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兒妝(九十八)
長琴道,“這不是合情合理嗎?”
有天族十方天兵天將壓陣,魔族彈丸之地,如何抵抗?
魔族必敗。
早在長琴的計算內(nèi)。
兩軍交戰(zhàn),最無辜的是普通百姓。為保雙方平民傷害最少,長琴早先就向天帝請命,親自率領(lǐng)十萬天兵在地府布下羅網(wǎng),待魔君受《天行策》引誘而來,將其一舉擒獲。如此,魔族群龍無首,天族將會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魔君此人是精明的老狐貍。要引狐貍?cè)攵?,得拋出兔子。因此長琴在仙魔大戰(zhàn)前,就放出消息,有顛倒乾坤之力的《天行策》就藏在地府陰陽谷。
魔君心里清楚,魔族如今的實力根本無法和天族硬拼,如果不能借助《天行策》的強大力量,勝算十不足一。
他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潛入地府盜《天行策》,便是存了視死如歸的決心。
只要能多一分勝算,任何冒險都是值得的。
“合理?哪里合理!”風(fēng)熾掙扎起來,用風(fēng)箱一樣嘶啞的嗓子沖他笑,“你們天族是六道主宰,我魔族就該淪為畜牲,活得豬狗不如?過去幾千年,魔道中人見了天族中人,就像過街老鼠,被打被欺,萬千族眾被追趕得無寄身之所,只得擠在這彈丸之地,卑賤偷生??删瓦B這彈丸之地,在你們眼里也是偷來搶來的,你們說這里烏煙瘴氣,民不聊生,要替天行道,趕盡殺絕。你們有沒有想過,當(dāng)生存都成為一種恩賜的時候,誰還在乎那不值錢的仁義道德?合理是個笑話,這世上一切‘合理’都是你們定的!”
長琴蹲下身子,目光與他平齊,“風(fēng)熾,你錯了。自古正邪不兩立,若非魔族中不少人為修行捷徑,肆意戕害人命,為搶占地盤殺得人間怨氣四起,鬧得天地不容,自不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天族出手,只是為千萬生靈能活在一個清平安穩(wěn)的人世。從來不是針對魔族?!?p> “好一番義正言辭,人間需要清平盛世,魔族何嘗不需要百代延綿。同是生靈,為何就沒有我魔族的一席之地?”風(fēng)熾“呸”出一嘴的血沫子,胸膛起伏,艱難的撐著地板站起身,對長琴露出殺機四溢的目光,“奪走我們生存的家園,連生存的機會也要全部奪走,滿口仁義道德,你們根本就是一幫強取豪奪的盜匪!”
“閉嘴?!?p> 斷劍被長琴握緊,一絲狠厲刺向風(fēng)熾。
“你不知道嗎,就在剛才,魔域所有族眾,被你父親殺得一個不剩。魔族,滅了,呵呵,呵呵,全死光了!”
風(fēng)熾笑得像個瘋子,一步一顛,烏發(fā)隨著劇烈顫抖的身體一寸寸變得灰白。絕望的白。
笑容滯澀。
眼角的淚變成紅色的血珠。
何為心灰意冷?
一個人的眼睛里沒了光,徹底黑下去,沉下去。
風(fēng)熾的身體高大壯碩,此時此地竟無聲的萎頓,好似變成一棵蒼老的枯藤,萎頓在地上,一點點回光返照的生機都沒有。
長琴半晌沒說話。忽然,他負手轉(zhuǎn)身,似是不忍心再看這個豪情萬丈的人一下子腐朽枯爛。
風(fēng)熾油盡燈枯,躺在地上,目光卻死死盯著長琴。
長琴嘆口氣,俯身去看他。
“你還有何話?”
風(fēng)熾眼角的淚仍在流淌,他緩緩搖頭,嘴唇干裂破皮,艱澀的說出一句話,“風(fēng)臨,我兒,讓他平安長大,遠離,遠離是非?!?p> “這事……”長琴閉上雙眼,沉默良久,才下了決心,“我會考慮?!?p> 風(fēng)熾嘴角抽搐,咳嗽兩聲,顫顫的伸出手,一把搭住長琴的手腕,用力抓住,緊得長琴蹙起了眉。
他想抽開手,卻在這時一股力量從風(fēng)熾體內(nèi)傳到長琴體內(nèi),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才死去不久的人的回憶。
這個人是風(fēng)熾的妻子,魔后阿瓦娜。
她臨死前將所見所感悉數(shù)融進自己的一縷魂魄中,死后這縷魂魄循著本能找到魔君。
那時魔君正在與長琴激戰(zhàn),最關(guān)鍵的時刻,因這縷愛妻的魂魄融入他的體內(nèi),他見到魔域滿城百姓被屠殺殆盡的慘景,聽到妻子臨終時對自己唱起的那首歌謠……他的心在那一剎就被撕裂了。
就是心智最堅韌的男人,得知國破家亡的一刻,誰也無心戀戰(zhàn)。那將要刺中長琴心口的碧峰白刃劍,因為這一霎失神,錯失良機,被長琴用焦尾古琴擋住了。
風(fēng)熾還沒從震驚與心痛中抽身出來,胸膛就被長琴干凈利索的戳出三個窟窿。
不是他年邁眼花,技不如人,是慘劇來得太猝不及防。
“敗了就是失敗了,我無話可說……可是我要你看看,我要你看清楚,你口中除魔衛(wèi)道的天族都做了什么,你大義凜然的父親都干了什么!”
屠城!
烽火燃燒,廢墟之上,滿城百姓,被鐵騎殺得人頭滾滾,哀號撼天動地!
“一點活路都不留!一點生機也要掐滅!所謂的正邪不兩立,就是勝者王敗者寇,趕盡殺絕嗎?”
“……”
懸在風(fēng)熾頭上的利劍,將長琴的手掌刮得鮮血淋淋。
魔族百萬人,頃刻之間化為烏有,多少母親,連孩子最后一面都沒來得及見到。
那首出自魔后之口的童謠,貼在他耳畔吟唱:
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哭哭啼啼要媳婦兒,要媳婦,作什么?
點燈說話,吹燈作伴,做襖做褂,做鞋做襪。
她臨死都不能閉眼,“我兒,我兒,安在否......”
這聲音割痛風(fēng)熾的心,他瘋狂的笑著,“阿瓦娜,我們的兒子,在的,在的……”他的聲音益發(fā)悲哀,“他很快就要來陪你,別哭,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