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5

　　張?zhí)貌镜靡鉂M地躺在馬車里，瞧著手中的那塊金燦燦的懷表，廖啟德那猴急的模樣不禁又闖入了腦海。

　　車廂里傳來了一陣嘲笑，車頭正在犯瞌睡，冷不丁讓嚇了一跳，頓時全無困意了。

　　到了東裕街，已是過了飯點，張?zhí)貌卉S而下，昂首闊步地便進了張家老宅。

　　“哥！哥！來給你說個樂子！”

　　堂上張柳氏正在安排人打掃庭院，見張?zhí)貌d高采烈地直入二門而來，也是不自覺地一笑，“呦！二叔這是在哪討了彩頭了？這般高興？”

　　“哎？大嫂！不恭的很！”張?zhí)貌钪獜埩显谶@家的地位，不敢放肆，連忙躬身施禮，“我來尋哥哥回事，他不在屋么？”

　　“你哥哥他吃罷飯就去糧行了，聽說是為新倉的事！”

　　“這樣??！那我就不叨擾了，這便尋他去！”張?zhí)貌恍Ρ阋x開，張柳氏卻叫住他，“二叔風塵仆仆回來，想必還沒吃飯吧！”張柳氏沖著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便進屋捧了個食盒出來，遞到張?zhí)貌掷铩?p>　　“這是高德記剛出的新式糕點，剛送來，你哥都還沒吃上呢！你先拿著墊墊肚子！這著急忙慌的！”

　　張?zhí)貌仁且汇?，頓時明白了，壞笑著沖著張柳氏眨了眨眼睛，“疼人莫過嫂子??！這般心疼兄弟，我這就給哥哥送去，省的辜負嫂嫂這般美意！哥哥真是享福人??！”

　　“貧嘴！”張柳氏入門的時候，張?zhí)貌贿^還是半大孩子，也算是看著長大的，自然知道他這散漫性子，笑著回道：“你一半他一半！前頭男人干事的地方，我一個婆娘過去太扎眼！”

　　張?zhí)貌χ凰p子，轉(zhuǎn)身便出了院子。

　　這嫂嫂也是有意思！

　　張?zhí)貌叵肫鹉侨?，張柳氏站在山陜會館大拜殿門口，那謙恭卻又不失威儀的架勢，跟眼前這般溫潤如水知理循規(guī)的模樣，真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滿心欽佩。

　　同樣都是婆娘，怎得哥哥便有這般福氣？

　　張?zhí)貌嘈χ隽嗽鹤?，便往東大門糧行新倉而來。

　　遠遠地便看向張?zhí)梦恼诮之斨袑χT面指指點點的，張富財跟個哈巴狗似的站在一旁，不時點頭。

　　張?zhí)貌諗苛艘幌卤砬?，走上前去，“哥哥，忙著呢？?p>　　張?zhí)梦恼谟柍鈴埜回斵k事不經(jīng)心，扭臉一看是張?zhí)貌?，便擺擺手讓張富財先下去忙了。

　　“怎得今天便回來了？見過廖啟德了？”

　　“唔！”張?zhí)貌c了點頭，“問題不大，談完就回來了！還繞了個這！”張?zhí)貌涯墙饝驯砟贸鰜眍嵙祟崳斑@假洋鬼子果然好糊弄，玉上頭真真是個雛！”

　　張?zhí)梦男闹幸咽遣碌狡咂甙税肆?，他關(guān)心的卻不是這個，“他要棉籽做什么？榨油么？”

　　“管他做什么呢！他是洋鬼子的買辦，自然什么好東西都要收！這回，不光棉籽，花他也要，胃口大的很，聽說他在洋人軍隊里有門路，供軍需的！”

　　張?zhí)梦囊汇?，看了張?zhí)貌谎?，跟洋人做生意，張家不是沒有先例，但牽扯到洋鬼子的軍隊，張?zhí)梦倪€是心頭一揪。

　　洋人的堅船利炮就橫在漢口港外的江面上，一言不合可能就是成百上千條性命葬送了，供軍需，豈不是有點助紂為虐的意思了？

　　張?zhí)梦奶蛄颂蜃齑剑八露?？?p>　　“洋人做生意跟咱們規(guī)矩不一樣，他還得上報給洋人頭呢，沒那么快！”

　　“這眼瞅著就要入夏，花下來了你就得收，下家不給錢你上哪來那么多錢收花？”

　　張?zhí)貌灰詾槿坏赜樞α艘幌?，把那金懷表放入懷中，“假洋鬼子給的價雖然不高，但要的量大?。∷贿^是個買辦，這么大買賣拍電報請示廣州那邊不是很正常么！沒啥大不了的！”

　　“你等他請示完再回來??！”

　　“哎呀，簽的有字據(jù)，請示不過是個形式，等那玩意兒干啥！”張?zhí)貌滩蛔“琢藦執(zhí)梦囊谎?，“洋人不是最認合約么？廖啟德代表太古公司簽的白紙黑字在我這！”

　　張?zhí)貌龔膽阎刑统鲆豁臣?，遞給張?zhí)梦摹?p>　　張?zhí)梦臄傞_來看，價目，數(shù)量，年月，倒是一應(yīng)俱全，落款除了廖啟德那用歪歪扭扭的簽字外，還勘章有太古公司的印信。

　　張?zhí)貌靡獾乜戳藦執(zhí)梦囊谎?，“再說了，今年的花價絕對不會像往年那般低了！便是到時候廖啟德不認賬，我這批花也不愁下家！便是與往年同價，我去年屯的花還有不少，舊花摻新棉，一樣虧不了本！”

　　張?zhí)梦陌櫫税櫭碱^，以他審慎的性格，這么大的生意，斷是沒有三兩句話一紙合約便能咬死的！但是張?zhí)貌绱诵赜谐芍?，從這合約上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來，說多了反而顯得他這個做哥哥的小雞肚腸了。

　　張?zhí)梦膶⒛呛霞s遞給張?zhí)貌?，背著手轉(zhuǎn)了身，“行吧，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我便不再多問了，等著喝你的花紅酒！”

　　“得嘞！”

　　“收花錢不夠了言一聲，柜上多的沒有，再湊個小幾十還是可以的！”

　　“想啥呢哥，老胡老李他們都是背靠票號的老財，哪用的上咱家的本銀，老頭子當年不是說過么？甭怕與人分利，眾人拾柴火焰高！”

　　張?zhí)梦挠樞χ牧伺膹執(zhí)貌募珙^，心中卻嘀咕道：你老頭子還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呢！

　　“人多錢多是好事，你可盯緊了，別讓人登樓撤梯了！”

　　“哥！”

　　“知道了！不說了不說了！”

　　張?zhí)貌臼且欢亲拥呐d致，卻被眼前這個冷面佛般的哥哥幾句絮叨給潑了個透心涼，不由有些喪氣。他瞅了瞅糧行后面正在搭的手腳架子，柜上也多了許多陌生的面孔，看上去像是前面運載行的苦力，但此時他才沒興趣了解張?zhí)梦牡谋P算呢，隨便扯了個事由，便先行離開了。

　　張?zhí)貌叩浇挚?，若有所思地回頭望向糧行方向，正好看到張?zhí)梦恼持?，也在遙遙地望向自己這邊。

　　兄弟兩個各懷心事，隔空點了點頭，相視一笑，揮手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