房間,敲了敲門,沒有人應(yīng)答。我又敲了一遍,最后的結(jié)果還是如此。
我緊貼著門縫,一邊敲著門,一邊大聲的喊著他的名字。這時,他才從酣睡中蘇醒過來。下了床,給我開了門。
走進他的房間,我就聞到一股非常熏人的酒味。地上東倒西歪的堆放著五六個酒瓶,遍地的煙頭。他的床鋪的很薄,只有一個不到一指厚的毛毯作為鋪墊,毛毯上便是床單。他蓋得被子也很單薄,可能是被子用久了的緣故,里面的棉花都變成了一團一團的,如若在冬天肯定是抵御不了嚴(yán)寒的。床旁邊放著一個不是很大的圓桌,圓桌上擺滿了書。像什么《資治通鑒》、《論語》、《中庸》這類古典文集就有七八本。還有小說類的書籍,大概有十來本左右;剩下的便就是一些名家的散文以及古詩詞書了。
他的桌子上居然會有這么多書,是令我感到驚奇的。
“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沈文豪雙手抱懷的坐在床沿邊上對我說。我則被他讓到了他電腦桌前的椅子上。
“昨天。你呢?”
“我回來有一個禮拜了?!?p> “不打算再出去了嗎?”
“不知道,”他搖頭說,“我在家還有點事情要做,估計一時半會還出不去?!彼^發(fā)依舊和以前一樣潦草,胡渣黑黝黝的一片。比起以前,他現(xiàn)在是瘦了許多,不過卻比以前白了一些??蓮乃难孕信e止來看,他似乎不像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沈文豪了,像是換了一種性格,一種讓人愿意靠近的性格。
“我聽別人說,你只是一直在家睡覺,并沒有在做別的什么事情?!?p> 他聽完我的話,微微一笑,然后說:“咱們這里的大爺大媽都這樣,只要人沒在地里,都認為是在家里睡大覺。家里人叫我出去地里打工,說一天也能掙個一百來塊錢。可我覺得這樣并沒有什么意義?!?p> “掙錢怎么會變成沒有意義的事情呢?”我也覺得他父母做的并沒有錯。
沈文豪從床地上拿出兩瓶啤酒,自己拿了一瓶,又遞給我了我一瓶。我本想客套一下,拒絕這瓶酒,但我也是喜歡喝酒之人,并且想要了解一個人,首先的就是不要讓對方覺的你舉止做作。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對你敞開心扉。
我接過酒,同他喝了一口。
“因為我不想和我的父母,用同樣的一種方式過完一輩子。那樣的人生對我來說是不具有價值的。”喝了一口酒之后,他回答道。
“那你理想中的生活方式是怎樣的呢?每天就這樣在房子里待著?就算你現(xiàn)在以迷途知返,知道看一些書籍充實自己。但你更應(yīng)該知道,你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把所有時間都放在書上的年齡了。我們要娶妻生子,買房買車,將來還要給家里的父母養(yǎng)老。我們要掙錢———光靠看這些書卻沒有實際行動又有什么用?看了還不是等于白看?”我看著他桌子上的書說。
“怎么會是白看呢?”沈文豪不急不躁的說。
“那你說,你現(xiàn)在從書上得到了什么收獲?有沒有利用上面的知識而掙到錢?”
“以后會的,但暫時還沒有什么可能。”
“以后?會是多久?”
“大概兩三年,四五年也說不準(zhǔn)?!?p> “你就敢這么確定?三四年以后,你就可以用你在書上學(xué)到的東西掙到錢?”
“差不多吧!我也不是很肯定?!?p> “這么說,你還是沒有多大的把握!作為鄰居,兼你的小學(xué)同學(xué),我勸你還是多為你的父母想想,他們可不是什么職工,老了有退休金可拿,還指望著你來養(yǎng)活?!?p> “我知道?!彼笱艿南蛭衣晕⒌狞c了一下頭。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就一直在房子里這樣待著?”
“嗯,”他不假思索的說,“我知道,不管是誰在做了一些決定的時候,總是會有人質(zhì)疑,會有人反對的。不過,這我能理解,因為打小我在別人的眼中就不是一只什么好鳥,一時半會想讓別人理解我的想法,是不大可能的事情?!?p> “那你做了什么決定?又有什么想法呢?”
“我打算,在這個時代留下我的腳步———我自己也覺得不大可能,不過馬云在創(chuàng)建阿里巴巴的時候,從他的記錄視頻來看,他自己也不是十分確定自己能夠成功。當(dāng)然了,我并不是說,我一定要像馬云那樣具有那樣的偉業(yè)。而是,希望在別的領(lǐng)域里面留下自己的影子。”沈文豪向我遞來一根煙,然后看了看桌子上的書,又接著對我說,“有人說我得了自閉癥,腦子出現(xiàn)了問題,這純粹就是造謠。我這幾天不愿意出門,也不愿意與人交流,是因為就在前不久,發(fā)生了一件令我非常難過的事情?!?p> “什么事情?”
“你還記得婉瑩嗎?”
“婉瑩?”我在腦袋里搜尋著這個人的面貌以及和她相關(guān)的事跡,卻始終都不記不起她長啥樣。唯一對她的名字還有點印象。
“對?!?p> 我又想了一陣,“是和我們小學(xué)同一屆,二班的那個何婉瑩嗎?”
“嗯,是她?!?p> “我記得那時候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都是年級前十?!焙瓮瘳撌俏覀儗W(xué)校出了名的校花,傳說學(xué)校里有不少高年級的同學(xué)追求過她,不過都是無果而返。
“是的,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向都很好?!?p> “這和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想多少都是有一點關(guān)系的。”他低著頭說。
沈文豪陷入了沉默,好一陣子都沒有開口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