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牛魔王
?????土地說：“大力王即牛魔王也。”行者道：“這山本是牛魔王放的火，假名火焰山？”土地道：“不是，不是。大圣若肯赦小神之罪，方敢直言。”行者道：“你有何罪?直說無妨。”土地道：“這火原是大圣放的?！毙姓吲溃骸拔以谀抢?，你這等亂談!我可是放火之輩？”土地道：“是你也認(rèn)不得我了。此間原無這座山，因大圣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shí)，被顯圣擒了，壓赴老君，將大圣安于八卦爐內(nèi)，煅煉之后開鼎，被你蹬倒丹爐，落了幾個(gè)磚來，內(nèi)有余火，到此處化為火焰山。我本是兜率宮守爐的道人。當(dāng)被老君怪我失守，降下此間，就做了火焰山土地也?！必i八戒聞言，恨道：“怪道你這等打扮，原來是道士變的土地！”
????????行者半信不信道：“你且說，早尋大力王何故？”土地道：“大力王乃羅剎女丈夫。他這向撇了羅剎，現(xiàn)在積雷山摩云洞。有個(gè)萬歲狐王。那狐王死了，遺下一個(gè)女兒，叫做玉面公主。那公主有百萬家私，無人掌管；二年前，訪著牛魔王神通廣大，情愿倒陪家私，招贅為夫。那牛王棄了羅剎，久不回顧。若大圣尋著牛王，拜求來此，方借得真扇。一則扇息火焰，可保師父前進(jìn)；二來永除火患，可保此地生靈；三者赦我歸天，回繳老君法旨。”行者道：“積雷山坐落何處?到彼有多少程途？”土地道：“在正南方。此間到彼，有三千余里?！毙姓呗勓?，即吩咐沙僧、八戒保護(hù)師父。又教土地，陪伴勿回。隨即忽的一聲，渺然不見。
????????那里消半個(gè)時(shí)辰，早見一座高山凌漢。按落云頭，停立巔峰之上觀看，真是好山：
????????高不高，頂摩碧漢；大不大，根扎黃泉。山前日暖，嶺后風(fēng)寒；山前日暖，有三冬草木無知；嶺后風(fēng)寒，見九夏冰霜不化。龍?zhí)督訚舅L流，虎穴依崖花放早。水流千派似飛瓊，花放一心如布錦。灣環(huán)嶺上灣環(huán)樹，河內(nèi)高山石古松。真?zhèn)€是，高的山、峻的嶺，陡的崖、深的澗，香的花，美的果，紅的藤、紫的竹，青的松、翠的柳：八節(jié)四時(shí)顏不改，千年萬古色如龍。大圣看夠多時(shí)，步下尖峰，入深山，找尋路徑。正自沒個(gè)消息，忽見松陰下，有一女子，手折了一枝香蘭，裊裊娜娜而來。大圣閃在怪石之旁，定睛觀看，那女子怎生模樣：
????????嬌嬌傾國色，緩緩步移蓮。貌若王嬙，顏如楚女。如花解語，似玉生香。高髻堆青碧鴉，雙睛蘸綠橫秋水。湘裙半露弓鞋小，翠袖微舒粉腕長。說甚么暮雨朝云，真?zhèn)€是朱唇皓齒。錦江滑膩蛾眉秀，賽過文君與薛濤。那女子漸漸走近石邊，大圣躬身施禮，緩緩而言曰：“女菩薩何往？”那女子未曾觀看，聽得叫問，卻自抬頭；忽見大圣的相貌丑陋，老大心驚，欲退難退，欲行難行，只得戰(zhàn)兢兢，勉強(qiáng)答道：“你是何方來者?敢在此間問誰？”大圣沉思道：“我若說出取經(jīng)求扇之事，恐這廝與牛王有親，且只以假親托意，來請(qǐng)魔王之言而答方可?！蹦桥右娝徽Z，變了顏色，怒聲喝道：“你是何人，敢來問我！”大圣躬身陪笑道：“我是翠云山來的，初到貴處，不知路徑。敢問菩薩，此間可是積雷山？”那女子道：“正是?！贝笫サ溃骸坝袀€(gè)摩云洞，坐落何處？”那女子道：“你尋那洞做甚？”大圣道：“我是翠云山芭蕉洞鐵扇公主央來請(qǐng)牛魔王的。
????????那女子一聽鐵扇公主請(qǐng)牛魔王之言，心中大怒，徹耳根子通紅，潑口罵道：“這賤婢，著實(shí)無知!牛王自到我家，未及二載，也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銀，綾羅緞匹，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還不識(shí)羞，又來請(qǐng)他怎的！”
????????大圣聞言，情知是玉面公主，故意子掣出鐵棒大喝一聲道：“你這潑賤，將家私買住牛王，誠然是陪錢嫁漢!你倒不羞，卻敢罵誰！”那女子見了，唬得魄散魂飛，沒好步亂金蓮；戰(zhàn)兢兢回頭便走。這大圣吆吆喝喝，隨后相跟。原來穿過松陰，就是摩云洞口。女子跑進(jìn)去，撲的把門關(guān)了。大圣卻收了鐵棒，咳咳停步看時(shí)，好所在：
????????樹林森密，崖削。薜蘿陰冉冉，蘭蕙味馨馨。流泉漱玉穿修竹，巧石知機(jī)帶落英。煙霞籠遠(yuǎn)岫，日月照云屏。龍吟虎嘯，鶴唳鶯鳴。一片清幽真可愛，琪花瑤草景常明。不亞天臺(tái)仙洞，勝如海上蓬瀛。
????????且不言行者這里觀看景致。卻說那女子跑得粉汗淋淋，唬得蘭心吸吸，徑入書房里面。原來牛魔王正在那里靜玩丹書。這女子沒好氣倒在懷里，抓耳撓腮，放聲大哭。牛王滿面陪笑道：“美人，休得煩惱。有甚話說？”那女子跳天索地，口中罵道：“潑魔害殺我也！”牛王笑道：“你為甚事罵我？”女子道：“我因父母無依，招你護(hù)身養(yǎng)命。江湖中說你是條好漢，你原來是個(gè)懼內(nèi)的庸夫！”牛王聞?wù)f，將女子抱住道：“美人，我有那些不是處，你且慢慢說來，我與你陪禮?！迸拥溃骸斑m才我在洞外閑步花陰，折蘭采蕙，忽有一個(gè)毛臉雷公嘴的和尚，猛地前來施禮，把我嚇了個(gè)呆掙。及定性問是何人，他說是鐵扇公主央他來請(qǐng)牛魔王的。被我說了兩句，他倒罵了我一場(chǎng)，將一根棍子，趕著我打。若不是走得快些，幾乎被他打死!這不是招你為禍?害殺我也！”牛王聞言，卻與他整容陪禮。溫存良久，女子方才息氣。魔王卻狠道：“美人在上，不敢相瞞。那芭蕉洞雖是僻靜，卻清幽自在。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個(gè)得道的女仙，卻是家門嚴(yán)謹(jǐn)，內(nèi)無一尺之童，焉得有雷公嘴的男子央來，這想是那里來的怪妖，或者假綽名聲，至此訪我。等我出去看看?！?p> ????????好魔王，拽開步，出了書房，上大廳取了披掛，結(jié)束了。拿了一條混鐵棍，出門高叫道：“是誰人在我這里無狀？”行者在旁，見他那模樣，與五百年前又大不同。只見：
????????頭上戴一頂水磨銀亮熟鐵盔，身上貫一副絨穿錦繡黃金甲；足下踏一雙卷尖粉底麂皮靴，腰間束一條攢絲三股獅蠻帶。一雙眼光如明鏡，兩道眉艷似紅霓?？谌粞?，齒排銅板。吼聲響震山神怕，行動(dòng)威風(fēng)惡鬼慌。四海有名稱混世，西方大力號(hào)魔王。這大圣整衣上前，深深的唱個(gè)大喏道：“長兄，還認(rèn)得小弟么？”牛王答禮道：“你是齊天大圣孫悟空么？”大圣道：“正是，正是，一向久別未拜。適才到此問一女子，方得見兄。豐采果勝常，真可賀也！”牛王喝道：“且休巧舌!我聞你鬧了天宮，被佛祖降壓在五行山下，近解脫天災(zāi)，保護(hù)唐僧西天見佛求經(jīng)，怎么在號(hào)山枯松澗火云洞把我小兒牛圣嬰害了?正在這里惱你，你卻怎么又來尋我？”大圣作禮道：“長兄勿得誤怪小弟。當(dāng)時(shí)令郎捉住吾師，要食其肉，小弟近他不得，幸觀音菩薩欲救我?guī)?，勸他歸正。現(xiàn)今做了善財(cái)童子，比兄長還高，享極樂之門堂，受逍遙之永壽，有何不可，返怪我耶？”牛王罵道：“這個(gè)乖嘴的猢猻!害子之情，被你說過；你才欺我愛妾，打上我門何也？”大圣笑道：“我因拜謁長兄不見，向那女子拜問，不知就是二嫂嫂；因他罵了我?guī)拙?，是小弟一時(shí)粗鹵，驚了嫂嫂。望長兄寬恕寬??！”牛王道：“既如此說，我看故舊之情，饒你去罷?！?p> ????????大圣道：“既蒙寬恩，感謝不盡；但尚有一事奉瀆，萬望周濟(jì)周濟(jì)?！迸Ｍ趿R道：“這猢猻不識(shí)起倒!饒了你，倒還不走，反來纏我!甚么周濟(jì)周濟(jì)！”大圣道：“實(shí)不瞞長兄。小弟因保唐僧西進(jìn)，路阻火焰山，不能前進(jìn)。詢問土人，知尊嫂羅剎女有一柄芭蕉扇，欲求一用。昨到舊府，奉拜嫂嫂，嫂嫂堅(jiān)執(zhí)不借，是以特求長兄。望兄長開天地之心，同小弟到大嫂處一行，千萬借扇扇滅火焰，保得唐僧過山，即時(shí)完璧?！?p> ????????牛王聞言，心如火。咬響鋼牙罵道：“你說你不無禮，你原來是借扇之故，一定先欺我山妻，山妻想是不肯，故來尋我，且又趕我愛妾!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滅。’你既欺我妻，又滅我妾，多大無禮?上來吃我一棍！”大圣道：“哥要說打，弟也不懼。但求寶貝，是我真心。萬乞借我使使！”牛王道：“你若三合敵得我，我著山妻借你；如敵不過，打死你，與我雪恨！”大圣道：“哥說得是。小弟這一向疏懶，不曾與兄相會(huì)，不知這幾年武藝比昔日如何，我兄弟們請(qǐng)演演棍看?！边@牛王那容分說，掣混鐵棍，劈頭就打。這大圣持金箍棒，隨手相迎。兩個(gè)這場(chǎng)好斗：
????????金箍棒，混鐵棍，變臉不以朋友論。那個(gè)說：“正怪你這猢猻害子情！”這個(gè)說：“你令郎已得道休嗔恨！”那個(gè)說：“你無知怎敢上我門？”這個(gè)說：“我有因特地來相問?！币粋€(gè)要求扇子保唐僧，一個(gè)不借芭蕉忒鄙吝。語去言來失舊情，舉家無義皆生忿。牛王棍起賽蛟龍，大圣棒迎神鬼遁。初時(shí)爭斗在山前，后來齊駕祥云進(jìn)。半空之內(nèi)顯神通，五彩光中施妙運(yùn)。兩條棍響振天關(guān)，不見輸贏皆傍寸。這大圣與那牛王斗經(jīng)百十回合，不分勝負(fù)。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只聽得山峰上有人叫道：“牛爺爺，我大王多多拜上，幸賜早臨，好安座也?！迸Ｍ趼?wù)f，使混鐵棍支住金箍棒，叫道：“猢猻，你且住了，等我去一個(gè)朋友家赴會(huì)來者！”
????????言畢，按下云頭，徑至洞里。對(duì)玉面公主道：“美人，才那雷公嘴的男子乃孫悟空猢猻，被我一頓棍打走了，再不敢來。你放心耍子。我到一個(gè)朋友處吃酒去也。”他才卸了盔甲，穿一領(lǐng)鴉青剪絨襖子，走出門，跨上“辟水金睛獸”，著小的們看守門庭，半云半霧，一直向西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