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兒妝（一百一十二）
火！
無盡的火！
自密林深處燎原瘋長——
轉(zhuǎn)瞬之間，整座龍翔山浸入火海，蟠桃林以及萬千草木變成飛絮，瓊樓玉宇破碎成殘磚斷瓦，銀帶般橫亙青空的銀河也在眨眼間干涸。一切都卷入大火，一切都亂了，人們的喊聲，鬧聲，哭聲，渾濁熙攘，沸反盈天。
《天行策》的書頁嘩嘩亂翻，不斷釋放出地獄業(yè)火。
一只金色鳳凰仰長脖子痛苦嘶鳴，張開嘴無意識的吐出鳳凰真火。
兩股截然不同卻同樣暴烈地真火撞在一起，燒紅了天空，以迅速擴(kuò)大的態(tài)勢席卷整座仙山，且失控般瘋狂彌漫。
再這么下去，整個三十三重天都會化成灰燼。
火勢太烈，仙術(shù)低微的小仙逃命都來不及，沒人敢不要命的試圖滅火，且地獄業(yè)火和鳳凰真火尋常法術(shù)根本滅不了。
太子長琴以仙術(shù)支了個防護(hù)仙罩，逆著大火沖進(jìn)變成荒原的龍翔山密林。
一鳳一書騰在空中，巨大的法陣中，遍布繁雜交織的圖文字符，猶如一個盤絲錯節(jié)的蛛網(wǎng)，網(wǎng)住了兩只小飛蟲。
長琴停在百米之外，再無法靠近一步。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脖子上的青筋凸出，雙眼通紅，死死盯著“蛛網(wǎng)”中的人，幾乎捏碎了拳頭。
火鳳似有所感應(yīng)。
她轉(zhuǎn)頭看向站在遠(yuǎn)處的白衣男子，雖然看不清面容，但她知道，那熟悉的輪廓一定是他。
長琴，這時候，還能再瞧你一眼……
死也值了。
身體里的鳳凰真血快要流光了，她就要睜不開眼睛，視線里的人影越來越模糊。
她狠狠地咬掉舌尖一小塊肉，劇烈而尖銳的疼痛讓她的意識再度清醒了一點(diǎn)。
驟然睜開雙眼，拼盡全力將自己的半數(shù)仙元抽出，一個毛還沒長全的半透明小雛鳥躺在她手心。那是她的本命真元。
只匆忙掃一眼，她抓著雛鳥朝《天行策》飛快沖去。
長琴看清她手里的東西，明白她要做什么，一瞬間心急如焚。
“阿鳳，住手——”
他瘋狂朝“蛛網(wǎng)”飛去，身子被重重彈回來，又一次次不要命的往上撞……
過了許久，他不停的咯血，心如死灰，“不要……不要這么做?！?p> 火鳳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音，也聽不到長琴的話，她只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
她深吸口氣，抱著必死的決心，帶著自己的本命真元沖進(jìn)陣法中央。
身體很快被赤紅的地獄業(yè)火吞滅。鳳凰金翅保護(hù)著她的肉身，皮肉沒有烤焦，那將人烤熟的滾燙溫度卻實實在在讓她吃不消。
她忍住劇痛，施法念訣，書頁快速翻動她想要的那一頁——重塑命盤，改天換命。她要將自己的仙元換給長琴。她要讓長琴長長久久的活著，和他喜歡的人幸福一世。
火鳳自嘲般笑了，她向來活得灑脫自在，最是快活，也極狂妄自大，何曾在乎過什么。到了眼下，沒想到竟愿意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幸福。
“誰叫你自作孽呢？”她在心中苦笑，“長琴曾替你背了那么多鍋，受了那么多次重罰，這一次，該是你連本帶利還給他了吧。”
她輕輕閉上雙眼，恢復(fù)人身，立在書前。
雙手飛快運(yùn)作，最后在胸前握攏雙掌，十指和中指緊靠在一起，默念出一串口訣，隨即，那半透明的雛鳥突然睜開綠豆大小的眼睛，仰起脖子依戀的看一眼火鳳，撐起小身子，鴨子學(xué)步般搖搖擺擺的走上攤開的那一頁，頭朝下緩緩鉆入書頁，直到整個身子都沒入其中。
火鳳迅速換了口訣，同時手掌飛快的變換動作——她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關(guān)閉陣法。
大火肆虐，不消片刻，就要燒光整個三十三重天，天界一旦大亂，邪魔外道失去壓制，整個蒼生都要遭殃。
一簇地獄業(yè)火從斜側(cè)迸發(fā)，閃電般刺向火鳳腰腹，她感到一陣尖銳的刺痛，手上的動作便有所松動，此時，更多的業(yè)火變換著形狀和角度，接二連三朝她刺去。
身體多處受傷，她的力氣和靈力迅速流逝，再也沒有多余心力企圖關(guān)閉陣法。
她閉了閉眼，提起一口氣，轉(zhuǎn)身與化作利箭和藤條的業(yè)火纏斗。
火越燒越旺。
無數(shù)仙山瓊樓變成尸山火海。
一眾神仙面對此種囂張肆虐的邪火，個個束手無策。
顓頊坐在金鑾殿上，底下一幫神仙唉聲嘆氣，沒來由的，他突然感到一陣煩躁。他的女兒還不知生死，他們卻只嚷嚷著自己損失了多少的仙府寶地，多少靈花靈草。對于如何滅火如何救人，竟都閉口不談。難道真要等整個天界燒成灰燼他們才會感到事態(tài)失控嗎？
“都給我住嘴！”天帝喝道，“來人，去請西王母?！?p> 大殿上靜了一靜，有人反應(yīng)過來，“對啊，西王母定有法子可滅火?！?p> 有人很快想清楚其中緣由，接話，“西王母靈山上，養(yǎng)著一條上古鯤鵬，據(jù)說鯤鵬腹內(nèi)裝著滄海之水，想那無盡海水定能滅了這火！”
“玄機(jī)仙翁說得是，鯤鵬乃上古神族，神力無窮，可游于海，可翔于天。不過，我曾聽說，那鯤鵬早在萬年前就已歸元天地，化作滄浪之水彭澤萬物。如今西王母哪里還養(yǎng)著鯤鵬？莫不是仙翁消息有誤？”
“的確如此，鯤鵬已去，世間再無上古神族，”另一人搖著扇子道，“茱萸仙君，你可聽過一個傳說？”
茱萸仙君整了整袍子，斯文的像周圍仙友作揖，“白澤仙君可否道來，大家一同聽聽？”
異口同聲，“說來聽聽.....”
搖著扇子，一身白袍的白澤仙君含笑，緩緩開口，“萬年前，西海海水倒灌，不僅淹沒凡間無數(shù)山巒湖澤，生靈涂炭，還淹沒了靈山，西王母正逢萬年一次的修道大劫，無力出山。她座下有一掌燈女史，喚作爻靈仙子......”
眾人本來凝神聽著，乍一聽這個名字，不禁古怪的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白澤仙君繼續(xù)不急不緩道，“她為了報答西王母的栽培教導(dǎo)之恩，同自己的夫君華旭神尊一起離開隱居之地，一同濟(jì)世扶危，治水救人。很快，海水不再倒灌，蒼生不再涂炭，眼看他們的任務(wù)也完成了，可是，最后緊要關(guān)頭卻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
“快說快說。”
“莫急莫急，”白澤一下一下?lián)u著扇子，慢性子道，“在兩人最后聯(lián)手修復(fù)靈山時，爻靈仙子因靈力透支過俱，腹痛不止。懷胎三月的胎兒眼看就要胎死腹中，華旭神尊剖開胸膛，將一顆心挖出來，變成靈珠保住了胎兒?？墒牵A旭自己卻失血過多，昏迷了整整三百年。當(dāng)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物是人非，靈山被毀，爻靈不知所蹤。百日后，她的尸體在竹林中被他找到......”
“怎么會這樣......他們的孩子呢？”
“他們的孩子被西王母救下，同一條錦鯉一起養(yǎng)在蓮花池里?！?p> “嗐——”說話的茱萸仙君舒了口氣，“發(fā)生什么了？”
“靈山發(fā)生過一場大戰(zhàn)，具體為何，史書不曾記載，”白澤道，“后來，華旭替妻子報了仇，自毀仙元而死，同亡妻一起葬在竹林。他們的孩子，據(jù)野史載，是一條白鯤?！?p> 玄機(jī)仙翁耐不住性子插話，“上古神族鯤鵬一脈這不是后繼有人嗎？咱這兒的火，一定能滅了。”
話題又饒了回去。
“話雖如此，不過那白鯤因在母體內(nèi)受了傷，先天發(fā)育不足，至今不能修成人形，至于他父親的能力是否還具備就不可而知了?！卑诐蓳u扇嘆氣。
“那也要試一試。”玄機(jī)仙翁道。
“是啊，不管能不能滅火，先試了再說，總不能讓這火一路燒下天去！”茱萸仙君附和道。
話到此，顓頊這才虎著臉對一旁的傳令侍者發(fā)話，“還不快去請西王母出山相助！”
白澤風(fēng)度翩翩搖扇而笑，他向來閑散。故事說完了，其他的事便無興趣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