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二打著哈欠,打開客棧的門,小八還沒起,小廝們也不好去叫。
近來客棧人少,或有人也是請到府里去做席面的,廂房如今除了小廝,胡廚,小八之外便再無人,也不需打掃,胡廚做了早飯,正在廚房和客棧一干人等吃著,忽聞大堂有人喚,眾人皆奇怪怎的這么早就有人來了?
孫小二迎了一聲,又刨了兩口飯,方才出去。
來者是一位年輕的公子哥,看身上的行頭,家中必定非富即貴,小二忙笑吟吟的招呼道:“客官來的好早,要些什么?”
公子哥撣了撣蜀錦袖子上的灰,道:“且給我上些菜,不需多,挑拿手的上?!?p> “好勒?!闭Z畢小二回廚房,對胡廚說道,“外頭來了人,要嘗您最拿手的幾道菜,您委屈些,先做飯,可成?”
“做幾個???”胡廚用包滿了飯的嘴問道。
“說是不拘,您看著辦?!?p> “那你等會,我馬上做?!焙鷱N咽了飯說道。
孫小二見吳登還沒來,小廝們也是沒眼見的,還占著地兒吃飯,怒道:“吃吃吃!移后院吃去,還不快騰地方!”
小廝們又急忙抬桌子。
“姑娘帶回來的那個林早呢,昨日不是還在嗎?”孫小二問道。
“許是在姑娘房里睡著,昨兒個他在我跟前忙活了一天該是累壞了。”胡廚一邊洗菜一邊回話道。
孫小二不再說話,幫著打下手。
因是早點,胡廚做的三樣小菜都較清淡,孫小二上菜后等在一旁。
那公子哥且吃了兩口,臉色就變了,“這都是些什么,請你們掌柜來?!?p> “公子話不是這么說的,其實您吃不慣很正常?!睂O小二笑道。
公子哥疑惑:“怎說?”
“小人跟街邊的一位老道學過怎么看人面像,且看您天庭飽滿,面色紅潤,家中必定是富貴無極,是否?”
公子哥點點頭。
“這就是了!”孫小二一拍手掌接著說道,“您每天山珍海味緊供著吃,自然吃不慣我們這小家的鄉(xiāng)野飯菜,我們廚子見是早飯,怕不易克化,做的都是些清淡小菜,您自然更不愛吃了,這怪不得旁人,只怪您太有福氣了!”
“好個牙尖嘴利的小二,”公子哥冷笑道,“我不見你們掌柜了,把廚子叫出來!”
“我出來了?!焙鷱N本在門后悄悄聽著,如今也忍不住了,“公子既說這菜不好,哪里不好?”
“這菜不新鮮!”
胡廚笑道:“公子可知外頭現(xiàn)在水患有多嚴重?且不說這些,這菜是我才從后院摘下來的,公子若是嫌這不新鮮,那請教怎么才算新鮮?”
公子哥清了清嗓子,鄭重的說道:“菜,重要的就是一個新鮮,或者說,是嫩,做這菜,現(xiàn)摘下來不夠,還得只要這菜心,現(xiàn)炒出來,才算好,你這菜沒有把那些個老葉去了,自然難吃?!?p> “菜被我等摘下來已然是暴殄天物,若不全吃了,更是罪過,這做菜之法,我不會也罷!”
場面有些尷尬,突然,公子拍了拍手,似是贊揚,道:“進來吧?!?p> 話音剛落,外頭就進來兩個彪形大漢,和蕭定可以一比的那種。
這兩位臉上累起的褶子不多,可每一條都累在了點兒上,累出了可以退鬼差幾里的氣勢,明顯這三位會很長壽。
兩位落座后,公子哥接著說道:“勞駕再做幾盤,我這兩位兄弟還沒吃呢?!?p> “夠了。”胡廚回道。
場面又尷尬下來。
孫小二笑著說道:“公子若不嫌棄,廚下還有一位廚子······”可惜未等他說完,公子哥就打斷他,道:“我知道胡廚的脾氣,可是還是要說一句,如今您還想和以前一樣怕是不能了,我知道您可憐外頭那些人,可人生在世圖的不就是個痛快嗎?”
“嚼著別人骨頭的痛快,我圖不起!”
“瞧您說的,這錢在自己手里,手藝在自己手里,怎么就嚼別人骨頭了?”
“錢哪兒來的,您知道?!焙鷱N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您且住,想干啥直說,我沒心思耗了。”
公子哥頓了頓,笑道:“瞧您說的,就是您在我家做了幾桌席面,我饞得緊,今天特意來找您解解饞?!?p> “我說了,您要做什么就趕緊的,你們李家那灘渾水,我實在是怕了?!?p> “胡廚這是什么話,”公子哥道,“其實也沒什么,不過是最近城里有不太平,有人說這客棧最是易招那些個不干凈的東西,我擔心胡廚您的安全,這不,特地請了些鎮(zhèn)宅子的符紙來?!?p> “不行!”胡廚大聲拒絕,隨后又覺得不妥,咽了口唾沫,道,“誰知道這是干什么使的?”
胡廚顧忌著小八,怕是哪個妖怪或小八對家下的套,到時候害了小八怎么辦?
“胡廚我這也是一片好意啊?!惫痈绲馈?p> “好意,呵!”胡廚冷笑道,“得了這頓算我請,就這兒和您一起,您好好看看我好不好!”
說罷挑了桌前唯一空著的凳子,一屁股坐上去。
“胡廚何必如此?”公子哥笑道,眼珠子一轉,道,“莫不是這客棧真有什么?”
“您既是擔心我才過來的,如今我沒事,您還如此堅持,只怕有事的是您吧!”
“話不是這么說,貓阿狗啊的,受點吹打就病了,諸位說是不是?”公子哥挑眉道。
“小人梳洗費了時辰,招待不周,還請見諒?!毙“俗詷巧献呦聛?,面帶微笑的說道。
小八早上起得挺早,也是昨天晚上光顧著睡覺忘了關窗戶,偏今天是個大晴天,陽光分外刺眼,小八就被刺醒了。
她正要下去洗漱一番,結果就聽見了公子哥的聲音,知道是有人來找麻煩,也不方便下去洗漱,匆匆用靈力把自己拾掇周正,又聽了好一會,原本是打算等著孫小二,胡廚應付不了再出去,可聽見那公子哥暗罵胡廚是“貓啊狗啊”一時忍不住,出去了。
一開門,小八就虛了,那位公子哥就是前日晚上李貓。
完了完了,當真是冤家路窄??!
小八心里雖這么想,可還是忍住了回去繼續(xù)裝睡的沖動,不多時,小八就走到李貓身旁,行了一禮,算是賠罪。
“我方才在上頭聽得不真切,公子似是說我這客棧易招臟東西?!毙“苏f道,可惜李貓如今是沒心情回話了。
她還真在這兒!
李貓覺得頭有點疼。
他點點頭,小八隨即一笑:“我也覺得,瞧這不就來了?!?p> 堂內(nèi)一片哄笑,其中數(shù)胡廚笑得最大聲,李貓霎時臉色就不好看。
小八倒不是故意為難,若是他沒說那句“貓啊狗啊”,小八招呼幾句,貼了符也算完,畢竟那符有幾斤幾兩她還是知道的。
李貓知道小八絕非普通人,不敢放肆,也不愿就此放手。
“姑娘是·····”
“小人姓虞?!?p> “虞姑娘好?!?p> 小八假笑加點頭,做足了規(guī)矩,扭頭輕聲對胡廚道:“你去吧?!焙鷱N道了聲是,退回廚房。
李貓道:“姑娘是這兒管事的?”
“小人那配,”小八笑道,“不過是幫著打雜?!?p> 李貓奮力擠出了笑容,又是不干凈的東西,又是打雜,自己活了十幾年此等羞辱還是第一次。
“姑娘過謙了,這等口齒做個看門狗正好?!崩钬埥K歸是忍不住了。
小八禮數(shù)不缺,笑道:“小人見識少,公子是客,說什么,也只會是抬舉小人,還能為難我一個女子不成?不過,今日我見了公子倒覺得自己實在是無能,只公子來這兒坐上一刻,這氣勢就夠護我客棧百日不受賊人侵擾了?!?p> 小八,李貓相視一笑。
李貓笑道:“虞姑娘當真是一張巧嘴,我算是服了?!?p> 小八亦笑道:“公子抬舉了,我哪擔得起?!?p> 李貓笑回:“姑娘這么伶俐若是被那不干凈的東西,別人不說我先得心疼死了?!?p> 小八面色不變,她無心爭執(zhí),又因為當日讓這位公子撞了一下,今日看著頭上包還沒消,心下愧疚,且過一會街上人就該多起來了,到時候惹了非議,客棧只怕是開不下來了,道:“公子好意小人不敢辜負,今日您既帶了符紙,那就貼吧?!?p> 李貓冷笑,一個招手,兩位大漢起身,繞著大廳開始貼符。
小八無聊,道:“還未請教公子姓名?”
李貓道:“李貓。”
小八行禮,“李公子好?!?p> 兩人一陣對視,不多時兩漢子貼完了符,站到李貓身邊待命,李貓看了他們一眼,漢子們對視一眼,靠小八遠些的那位搖了搖頭。
小八笑了笑,“不送?!?p> 送完李貓,胡廚關心問道:“姑娘?”
小八笑了笑,道:“我沒事,對了,林早還在我屋里,你去把他領走吧!”說完就要出門,昨晚上從侍衛(wèi)的談話中小八聽得出來凌光行刑將近,可現(xiàn)在還沒什么進展,小八當然急。
“姑娘要出門?”胡廚道。
小八點點頭。
“不用早飯嗎?”
“不了?!?p> 小八說完,一只腳都踏出門檻了,胡廚在后邊喊道:“姑娘。”
小八停住,胡廚道:“那孩子才來,昨日您不在,他時不時就去您房門口望一望,今天起床看不見您該是要怕了?!?p> 小八心想也費不了不少時辰,就去了。
回來房間,林早還在床上縮成一團,小八過去,輕拍了拍,林早緩緩轉醒,見是小八,喚了聲:“阿姐?!?p> 小八應下,道:“我要出門,你今日還跟著胡廚,晚上不用等我,困了就先睡?!?p> 林早急道:“阿姐多久回來?”
小八道:“晚上?!闭f完就出門去了。
房里傳來胡廚同林早低語的聲音。
小八今天的目的十分簡單,守著保定堂,守到王從林出現(xiàn)為止,她在保定堂對面的茶樓里挑了個看得見拿藥柜子的地方,坐著喝茶。
不是她想耗,只不過是怕再多一位吳公子了,其實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頭緒,沒有立刻行動,只是因為白天做守人這活更方便些。
小八不知道王從林長啥樣,所以在今日抓藥的大夫身上下了個傀儡咒,只要王從林以來,就舉高右手,做攏袖子的動作。
等了半天,等來了個熟人——王莊頭。
當王莊頭出現(xiàn)時,小八整個人都是氣的,小八原以為幾日過去自己多少都放下了些,可今天一見王莊頭小八才知道——自己原是個心胸狹窄之人。
正當小八猶豫在守人還是先算賬之間的時候,王莊頭進了保定堂,然后抓藥的大夫舉起了右手,攏了攏袖子。
所謂冤家路窄也不過如此了吧。
小八很想直接去給王莊頭收尸,可是又顧著凌光,要凌光給這種人賠葬實在是不值得。
所以還是尾隨王莊頭去了。
王莊頭走了幾條街,進了個布莊,小八還以為是要買衣服,見門口的小廝稱呼王莊頭為掌柜方知道這位是換了個窩???
小八正想著這么收拾這位掌柜,可巧姜仵作來了。
姜仵作像是要進布莊,可是被門口守著的小廝攔住了。
那位小廝也是和掌柜挺配,兇神惡煞,嘴巴幾下開合,姜仵作面露尷尬,幾欲走開,最后王莊頭一臉奸笑的過來,又是幾下開合,姜仵作拿出來錢袋全部遞了過去,買得麻布一匹,臨走還受了小廝唾沫一口。
小八新仇舊恨一并發(fā)作,激動之下施法,讓王莊頭跌了一跤,正好砸在小廝身上那種。
兩人都摔了個狗吃屎。
痛快!
四周議論聲起,小八以為是自己暴露了,正欲走開,斜眼一瞟,街上的眾人都看著姜仵作,這是為何?
小八看了半天,是的,那眼神是害怕。
怕什么?
姜仵作低著頭,匆匆的走了。
即使方才受掌柜小廝如此刁難她都沒有這么局促。
小八不放心,偷偷跟了上去,姜仵作愈走愈快,小八怕被發(fā)現(xiàn)跟得比較遠,好幾次差點跟丟。
不知怎的這街上的人見到姜仵作都快速走快,像是在……
躲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