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酒店停車場,陳亦東卻遲遲沒有下車,司機大叔識趣的給陳亦東留了空間,辛媞坐在陳亦東身邊,本想說點什么活躍氣氛,可看著陳亦東靜靜看著酒店大門,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辛媞如鯁在喉,此時此刻,她才清楚的知道,世界上從來沒有感同身受這件事情,她絞盡腦汁想要想起自己處于陳亦東此刻相同處境時的心情,卻發(fā)現(xiàn)悲傷總是多種多樣,并不相同。
參加自己父親的婚禮,這是什么感受?辛媞體會不到。父母親不相愛,從小在紛爭不斷的環(huán)境里成長是什么苦楚?辛媞也不知道。這是辛媞極少數(shù)感覺到無能為力的時刻,她能做的好像就只是這么靜靜的陪著陳亦東。
門口來訪賓客逐漸減少,原本熙熙攘攘的酒店門口此刻只偶爾出現(xiàn)一兩輛車,賓客都進了宴會廳,陳亦東還是遲遲沒用動靜,就在辛媞以為陳亦東今天的行動就到這里時,他突然從座椅背直起身,對著車子內(nèi)視鏡整理起衣領來。
辛媞也跟著直起身,從內(nèi)視鏡里看他,見辛媞看著自己,陳亦東輕笑:“怎么了?”
辛媞也跟著笑,搖搖頭表示:“很帥!”
聽辛媞的回答,陳亦東笑得更開心了,他轉身深受其害撓了撓辛媞的頭:“你才知道?”
辛媞看清楚陳亦東嘴角笑容里的苦澀,突然紅了眼眶,陳亦東沒有像往常一般,若是平時的陳亦東,在聽到辛媞對他的夸獎,一定會強迫辛媞錄音,天天在家里放,見人就給人聽,可現(xiàn)在,他只是噙著笑,對辛媞說:你才知道?
或許是陳亦東感受到了辛媞情緒的變化,也或許是他不愿辛媞感到不適,他只是輕輕拍了拍辛媞手,溫和的說道:“我們該下車了?!闭f完就開車門下了車,留下辛媞在車里整理情緒。
辛媞微抬起頭,將眼里的淚別回去,然后輕拍胸脯鼓勵自己:“辛媞,今天絕對不能哭!不準哭!”說完咧開嘴笑了下,看著內(nèi)視鏡里恢復如常的自己,深吸了口氣,開了車門。
兩人剛進大廳就看到了掛在大廳正對玄關上的巨幅婚禮海報,海報上新婚夫婦溫馨的相依,兩人懷里還有一個癟著嘴正要哭的嬰兒,上面的大字讓陳亦東停下了腳步,他看著海報,好一會兒沒動。
‘歡迎您來見證我們的幸福!’很俗的句子,可此刻這句子就像一把透心涼的利刃插在了陳亦東心頭。
整個大廳都被紫粉色的玫瑰花裝飾,用心程度可見新郎對新娘的愛意,陳亦東就這么直愣愣的站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即使他脊椎挺得再直,辛媞依然覺得他單薄的可憐,搖搖欲墜。
鬼使神差,辛媞幾乎還沒經(jīng)過大腦斗爭,身體已經(jīng)不自覺的靠近陳亦東,手也伸向了陳亦東的手心,握住他手,以十指緊扣的方式。
一直沉浸在海報里的陳亦東也在此時回過神來,轉頭看辛媞,微微笑了下,緊緊回握住辛媞的手,拉著她走向電梯。
電梯直升六樓,陳亦東與辛媞一起走出,還沒轉到宴會廳門口,就聽到人們祝福的聲音:“新娘子這么漂亮,女兒還這么可愛,陳老兄,雙喜臨門啊……”
陳亦東拉著辛媞,腳步在聽到這句話時慢了節(jié)奏,此時他們已經(jīng)轉過墻角,正好隔著玻璃看到宴會廳前,姍姍來遲的客人對新人的祝福,新郎、新娘相視,眼睛帶著蜜意,然后又同時轉過身看身旁由保姆抱著的嬰兒,笑著回應祝福,招呼客人進去。
雙喜臨門,辛媞覺得這個詞匯很是諷刺,不知此刻沉浸在‘雙喜臨門’幸福里的人清不清楚自己的兒子剛剛死里逃生,今天,也是他出院的日子。
看著客人進了宴會廳,陳亦東的腳步恢復正常,辛媞小高跟踩在瓷磚面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讓原本已經(jīng)要離開宴會廳門口準備婚禮進場的新人回頭,在看到十指緊扣向二人走來的陳亦東和辛媞時,神色各異。
新郎眼里瞬間危機四起,下意識上前一步將新娘和嬰兒護在身后,新娘卻沒注意到新郎的恐慌,笑著看越來越近的兩人,轉身笑呵呵的從保姆懷里抱起嬰兒。
“你怎么……”
“你來啦!”新郎可以壓低的憤怒低吼被新娘笑盈盈的聲音蓋過,此刻陳亦東與辛媞已經(jīng)走到二人面前,與新郎新娘面對面站立。
新郎詫異與陳亦東與新娘的相識,一時間沒了話,靜靜看著新娘與陳亦東,但還是站在新娘與嬰兒面前,做保護狀。
聽到新娘殷切的問候,陳亦東竟然難得溫和的笑著回答:“是啊?!?p> 新娘依舊笑著,逗了逗懷里的小孩,笑呵呵的對陳亦東說道:“你太久沒去店里了,當時還說要給我孩子取名字,現(xiàn)在戶口都落了,你才出現(xiàn),你要還想取名字,只能做小名了?!?p> 新郎大驚,萬萬沒想到,自己妻子跟自己說過那個砸了她咖啡店,喝得爛醉跑到她店里死活要給孩子取名字,最后跟自己妻子成為好朋友的‘小屁孩’居然是自己的兒子。
新娘笑呵呵看向新郎,像炫耀一樣對新郎說道:“是不是?跟我說的一樣,這小屁孩可招人喜歡了,模樣招人喜歡,性格也是?!?p> 說完笑著對陳亦東介紹身邊的新郎:“這是我先生?!?p> 辛媞胸口悶著一口氣,新娘居然不清楚陳亦東與他父親的關系,看著眼前沉浸在幸福里笑瞇瞇的新娘,辛媞更是心疼陳亦東。
陳亦東沒有理會新娘介紹新郎,而是伸手逗了下新娘懷里的小嬰兒,這一下,讓新郎如臨大敵,下意識就想打開陳亦東的手。
新娘詫異新郎的行為,不理解的看新郎,剛想說話,就被陳亦東叫嬰兒的名字給打斷。
“西西。小名叫西西。”陳亦東叫嬰兒名字時嘴角帶著笑,辛媞甚至以為那個笑容是幻覺。
新娘轉過頭,看著陳亦東,也笑了:“你們怎么都對西西這個名字情有獨鐘,這孩子還真叫西西,陳亦西,好聽不?”
說著主動抱陳亦西靠近陳亦東,笑著逗嬰兒:“西西,這是哥哥。”
嬰兒被逗得開心,‘咯咯’笑個不停,新郎的臉色也因此好轉了一點,陳亦東笑著,看新娘,突然發(fā)聲:“宋姨。我是陳亦東。”
新娘笑著抬頭看陳亦東:“倒忘記了,沒問過你全名,之前還在店里放了請柬跟店員說要是你去就給你,結果都不知寫什么名字,就寫了個‘小屁孩兒’,現(xiàn)在總是知道你名字了,不然都不知道我倆這朋友怎么當?shù)摹?p> 新娘話說到一半,忽然臉色驟變,連呼吸都有些局促起來,有些難以置信的看了看陳亦東,又轉頭看向新郎,只見新郎面如死灰,瞬間明白,不知所措起來:“陳……”
“陳亦東!”陳亦東笑著重復:“東西南北的東。”
這下在場的人都沒了聲音,剛剛還笑個不停的陳亦西也不笑了,一臉茫然的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還是陳亦東的父親開了口,他抬頭,重重的嘆了口氣,語氣極其無奈:“亦東啊……”
“你對我而言,從來不是好父親!”陳亦東的話打斷了他父親的,只見他哽咽了一下,接著說道:“甚至連作為父親的基本義務你都沒有盡到?!?p> 這句話讓陳亦東的父親微微低了頭,此時辛媞才看清他臉上被遮住的烏青,是陳亦東留下的。
“但是,我希望對于陳亦西,你能盡到一個父親的義務,做一個好父親?!闭f完這句話,陳亦東微微側頭,用衣袖擦去差點流出的淚水。
再次開口,陳亦東聲音依舊哽咽,但卻多了層溫柔,他看著不知所措眼神中對他又露著心疼的新娘,開口送上的祝福:“宋姨,祝你幸福!”
“亦東……”
陳亦東父親的呼喚沒有留住陳亦東,他拉著辛媞轉身毅然決然的離開。
電梯一直往下,陳亦東抿著嘴,眼神盡是陰霾,辛媞反復深呼吸,總算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假裝樂呵呵的開口:“現(xiàn)在這個點去吃烤鴨,正好不用排隊,再來一碗熱乎乎的炸醬面。”
陳亦東沒有回應,電梯門先開了,陳亦東依舊拉著辛媞,卻沒往出口走,而是去了旁邊的一間小宴會廳,還沒等辛媞反應過來,陳亦東已經(jīng)鎖上了門。
“我們不走……”辛媞話還沒說完,就被陳亦東緊緊抱住,辛媞瞬間禁了聲,整個人難受起來。
陳亦東抱著辛媞,嚎啕大哭,沒有絲毫保留,辛媞就那么靜靜站著,任他在自己肩頭嗚咽,他一定是太委屈了。
……
他們沒有離開,最后,他們重新回到了婚禮現(xiàn)場,只是沒有入座嘉賓席,而是站在滿是工作人員的宴會廳側門,接著燈光的隱匿,靜靜的看完這場婚禮。
婚禮現(xiàn)場,新郎念新婚誓詞,情到深處,有些哽咽,新娘心疼的用婚紗袖口給新郎擦淚,在場的賓客多為動容。
“……
我經(jīng)歷了很多磨難
才能與你一起站在這里
我感謝上天
把最好的你給我
……
我一定盡我全部能力好好守護我們這個三口之家
……”
‘三口之家’,聽到此處,辛媞再也忍不住,他轉頭看向陳亦東,原以為他會難過,卻見他只是淡淡的看著,臉上似乎還帶著一絲笑容。
辛媞淚水止不住的流,陳亦東,他們的‘三口之家’,意味著你沒有家了,你知道嗎?
陳亦東此時轉過頭看辛媞,笑了下,似乎在說:‘知道啊?!?p> 他伸手幫辛媞擦淚,卻怎么也擦不完,有些無奈的笑,聲音帶著寵溺:“怎么哭成這樣?又不是你父親結婚?!?p> 陳亦東的話不輕不重,換來身邊忙碌工作人員的注目,陳亦東沒有理會,依舊幫辛媞在擦淚。
辛媞看著眼前的陳亦東在自己眼淚模糊又變清晰,不斷變換,唯一不變的是嘴角溫柔的笑。
這一定是辛媞最艱難的決定之一,她哭著對陳亦東說:“陳亦東,你走吧,去莫阿姨身邊,她一定會給你一個家……”
陳亦東看著辛媞,似乎其他所有事不再與自己有關,他笑著繼續(xù)幫辛媞擦眼淚,回答道:“好,那你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