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郎見這大漢腦子一條筋,雖無可奈何,但也知今日這事不可得罪大豐樓太狠,當(dāng)即站起身來,抱拳向四周拜了拜,口中道:“小子發(fā)言之前,先聲明,此場比試諸位高賢已作下評判,因此無論小子偏向何方,按得票數(shù)來說,大豐樓也是輸了的。”
幾個士紳老太爺聞言,都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又見顧大郎續(xù)道,“在小子認(rèn)為,這世上很多事情,是不必分出高下的,正如顏精柳骨,有人推崇備至,有人滿不在乎,這世上絕沒有一人、一物能得到所有人的贊譽(yù),也絕沒有一人、一物會受到所有人的嫌惡。似這位大哥的手藝,于烹飪之道自然比之大豐樓二位師傅要高明許多,但這位大哥所做之食,乃是朱門之食,深挖食之本味,極盡鮮美之道,但于在下而言,卻是更喜兩位大師傅所做之食?!?p> 掌柜的聽了,沉悶的心頓時敞亮三分,那大漢卻面有怒色,只道:“為何?既然我的手藝更加高明,為何你還喜歡他們這樣的粗劣之食?”
顧大郎笑了笑,道:“這位大哥不必心急,且聽小子慢慢道來。小子家貧,素日里飯菜少鹽少油,一年到頭吃不上幾回肉食,適才二位師傅兩道菜里油鹽更重,故而更合小子的口味。其實(shí),不僅是小子,只怕今日換堂下任何一人來,只怕選擇大豐樓二位師傅的也要占多數(shù)?!?p> “適才小子說,大哥你所做之食乃是朱門之食,那么大豐樓二位師傅所做之食便是鄉(xiāng)民之食,更稱得上大眾之食。說來,技藝到了一定的境界,又哪里分什么高下,無非各有喜好罷了。在座諸位高賢深明大義,其實(shí)烹飪?nèi)绱?,人生百事難道不也如此么?”
大豐樓掌柜的聽他如此一說,當(dāng)即大聲叫好,底下一眾人也跟著附和,一時間亂聲又起。那大漢愣了良久,這才長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把碎銀子,遞給掌柜的,口中抱歉道:“在下多有得罪,還請掌柜的勿怪?!?p> 掌柜的笑呵呵推了回去,故作大方道:“閣下贏了便是贏了,這銀子我可不敢收。”言罷,吩咐了底下伙計驅(qū)散圍觀人群,又單獨(dú)拉扯著顧大郎道,“我瞧小兄弟年紀(jì)雖幼,本事卻著實(shí)不低,不知小兄弟可愿到在下酒樓里幫閑?”
顧大郎尚未答話,他又續(xù)道,“月錢之事還請小兄弟放心,八百文每月,這價錢在咱們遂州府那可是獨(dú)一份的?!币阅壳熬茦菍こ;镉嬙滦蕉傥淖笥业男星?,這價格確實(shí)算得高薪了。
但不料顧大郎仍是抱了抱拳,只道:“多謝掌柜的看得起,只不過在下自幼學(xué)文,家中父祖深孚厚望,豈敢中途轉(zhuǎn)道?”
掌柜的聞言,知他志不在此,便也不再多提。又轉(zhuǎn)過頭去,邀請那大漢坐下飲茶,雖說兩方適才鬧得不可開交,但如今盡釋前嫌,那大漢便也沒有拒絕,只不過拉扯著顧大郎一同坐了下來,口中贊道:“聽小兄弟剛才數(shù)言,勝讀十年之書,在下廣安鄧朝陽,今日得見賢弟,幸甚之至?!?p> 顧大郎忙回禮道,“豈敢豈敢,小弟顧,,顧,雙木,正是遂州人士。鄧大哥烹飪之妙,簡直世上少有啊?!闭f到這里,仍不免咽了咽口水,適才只匆匆食得幾口,好生懊惱。
邊上掌柜的瞧著顧大郎神色,知趣的將鄧朝陽那兩盤菜端了過來,笑道:“今日咱們不打不相識,莫若借著這兩道菜,咱們小飲幾杯?”
鄧朝陽皺了皺眉,自是不太樂意,但顧大郎求之不得,當(dāng)下接話道:“正是此理,茶水寡淡,不如烈酒好菜,以酬今日萍水之逢?!闭f到這里,竟是反客為主,勸了起來,“遂州府沒有好酒,唯有沱牌可堪一飲,鄧大哥莫要嫌棄?!?p> 掌柜的聞言,心下暗罵這小子趁火打劫,卻也只得安排人上了好酒。這沱牌酒乃是遂州名釀,在蜀中也有鼎鼎大名的。
鄧朝陽出身士族,自然也知曉沱牌之名。眼見二人熱情爽利,便也不再扭捏,端起酒杯話不多說,先自飲三杯,方才仰天長吐了一口氣,一連兩句“好酒,好酒?!?p> 顧大郎雖愛酒,但并不癡迷,跟著兩人飲了半杯,便放下杯子,專心吃魚,耳聽邊上掌柜的與鄧朝陽交流。
“不知鄧兄駕臨遂州有何貴干?尋親訪友,抑或出差公干?”
鄧朝陽答道:“在下有些私事,隨長輩而來,不日便要返回成都府?!?p> 掌柜的聞言,先松了口氣,接著又問道:“我瞧鄧兄烹飪之法甚是精妙,也不知從何處學(xué)得?想必能有這般手藝者,必是國之名士?!?p> 鄧朝陽夾起一塊腮幫子上的嫩肉,放在嘴里細(xì)嚼慢咽,良久才道:“在下自幼隨長輩游歷天下,每到一處必嘗遍當(dāng)?shù)孛朗?,但凡合心意者,必求庖人相授,?shù)年以來,所做之食倒算勉強(qiáng)能入口了?!?p> 掌柜的聽他謙遜之言,不由得牙根發(fā)酸,但面上仍是笑得燦爛,“如此說來,鄧兄這手藝是能外傳的?還望鄧兄大人大量,饒恕本店不敬之處,若能指點(diǎn)一二,本店上下感激不盡?!?p> 鄧朝陽聞言,頓時一愣,他倒不是敝帚自珍,只是覺得太過麻煩,故而不愿應(yīng)承。邊上顧大郎吃得興起,但見掌柜的拋來求救的目光,當(dāng)下便道:“鄧大哥既然還需在遂州府停留幾日,不妨隨意傳授幾個小菜,大豐樓得了大哥真?zhèn)鳎@數(shù)日也可提供大哥的三餐,大哥何樂而不為哉?”
鄧朝陽正是煩惱每日小廝送上的飯菜太過簡陋,聽得顧大郎建議,當(dāng)下眼前一亮,拍手叫好,道:“如此,便請掌柜的安排個機(jī)靈的廚子,每日到青巖書院來尋在下,在下自會教他更加高明的本事?!?p> 事實(shí)上,顧大郎張狂散漫,鄧朝陽不諧世事,皆不知這世上各家手藝秘法之可貴。往常鄧朝陽能求得別人不傳之秘,那是沾了他家世的榮光,放在平常人家,這番手藝都會當(dāng)做傳家寶一般秘密傳之后世的,外人哪能得見?
掌柜的得了應(yīng)允,自然滿口答應(yīng),大喜之下,只道大豐樓名揚(yáng)蜀中,指日可待。
顧大郎旁聽得他住在青巖書院,卻是心生好奇,當(dāng)下問道:“鄧大哥住在青巖書院嗎?可是求學(xué)而來?”
鄧朝陽笑著答道:“非也非也,在下隨家中長輩拜訪院長,故而住在里邊,求學(xué)嘛,倒是不必了,世上有千般好處,偏偏世人不珍惜,定要在那書堆里蹉跎時光,可笑可笑?!?p> 顧大郎聽他這話,便知這個是個何不食肉糜的富二代,心下大是鄙夷,卻也沒出言反駁,只悶著頭與盤中肉食較起勁來。
鄧朝陽話一出口,復(fù)又想起顧大郎適才自稱學(xué)文,自知口誤傷人,但他向來公子哥兒行徑,哪能輕易向人認(rèn)錯,一時間僵在那里,竟不知說什么好。
所幸顧大郎毫不在意,不一會兒,又隨口問道:“鄧大哥以為這世上什么最有趣?”
這可挑起了鄧朝陽的興致,他當(dāng)即扳著手指答道:“愚兄以為,這世上三種事最有趣,其中一二乃是吃、喝,唯美食與美酒不可輕負(fù),”說到這里,他話音頓了頓,咳嗽一聲聲調(diào)轉(zhuǎn)高,傲然道,“至于這第三種嘛,那也是最有趣的,便是學(xué)武了,行俠仗義,劍指天下,簡直叫人欲罷不能?!?p> 顧大郎聽他話中越發(fā)激動,只道這人中二病發(fā),當(dāng)即打趣道:“聽鄧大哥之言,似乎大哥身上功夫不淺?”
難得有人將話題轉(zhuǎn)入武道上來,鄧朝陽立馬興致勃勃,這時聽顧大郎話中似有贊賞之意,臉上得色竟比適才贊他廚藝還要濃上三分。
接著只聽顧大郎漫不經(jīng)心道:“鄧大哥既然自負(fù)武功,不知是否能一葦渡江?飛花摘葉傷人?身上是否修有內(nèi)家真氣?真氣是否能離體產(chǎn)生一道防護(hù)氣墻?”
鄧朝陽聞聲,臉上訕訕,只道:“這世上哪有這般人物,不過愚夫以訛傳訛罷了?!?p> “哦,小弟便曾識得一位大德高僧,其內(nèi)力之強(qiáng),竟可產(chǎn)生三寸來厚的氣墻,任敵人如何攻擊,皆不得近身。”
他話音剛落,鄧朝陽霍地站起,口中驚叫道:“世上當(dāng)真有此奇人?”接著又自問自答道,“是了,我一早便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叔父們總是不信,我卻知道,這是真的,是真的?!?p> 顧大郎原不過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豈知這鄧大漢竟將之當(dāng)真,不由得翻了翻白眼,正要說兩句回轉(zhuǎn)適才之言,忽聽邊上一道聲音傳來,“是廣安鄧公子么?在下馬未風(fēng),乃青巖書院學(xué)子,頭幾日曾在書院見過公子一面的?!?p> 顧大郎隨聲望去,見是三個身著青衫,頭戴方巾的青年,緊接著只見其余兩人也跟著見禮,“在下盧耀生(吳浩然)見過鄧公子,幸何如之?!比嗣嫔险КF(xiàn)喜色,似乎這鄧朝陽是香餑餑一般誘人。
鄧朝陽見狀,也站起身來回禮道:“見過馬兄、盧兄、吳兄,幸何如之?!鳖櫞罄膳c掌柜的自是識趣兒,都站起身來,抱拳示意。
掌柜的更是巴結(jié)道:“三位秀才公稍坐,小人招呼后廚上些好菜來,幾位慢慢聊?!彼m早知鄧朝陽出身不凡,卻也不料竟有如此派頭,往日里威風(fēng)凜凜的秀才公在他面前竟作奉承之態(tài),由不得他自家臉上更顯諂媚之像,比之三個讀書人還多三分。
三個秀才公滿面春風(fēng),一同走了過來,似乎不經(jīng)意間將顧大郎擠到一旁,三人各據(jù)一方,從容一笑,道了個請字,便要坐下,全不顧一旁尷尬不已的顧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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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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