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想過，某一天我會經(jīng)歷這樣的生活。
也從沒想過，在物質(zhì)喪失后，人，會變得這么不堪一擊。
家里的東西，能賣的都賣了，唯一剩下能用的，就是一口鍋一些碗筷，還有我的衣服與李立的衣服。
那段時間，我時常問張老頭，‘我可以不讀書了嗎？’
得到的答復，不是被揪著耳朵痛罵，就是被狠狠打上幾巴掌，照張老頭的話，‘窮，才要獨善其身?！?p> 他沒讀幾年書，這些大道理從哪里聽來的，又是怎么透徹的，我不曉得，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上一代的教育，直接性的影響了下一代的作為。
為什么說父母才是孩子最重要的老師，原因就在這里。
家里沒有田地，賠償違約的五萬塊，張老頭零零湊湊，也只湊夠了四萬不到。
刀哥也算仁至義盡，給了張老頭半個月時間，把最后的一萬塊湊齊了，還給他，那份合約就此銷毀。
連續(xù)三天，張老頭隨時在往家外跑，有時候跑鄰居家，有時候跑到村外頭，每次回來，不僅渾身被汗水沁透，還累得站不起來。
李香總是在他耳邊說，“張哥，我對不起你?！?p> 而張老頭總是擺擺手，并很沉著的說，“沒事，事情總得面對，欠的債始終要還?！?p> 李香，每次總會扭頭擦淚...
我為何要說，她是我的第一個啟蒙老師，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面對于物質(zhì)的喪失，人，一旦扭曲，就只能順著環(huán)境去改變，變得越來越復雜。
而最先改變的，就是李香！
那天一早，我餓著肚子，與李立坐在門檻上。
我兩連說話都省著力氣，張老頭卻突然走到我面前，“陽陽，跟爸爸出去一趟?！?p> 張老頭的眼神，沒看著我，卻看著李立，李立沒抬頭，但張老頭眼神里始終帶著一絲絲歉意的目光。
當時我不明白張老頭，為何會流露這樣的情緒。
直到他挨家挨戶的去敲門，我老老實實跟在后面，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肯開門的人，少之又少，我就站在鄉(xiāng)親家的門外，看到他們二樓上匆匆跑開的身影，任由張老頭如何敲門，里面除了狗叫之外，再無任何動靜。
我說，“爸，咱們是要借錢嗎？”
張老頭低著頭，點了點頭，又帶著我往下一家走去。
那一天，我將所有人情看了一遍，要么，張老頭敲門無人應答，要么，等張老頭才敲門，里面就開始罵了，“快走，快走，我們家沒錢！”
還有更過分的...
門才打開，就有阿姨淚流滿面，一下?lián)涞綇埨项^的懷里，哭訴著自己丈夫的不幸。
不是得了重病，就是得了不治之癥，而張老頭只好尷尬一笑，錢沒借到，還要費盡口舌安慰半天。
唯一好一點的，會打開門，探出半個腦袋，看到張老頭，又看到我之后，才肯將門挪開半載，“張建啊，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能幫的就這么多了?！?p> 說著，他們遞出那綠色的五十元。
張老頭深深鞠躬，我還傻兮兮的站著，被張老頭狠狠拍了后腦一下，才有模有樣的學著張老頭的動作。
直到問遍了所有鄉(xiāng)親，總共就借到兩百元不到，張老頭拿著零零散散的錢，每走出一段距離就會囑咐我。
“記住這些幫過我們的人，給老子好好讀書，有一天出息了，一定要還回這份情?！?p> 我呢，呆呆的‘哦’了一聲。
直到今天我都在想，本來不是我們家欠下的債，為什么張老頭要這么執(zhí)著的幫助李香。
某一天，我突然恍然大悟，曾經(jīng)愛過這么一位愛而不得、愛而不舍的人，最終沒走到一起，卻在最后又走到了一起，作為一個男人的承諾，理應兌現(xiàn)！
回到家后，沒有往日熱氣騰騰的白米飯，只有三個小得可憐的紅薯。
李香將紅薯絞碎后，用那少得可憐的米，熬成了稀飯，準確的說是米湯。
張老頭回家還沒來得及喝一口稀飯，又起身叮囑我，“我再去一趟馮叔叔那，你在家要聽李阿姨的話，不許亂跑?！?p> 我端著那碗稀飯，乖乖點頭。
直到張老頭走后，我正要揚起手中，那盛滿碎紅薯的稀飯喝一口。
卻看到李香突然伸出一只手，將我的碗給逮住，“陽陽，你喝這碗，這碗留給哥哥?！?p> 哥哥，自然是李立，只是我從未稱呼過哥哥。
我眼睜睜看著她把我手里的碗拿走，遞了一個小碗給我，里面全是米湯，所謂的碎紅薯，也只是浮在湯面上的薯絲。
“我也要吃紅薯。”我餓，我忍不住，我站起來，我看到那碗盛滿紅薯的碗，放在了李立的面前。
李香不曉得哪兒來的這么大火氣，突然就站起來吼道，“哥哥在長身體，你年齡還小，用不著吃這么多紅薯，湊合著喝吧，下次我在給你熬?！?p> 我瞪著眼，我不明白，心頭一直想著，下一次會是什么時候？
李立一直沒說話，也沒端起碗喝，卻是回過頭瞟了瞟我，又回過頭，喃喃道，“媽，我吃不完，分他一點吧。”
說著，李立就要端著碗向我走來，李香火氣更大了，抬手就狠狠拍了李立腦側(cè)一巴掌，“讓你吃你就吃，我都沒舍得吃，你還假慈悲呢你！”
被母親打，李立沒了后話，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下去，端著碗大口大口的喝起來。
我卻端著小碗，站在后面，看著他把那一大碗盛滿紅薯的稀飯給吞了個干凈，過于饑餓，我也不管了，揚起米湯也喝了個干凈。
直到張老頭回來后，他人還沒進門，就在門外對著我大喊。
“陽陽，快出來！”
我、李立、李香，三人一起揣著好奇走了出去。
出門就看到馮叔叔牽著馮蘭蘭站在我家門外，馮蘭蘭還是那憨粗粗的樣子，躲在馮叔叔的身后，瞇著眼嘿嘿的看著我笑。
我站在門口不動，張老頭急了，兩步上前將我拽過來，硬是讓我跪下去。
“給恩人磕頭！”張老頭命令我。
我還是不明所以，傻愣著，倒是馮叔叔兩步跨上前，用力扶起我，“要不得，要不得。”
如果時光倒流，別說讓我磕三個頭，哪怕磕一百個頭，我也不會含糊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