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心和幾個同學從地鐵出來,她拖著行李箱準備去打車。
抬頭看見扶梯最前面立著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玉樹臨風,即使背對著她,那種獨特的君臨天下的氣質令人多看幾眼。
一霎,她臉色煞白,手足冰涼,心跳加快。她把行李箱往旁邊的同學一推,扒開前面的人往扶梯上擠去。
“顧心,你干什么去?”楊靜驚訝地追著她問。
立在一邊的鄭凱文也驚愕不已地看著瘋狂撥開人群往扶梯上擠去的顧心。他們還是頭一回看見她這般倉皇急亂的樣子。印象里,顧心總是素雅安靜,不慌不亂。
各種比賽中,她總是心理素質最好的那一個,鎮(zhèn)靜,機敏,觀點奇特,語出驚人,出其不意。
秦商霖。顧心張口想喊,這個名字卻卡在喉嚨里,發(fā)不出聲音。
她看見他的那一瞬,他已經(jīng)站在扶梯的最前面。等她好不容易撥開對她意見紛紛、豎眉瞪眼的人群,偌大的出站廳,對方早已不見蹤影。A,B,C,D,這么多出站口,該往哪個方向?
她慌亂極了,胡亂奔著C出口往外追去。
等她沖到馬路上,她看見馬路對面的街邊,他鉆進一輛出租車。高個,大長腿,開門的手勢,熟悉入肺。有那么一刻,她的心臟停止跳動,世界安靜,塵囂寂靜。是他,一定是他!雖然始終沒看清這個人的臉,但形態(tài)舉止太像他了!
那人坐進車里,車子啟動。
有一股劇烈的疼痛自腹腔掙脫而出,她下意識地追趕著那輛出租車。想喊喊不出,想追步子快不了。笨拙的羽絨衣。笨拙的厚圍巾。人的腳步何時能趕上那車輪滾滾,轉眼車子沒入川流不息的車流里。四顧茫然,哪里看得見那輛車,那個人?
淚如雨下,無聲抽噎。
許久,她鎮(zhèn)靜下來?;氐匠稣緩d去。他們幾人還在那里等她回來。他們幾個剛從上海過來BJ參加一個主持人辯論賽。鄭凱文關切地看著失魂落魄的顧心,他提出送她回去,顧心搖搖頭謝絕了。
比賽明日下午開始,其他幾個去了賓館,按原計劃,顧心先回家,然后明天上午趕回酒店與他們會和。
從地鐵口到家,司機見她一路失魂落魄,下車時關切地提醒她帶上行李箱。
顧心回到家中。外婆見她面色蒼白全身乏力,以為她生病了,趕緊上前摸摸她的額頭。顧心搖搖頭說沒事,拉著行李箱進了房間,蒙頭哭泣。等心里的難受發(fā)泄完畢,她恢復正常,洗了個澡,畫好淡妝,若無其事陪外公外婆他們吃飯。
一聽顧心回來了,小舅舅彭林軍帶著四歲多的鵬鵬和兩歲的鯤鯤回家吃飯,鄧雅嵐也跟著過來了。時隔幾年,每次顧心和鄧雅嵐見面,總還是免不了幾分尷尬。
飯桌上小舅舅故意找話題活躍氣氛。顧心裝作若無其事有問必答。她依舊話不多。
彭林軍眼尖,一看就知道顧心剛剛哭過。但當著鄧雅嵐的面,他不好問什么。
全家人都知道,只要有鄧雅嵐在的時候,顧心就不自在。都是成年人了,給不了對方友好的笑容,敷衍了事的本領誰都有。
自從那年秦商霖消失后,顧心便和鄧雅嵐結下梁子。鄧雅嵐生下鵬鵬后,娘家人一直催他們結婚,但是彭林軍就是不開這個口。
外婆他們也過意不去,私底下做了兒子的工作,還是無濟于事。
自從鵬鵬出生后,彭林軍不再和鄧雅嵐鬧冷戰(zhàn),默然住進丈母娘家,開始負責母子的生活。
彭琳藍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買了一套四室兩廳的房子搬進去。
雖說是姐弟關系,某些方面,長姐如母,無微不至關心著弟弟。
這五年當中,他漸漸地不再記恨鄧雅嵐當初的無理取鬧,畢竟她是他的未婚妻。愛過,恨過,怨過。想分手,鵬鵬卻來了。生活沒什么大不了的,委曲求全是最妥協(xié)的方式。何況他是一個男人,何況他真心愛過鄧雅嵐。
但是,有一個人,此生,他放不下。秦商霖突然消失了,沒有給任何人留下音訊。人世洶涌,江湖陌路。
其實他知道,秦商霖的不辭而別,除了他、李建和肖勝平等人,還有一個人最傷心欲絕,那就是顧心。他不是不知道顧心一直以來對秦商霖那份獨特的感情,奈何姐姐態(tài)度堅決,橫豎輪不到他表態(tài)。眼睜睜看著這幾年顧心沉淪在一種濃郁的悲哀之中,他卻無能為力。
六年了。顧心埋頭學業(yè),不斷拿各種主持大獎,歌詠比賽大獎,綜藝大獎等等。20歲的她已經(jīng)是快要畢業(yè)的研究生了。從不交男朋友,拒絕她媽媽安排的任何相親。
一看見她日愈沉郁的臉,寒瘦的眸光,彭林軍覺得心微微疼。
晚飯后顧心進房間后不再出來。彭林軍陪著父母聊天,鄧雅嵐帶著兒子去洗漱。
外婆看著鄧雅嵐離去的背影,莫名悵惘。
“春節(jié)把酒席辦了吧?!彼僖淮翁嶙h。
“心心明天要比賽,我去和她說會話?!彼荛_話題。
“林軍,心心好像哭過,你去問問她怎么啦?”
“不好問的,媽,顧心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問了也沒用,她什么也不會說的?!?p> “唉,我以為她生病了,問她除了搖頭啥也不說,和她媽一樣倔。”外婆嘆道。
“我去看看她?!迸砹周娖鹕黼x去。
他穿過主廳走向院子,推開隔壁顧心的房門。他家是一個完整的四合院,房間多。以前他們只住左側幾間屋,顧心媽媽后來買下整棟送給父母養(yǎng)老。
顧心正坐在電腦邊查找東西。她打開所有關于秦商霖的聯(lián)系方式,QQ,微信,博客,微博。不管她怎么留言,這五年,他杳無音訊,石沉大海。
一見小舅舅進來了,她利落地翻轉頁面,覆蓋之前的信息。
彭林軍在她旁邊的沙發(fā)上坐下來,開始問她怎么啦。
顧心沉默著,突然說了句:“我剛剛好像看見他了?!?p> “看見誰?”彭林軍驚訝地看著她,話一問出口,他便明白顧心所指的他。怎么可能?他睜大了眼睛。
“秦商霖?”
顧心點點頭。她簡單告訴他地鐵口的遇見。
彭林軍跳起來,他往外走?!拔掖螂娫拞栆幌吕罱ā!?p> 幾分鐘后,顧心看見他沮喪地走進來。
一看就知道結果。
一個人特意不讓你找到他,就斷然不會留下任何蹤跡。
六年了。六年在人生中是長還是短?
等小舅舅出去后,顧心將自己的頭埋進枕頭中,無聲流淚。
彭琳藍是半夜一點多才回到家中。她看見西院顧心的房間微微有光,心里隱隱有些愧疚。本來聽說女兒回家,她答應媽媽早點結束應酬回家陪陪顧心。可是對方是一個法國老客戶,不可怠慢。吃完飯對方又想去品茶,于是折騰到很晚才到家。
這些年她忙于打理公司的業(yè)務,幾乎沒時間顧及女兒的學習情況。在她眼里,顧心始終是努力的,用功的。顧心小學跳級,初中跳級,16歲就考取上海戲劇學院電視藝術系播音與主持藝術專業(yè),之后順利保研。唯一讓她感到失落的事,女兒越大越不想和她親近了。自從她去年再婚后,顧心幾乎不去她的新家。
彼此缺乏溝通和交流,這是讓她最無奈的問題。
這孩子有些孤僻和過于清高,這種性格其實不適合在娛樂圈發(fā)展的。
早上一起來,顧心看見彭琳藍坐在床邊。她慵懶地說道:“媽,你干嘛大清早這么看著我,眼神怪瘆人的??斐鋈グ?,我要洗漱了?!闭f著,她掀開被子進了洗浴室,留下彭琳藍一人獨坐。
“心心,比賽結束后帶同學來家里吃頓飯吧,或者去酒店吃也可以,媽媽給你們安排好,你只管帶他們過來就可以?!迸砹账{隔著玻璃門說道。
“還是在家里吃吧,隨意點好。”顧心在里面答道。
比賽結束后顧心將同學以及領隊吳教授一起帶到家里吃飯。彭琳藍準備得很充分,水果菜肴糕點咖啡等,應有盡有。精致的四合院別墅讓同學們嘖嘖贊嘆不已。
顧心平時很低調,一般人不知道她的家境如何。這一次請同學來家里做客,依舊很低調,關于父母的職業(yè),家庭情況,她基本點到為止。
彭琳藍熱情招待他們之后,準備出去。公司一大堆事等著她去處理。她對那個叫鄭凱文的男孩印象很好。她有同學在顧心所在的系執(zhí)教,她私底下有拜托那個同學幫她關注女兒的情況。于是,她也逐漸了解這個鄭凱文。他父母都在滬上工作,父親是政界要員,母親是知名律師。他個人也極為優(yōu)秀。據(jù)說,上海電視臺某個重要欄目已經(jīng)對他發(fā)出邀請,畢業(yè)后可以直接去那里上班。顧心也不錯,可以直接去電視臺一個綜藝節(jié)目做主持人。
這個男孩穩(wěn)重大氣,為人熱情且謙遜。最主要的是,他對顧心一往情深。
從BJ返回上海的高鐵上,顧心一路假寐加真睡,盡量避開鄭凱文的殷勤呵護。
轉眼就出國。
他們一行七個人去美國波士頓參加一個創(chuàng)意大賽。
顧心在飛機上如往常一樣睡得天昏地暗,除了用餐就是睡覺,盡量避免和身邊的鄭凱文說話。所有的機票都是鄭凱文訂的,他很用心地將顧心的座位安排在他的身邊。
他對顧心的殷勤呵護使得同行的另外兩個女生羨慕不已。其中楊靜一直暗戀鄭凱文,可惜世間太多的情感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有些憐惜鄭凱文,他那么用心地討好顧心,對方卻無動于衷。她從他身上看到自己卑微的影子。
她嫉妒著顧心,卻無法恨她,也沒有理由恨她。感情本來就講究個你情我愿,單相思只能歸咎于當事人幼稚的執(zhí)拗,于對方有何關系?
在他們眼里,顧心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渾身上下靈氣盎然,美麗飄逸。她似乎對學習以外的一切人情、感情都缺少一根弦,木訥得很。
年齡小,讀書早也不一定是好事呀。
飛機降落后,顧心抓緊時間倒時差。她內心平靜,心無旁鷲,吃飽就睡。飯桌上,領隊李教授告訴她們在波士頓5天的行程。比賽三天,之后他的一個在哈佛商學院執(zhí)教的高中同學會邀請他們去他家吃飯,然后再安排他們參觀幾個知名景點,為期兩天。
楊靜和馬一萍很興奮,對波士頓充滿新鮮感,她們拖著鄭凱文帶她們在酒店附近走了一圈。
顧心依舊發(fā)揮得很好,沉著冷靜,口齒清晰,語音標準優(yōu)美,她對自己團隊的創(chuàng)意做出極好的介紹,以及深度闡述。鄭凱文做的PPT也很有創(chuàng)意,其他幾個密切配合。
最后一場比賽快要結束的時候,顧心突然感覺身體不適。腹痛不已,似乎是生理期提前來到。這幾日舟車勞頓,例假有提前的征兆。每次來大姨媽,她都會痛苦一番,第一天的腹痛令人倍感難受。除了腹痛,頭也疼痛,鼻塞,感冒的癥狀。
為了不影響隊員的情緒,她強忍著身體的不適,配合團隊,以極為完美的姿態(tài)接受各方面的提問以及質疑。侃侃而談,從善如流,這些都是她天生的稟賦。
當聽到團隊獲了大獎的結果后,顧心感覺整個人快要倒下。她盡最大的努力顫巍巍走出賽廳。
“心心?!彼犚娪腥嗽诮兴?,聲音如此熟悉,而且是心心二字。是他!天崩地裂般的感覺迅速炸裂開來。
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她看見一個熟悉到肺腑間的身影朝她快步奔過來。是那種痛到骨髓里的痛,定時發(fā)作。顧心驚呆了。六年毫無音訊的人,竟然出現(xiàn)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賽廳外面。是想念太深的幻覺?
不,分明是他。這般真實。比地鐵口的乍然撞見的那個身影更真實!她呼吸紊亂,步履倉皇,身子往前趔趄。
是他。是他。就是他。
顧心看見那個人沖她跑過來。
一旁的鄭凱文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不由叫了聲:“顧心,你怎么啦?”
沒有聽見她的回答,只見她身子軟塌塌地往前倒下去。鄭凱文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想要扶住她。
只見一道黑色身影比他更迅敏地沖過來,一把將顧心摟進他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