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笙身為木生仙,自然得知其中的不易,便在這方圓十里布下了一個陣法。
她止住腳步,停在三丈開外,舉目望去,暖黃的夕陽散落在緩慢升起的霧澤中,滿林的祥和,枝葉層層映襯,粉紅便顯得絢爛奪目,與遙遠的天幕呼應著,令人沉溺其中。
這陣法難纏的緊,她不敢大意,默然得辨了好大一會路,也沒分出個子丑寅卯來,看來,她想要得見溪笙一面怕是要落空了。
她又在附近轉悠了一陣,然而并沒有尋到其他的路,陣法的威力她自然也不敢貿然的去領教,最終,只在這林中挑了幾枝粉紅花蕊折在懷中,便嘆息著離去。
但卻不似方才下山下的那般順暢,途中遇著個怪人,那怪人攔住了她的去路,眼中泛起盈盈汽霧,熱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
這場面,十足十的戲文段子,竟也叫她遇見了,哂笑一聲,只當是些迷途浪子認錯了人,蹙了眉便要離去,卻不想那人依舊攔著她,她很是不耐煩,話都抵在舌尖處了,那人卻開口了:“茶悠?!?p> 這兩個字聽得她無由來的心臟狠狠一頓,可卻也迷茫摸不著頭腦,她不懂這突如其來的感受從何而來,忽略掉心中異樣的涌動,緬了笑,道:“我并不是仙友口中之人,仙友可是認錯了人?”
她自問她出口的言語并未有什么冒犯之處,可為何那人聽了確是一副潸然淚下的模樣,煩躁的撓了撓頭發(fā),只聽到那人說:“即便如此,也是好的,原是我咎由自取的。”便拂袖而去。
望著消失的無蹤無影的身影,她愣在原地尤如丈二和尚,只得感嘆一聲,可真是個奇怪的人。
遠方夕陽沒入云海,暮色暗淡,卻披一身霞衣變化多端,可她卻沒什么閑情雅致去觀賞這樣絢爛的景色,專心致志的往山下趕著路。
氣喘吁吁的至院內得石桌上,她灌了幾口涼茶才覺得舒服了許多,便抱著東西去做一做那桃花酪,眼瞧著那屋子的門還是依舊緊閉著,心中存疑,隱隱覺得不大對勁,便走過去敲了敲門,輕聲喚道:“哥哥?”
等了一會,并未有人應答,她又喚了一聲,屋內傳出些動靜,只聽得低沉的聲音吐出極為清淡的一句話:“自個去玩,別跑太遠?!?p> 又是這句話,聽得她無端的覺著煩躁,可她脾性如此,即使心有不悅面上也不會表露半分,她老實巴交的應了一聲好,轉了身,規(guī)規(guī)矩矩的去做桃花酪。
她將酪果桃花一股腦的都丟進鍋中,欲加些水手卻頓住,眼睛亮了亮,轉而去拿了那壇芙蕖釀,皎潔一笑:“讓你總是一本正經的耍著人玩?!?p> 這耍人不是個多風雅的行徑,靈葵便在其中吃了些苦頭,倘若不是看在桑夜的面上,怕是早已去了混沌長眠。
關于商籍辭新鬧得人盡皆知的那件事,其中言之過甚的說法大多都出自靈葵之口,只因與他們二人結下過芝麻點大的梁子。
桑夜好好的去了一趟西阾,歸來時卻帶了一身傷,靈葵聽說絳珠草是個不錯的療傷藥,便想著去尋些。
靈葵翻了快大半座山終于尋到一株,剛伸了手卻被人捷足先登,她據理力爭卻還是被商籍收入囊中,她打又打不過,桑夜又還傷著,她不想惹了事端令他煩憂,只能是硬生生咽了這口惡氣。
不過這梁子就此結下,當得知商籍與辭新那段過往,靈葵嗤笑一聲,心想,這不是機會來了么,因此,閑碎生事無中生友,斷袖之情曠世絕戀,虐戀情深情深似海,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得戲文集就此衍生。
辭新氣的吹胡子瞪眼,委屈巴巴的去找了商籍,肅然道:“昔日我未化身為人之時,被你啃得差點連根都不剩,好不容易我化身為人了,倒是被傳得與你不明不白了,我這仙做得委實窩囊了些,我是該你得么?”
這番質問令商籍愣了一愣,實是近日他在閉關,關于傳聞他是一星半點的都不知曉。
商籍扶額道:“我會去查清楚?!庇謴膽阎心贸鲆粋€白瓷小瓶遞給辭新:“這給你?!?p> 辭新并未伸手接,而是開口問道:“這是什么?”
商籍無奈,手又往前遞了遞:“這是前幾日偶然得了一株絳珠仙草,我將它制成了丹藥,與你大有益處?!?p> 辭新伸手,緩緩接過,面上閃爍著一些晦暗不明的幽光,莫名有些底氣不足:“你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彌補昔日與我造成得莫大傷害?!?p> 商籍莫名的勾了勾唇,只說讓他回去等交代。
要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難,很快,商籍便順藤摸瓜的查到了靈葵頭上,為此,桑夜罰她半個月不許出門就罷了,還讓她抄寫經籍,瞧著這一摞書籍比桌案還高,靈葵欲哭無淚。
不得不說這耍人是個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行徑。
她又添了一把柴火,看著鍋中冒著大小不一的泡,正猶豫著要不要重新在煨一鍋時,余光卻不經意間瞄到了湊在她身旁的人。
她神色一怔,心有些發(fā)虛,也不知道離煥之是什么時候湊過來的,呵呵干笑了兩聲,磕磕巴巴道:“昨日夜里哥哥說…說想吃桃花…桃花酪…”她抬手指了指鍋,心越發(fā)虛了:“正煨……”
他眸色深得入墨,讓人觸不到底,只一眼她便慌張的移開目光:“煨著呢?!?p> 等了許久卻沒聽得有任何的動靜,只有鍋中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時不時的夾雜著木柴燃燒發(fā)出的哧哧聲響,她又側首向他看了去,唇間攜了絲笑意,笑里似乎還多了些什么東西,她細致的端詳一會,得出一個結論,是憐惜。
離煥之那副神態(tài)顯然不是對著她的,想來是又透過她看著旁人了,故而方才那一點猶豫止于此,心也不虛了,她咳一聲,干巴巴扯了個笑:“熬了大半個時辰了,已經大差不差,哥哥要嘗一嘗么?”
“唔,自然是要嘗嘗的?!彪x煥之應得痛快,她盛了一些遞給他。
他嘗了一口,有些調侃的意思:“這桃花酪里的芙蕖釀加得不錯?!?p> 她哽了哽,再哽了哽,心又虛了,干干笑了兩聲:“靈葵告訴我用芙蕖釀煨出來的桃花酪格外得香甜可口?!?p> 她將一切撇的干凈利落,心安理得的回了房,不大一會便睡得問心無愧。
離煥之望著緩緩走遠的身影,望著那一扇閉了的門,夜靜更闌,他將這一碗道盡舊憾的半生纏扯喝了個干凈。
他仍記得早些年間做過難捱的夢,夢鏡里反反復復都是那段她推開他的畫面,萬象粼粼,夜不敢寐。
茶悠是他累月深年長久的執(zhí)念,遍歷險隘的苦苦相執(zhí),他時時看著她出神,看著這是她卻又不是她的樣子牽心動腸,他覺得自己卑劣,明明知曉此時的她早已不是往昔的她了,他卻亦如往昔那般對她,可謂實實在在的卑劣。
他不敢獨自面對她,所以匆忙丟下她,卻又見不得因他一句話艱辛顛沛著,拉她上了云頭,她尤如驚慌小鹿,卻又大方鎮(zhèn)靜下來,閑聊幾句她卻失了神,他又難受了。
喚醒她時,她似乎還沉浸在深處,他本沒當回事,可當她臉色煞白的躺在他的懷中輾轉難醒時,他探尋原由,竟是滋生了心魔。
他惶惶,手里快速的結著印伽,待她醒后冷清清一句:“每日念半個時辰清心咒?!?p> 云頭落在桑夜的院落,茶悠與靈葵一見如故,他便去了書閣,桑夜緊隨其后。
桑夜說,若非這么些年不曾言過放棄,瘋了一般的執(zhí)著,怎會有如今得這番盛況,尊神得償所愿,只是執(zhí)這一字兇險萬分,還需看開些。
說得簡單,可做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他將悲辛飲盡,將事事淡忘,可他還是覺得日日難捱,空乏又虛妄。
回去時,她與他說話竟也有幾分從前的影子,他告誡自己,從前是從前,此時是此時,不要混為一談,想起她每每隱藏在眉梢處不耐煩得情緒波動時,他不愿這樣的。
他顧不得她失落的神色自個進了屋子,壓抑著徹骨得痛楚,留下一句囑咐的話后,急吐了一口有些發(fā)黑的血跡,這次發(fā)作的比以往更甚,又怕門外的人發(fā)現,只得默然強忍著。
過了許久,一陣敲門聲后傳來軟糯的一聲哥哥,他精力耗散虛弱的緊沒應,又傳來一聲,他緩了好一會,才道出一句:“自個去玩,別跑太遠?!彼寄芟胂蟪鏊莻€什么神態(tài)站在門外的,復而又想到她眼角眉梢的情緒波動,她總是自以為藏得很好。
他終是不忍,強撐著身軀開了門,卻瞥見她正專心致志的做著什么,他腳步虛浮走過去,凝著那一鍋承載過往的羹肴。
至尾,在心魘深處,他惶惶難抑,他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