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緊緊抱住小竹，用自己的脊背擋住那縷魔氣。
他擰眉看向魘魔，“你將我們困在夢中，不僅是奉赤焰之命，還是為了鑄造肉身，獲得力量，重獲自由。否則，你大可在小竹踏入夢境之初，就直接殺了她，奪取靈竹真身。即便你一時半刻動不了我，也可將我困在此間，拖延我出夢的時間，如此，也可對赤焰交差?！?p> “現(xiàn)在她的命在我手里，只要我動動手指，就能立即捏死她，你還不是得乖乖交出我要的東西？”
“沒錯，我阻止不了你殺她，但是，”魏然眸色漸深，“我可以和她一起死?！?p> “你……”魘魔似是震驚到說不出話，“我只要你自毀道行，交出上古之力，我可沒說過要殺你。”
一個失去神力的神，和螻蟻沒區(qū)別，他平生最不屑的，就是殺螻蟻。
“魘魔，我知你不殺我，并非仁慈，不過是自大狂妄，你們做魔的，果然都有這毛病?！?p> “哼，也好過你為一個女人丟掉性命，這般愚蠢軟弱，做神做到這份上，也是天下獨一份兒。”
魏然不置可否，“無需廢話，你要么送她走，我交出你要的東西，要么吞掉我們的魂魄。不過，你只能鑄造真身，卻得不到我的力量……沒有力量的夢魔，出了這洞窟，便如羊入虎口，任何妖魔，都會覬覦你的靈丹，只怕你會死的更快?！?p> 這些道理，其實無需魏然說，魘魔心里比誰都更清楚，所以，才會千方百計根據(jù)人心之惡，人心之懼，制造一出出夢境，不僅讓那丫頭一次次親手重創(chuàng)魏然，更讓她用自己的命，逼得他不得不親手自毀為止。
眼看目的達成，魘魔決不允許自己功虧一簣，思索良久，才道，“我不能答應(yīng)你。”
魏然沉默著沒有說話，忽然間，握住眼前懸空的魔劍，對魘魔砍了下去。
魘魔擅長操控夢境，本身戰(zhàn)力卻弱，一抬頭就看見玄黑鐵劍劈下腦門，頓時忘了動作，反應(yīng)過來時，那劍已經(jīng)抵在他脖子上。
魏然是強弩之末，剛才揮出的一劍已經(jīng)耗盡他積攢到現(xiàn)在的所有力氣，好在，他把握住了時機。
魘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
魏然盯著他，“送她出去?！?p> 魘魔氣得一口氣咽不下去，索性一攤手，“辦不到?！?p> 劍刃毫不手軟的劃破他的脖子，鮮血溢流，魏然再次冷聲道，“我只說最后一次，送她出去?！?p> 魘魔笑得猙獰，“我說了，做不到。”
見他語氣幸災(zāi)樂禍中有一分認真，魏然擠出兩個字，“為何？”
魘魔鄙夷道，“魘魔夢境，有進無出，除非破夢而出。要破夢，你得先找到陣眼?！?p> “陣眼在何處？”
魘魔繼續(xù)獰笑，“我不說，就不說?！?p> “你是魘魔，這夢是你制造，只要殺了你，幻境自然不破而散，別以為我不會殺你，”頓了頓，劍刃深入一分，他道，“老實交代，我尚可考慮留你一命，否則，我便直接用你的命來破夢?！?p> 魘魔掃了一眼他的身體，“以你這副吊著一口氣的殘軀，就算我告訴你陣眼，你也不可能破夢?！?p> “告訴我……”魏然喘了一口氣，用力吞咽下一口涌上喉頭的血，目光堅決。
“既然你這么想死，我自然樂意送你一程，只是，剛才答應(yīng)我的條件，你必須兌現(xiàn)?！?p> 沉默很久，魏然道，“若我走不出陣眼，死前，一定心甘情愿把力量給你。但若我走出陣眼，便不能給你……這力量，我暫且得留著，有用?！?p> 魘魔沒接話，他自然明白，魏然口中的“有用”二字指什么。
神魔開戰(zhàn)在即，魏然定不回袖手旁觀。這個神仙，都叛出仙界多少年了，還念著那點蒼生大道。還是做魔物好，心無顧忌。
魘魔思量一陣，冷笑道，“你必須以神之名起誓，待完成必做之事，便得交出全部力量，否則，將會受到天譴，萬劫不復(fù)。”
以神之名起誓？
一旦立誓，就絕無反悔可能。
魏然沉默的閉上眼睛，心中翻涌起無數(shù)思緒，最后，暗涌的海浪平息，只有那心尖上的一抹翠影執(zhí)著不去。
他可以放下所有，用全部生命去獻祭心中的道，可是，唯一放不下的，不愿放下，不甘放下的，只有小竹而已。
如今，就連這唯一的念想都要被迫舍去了嗎？
魘魔道，“怎么樣，神尊？你到底是愿意還是不愿意？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這丫頭是該死還是不該死?！?p> 魏然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澄澈，他沉聲道，“我以神之名起誓，今日與魘魔所立之約，他日必踐，否則，魂滅骨消，萬劫不復(fù)！”
“很好，神尊說話，字字萬鈞！”
說著，魘魔伸手一指，前方黑霧散開，一片汪洋出現(xiàn)，蔚藍波濤中央，是一座巍峨聳立的仙山，山巔白雪皚皚，云霧繚繞。
魏然目光微動，“昆侖山？”
魘魔本來懶得解釋，但看他一副驚訝的樣子，忍不住道，“沒錯，昆侖山玉清宮，便是這丫頭夢境的陣眼所在，你進去，找到她的執(zhí)念，破之即可。”
魏然收起魔劍，想到什么，問道，“你誕生自上古，以夢境為食，雖惡名在外，本身卻并非大奸大惡之徒……如今，為何要聽命于魔尊？”
“誰能給我自由，我便聽命于誰?！?p> 魏然多少有些意外，仔細一想，魘魔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沒有實體，魔力低微，只能潛藏在萬魔窟中，靠旺盛的魔氣滋養(yǎng)元神，一旦離開，力量低弱的魔，只能淪為其他魔物的養(yǎng)料。這洞窟與其說是庇護所，不如說是囚牢。
魏然沒有再說什么，抱起小竹，踏入另一層幻境之中。
昆侖山玉清宮。
魏然從沒有想過，小竹心中的執(zhí)念，竟是當年那一場驚動三十三重天的桃色鬧劇。
那年，她剛修成人形不過百年，是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彼時正逢千年一度的仙界清談會，清談會被天帝重視，向來是火神殿和水神殿輪流承辦。這一年，恰好輪到水神殿。
玉清宮主殿內(nèi)，各方仙神齊聚，擺開三列似乎望不到頭的長案，案上瓊杯玉盞，文墨書籍，應(yīng)有盡有。
身為水神共工坐下唯一弟子，孟章神尊自然在上首，一位身穿綠色紗裙，梳著雙馬尾的小姑娘站在他身側(cè)，大眼睛好奇的在神尊身前的桌案上飄來飄去，像是非常好奇清談會是個什么模樣。
她看了半晌，迫不及待的扯一扯面前青年的繡袍，“師尊師尊，我看那些神仙都坐了好久了，清談會什么時候才開始呀？”
聞聲，穿著蒼青色長袍的青年回頭，淡淡看她一眼，“小竹，你師祖還沒到，清談會暫不能開始，你若覺無聊，可自行去后院休息?！?p> 茵竹看向殿內(nèi)最上方的座位，那里是水神共工專屬的位子，現(xiàn)在還空著。
什么嘛，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祖，晚了這么久，讓所有人在這兒干坐著等他，根本就是在擺架子。
她撅了撅嘴，咕噥一句，“師祖的架子也太大了……”
孟章不動聲色看她一眼。
茵竹接收到他略含責備的目光，立刻閉嘴，乖乖立在他身側(cè)。
就這樣又等了一炷香時間，不僅茵竹，所有人都開始不耐煩，議論聲漸漸多了起來。
孟章不得不宣布，清談會正式開始。
沒多久，茵竹終于知道清談會是個什么模樣了。就是她每日在師尊那里學習功課時，在連篇累牘的書卷和詩詞歌賦中飽受摧殘，極度枯燥極度無聊，恨不得找塊石頭一頭撞死的模樣。
之前纏著師尊，便要他帶自己來這種場合，現(xiàn)在可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孟章剛從一篇找他切磋的文章中抬頭，就看見茵竹一臉郁悶的表情，忍不住抬起書卷敲她的額頭，“才多久，就煩了？”
茵竹揉著額頭，哭喪著臉道，“師尊，我不該求你帶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