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劫(二百三十八)
她的眼執(zhí)拗地逼視他,眼角掛淚,眼底通紅,噴出的鼻息微熱,拂過他鼻尖,他凜冽的眸光不動聲色凝視著她,隱在袖中的手青筋畢現(xiàn)。
這就是他的好徒兒,看似乖巧溫順,實(shí)則一身反骨,仿佛生來就是和他作對的。
他這師尊,當(dāng)?shù)弥鴮?shí)失敗。
默然片刻,看著她道,“好,我便看看,我的好徒兒能為我做到哪一步。”
他用了好幾個(gè)“我”字,小竹尚在驚訝他稱呼的轉(zhuǎn)變,就感到腰間一緊,整個(gè)人被他一把提起,往房內(nèi)走去,毫不溫柔的扔到了床上。
她腦袋發(fā)懵,下一刻,就看見他翻身覆了上來。熟悉的檀香氣息縈繞周身,她神魂飄搖,睜大眼睛,傻呆呆瞪著師尊近在咫尺的臉,忘記了呼吸,微張的唇隨即被他咬住,輾轉(zhuǎn)蹂躪。
是痛的,并無溫存可言。她終于看見,師尊眼底蘊(yùn)含的怒意,如一把獵獵的火,將她的希冀寸寸焚毀。這是第一次,師尊如此動怒,如此懲罰她。
漸漸,她哭出聲來,蠻橫地推開師尊,在他冰冷目光之下,側(cè)身摟住自己,如同失去防衛(wèi)的嬰孩,用著最無力的姿勢保護(hù)僅有的自尊。
孟章用指腹抹一抹嘴角,冷眸盯著她,“哭什么?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她用雙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流出,嗚咽的哭聲壓在嗓子里,斷斷續(xù)續(xù)的話清晰落在他耳中,“師尊吻我,我應(yīng)該開心,可是,我知道師尊并不喜歡我,您這么做,只是要我放棄,我不要放棄。就算師尊現(xiàn)在不喜歡我,也沒有關(guān)系,我,我可以等,等著師尊接受我,喜歡我的那一天,無論多久,都沒關(guān)系,只要,只要師尊還愿意讓我待在您身邊……”
孟章望著她蜷成一團(tuán)的身子,嘆息,“我何時(shí)說過不許你留下?”
她猛的轉(zhuǎn)過臉,眸子閃爍著熠熠的光,“師,師尊,愿意讓我留下來?”
孟章沒有答話,俯身凝視她紅腫的眼睛,聲音帶著無動于衷的冰冷,“你可以留下,只是勿要妄言,否則,我便留不得你?!?p> 她呼吸凝脂,抽泣了一下嗓子,才道,“那,可是我,真的,真的很喜歡師尊,很喜歡,為什么,師尊知道了,明明很討厭,卻還是不趕我走?”
孟章直起身,轉(zhuǎn)向窗外,雨絲絮絮飄落,烏云積空,他漫無焦距的目光不知落到哪一點(diǎn),默然站立良久,無悲無喜略顯低沉的嗓音才落入她耳中。
“你是我的徒兒,照顧你是我的責(zé)任,你大可留下。但我并不喜歡你,對你更無男女之愛,你心中所求,我不能給你。所以,日后在我身邊,不可隨意袒露心跡,我不愿為此徒添煩擾?!?p> 他居然說,他不愿她表露心跡,是因不愿為此徒添煩擾?
她不可置信睜大眼,仿佛不愿相信自己聽到什么。師尊的話,字字合情合理,可字字都像是在她心口插上的刀子。所謂字字誅心,痛徹心扉,竟是如此連悲傷都無法哭出聲的感覺。
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心情回他的話,一陣深深的悲涼攫住了她。深吸口氣,用一種極度懨懨的口氣說道,“徒兒知道了。師尊不喜歡,徒兒以后不說便是了。”
孟章點(diǎn)點(diǎn)頭,最后看她一眼,這才起身離去。
門關(guān)上的一刻,小竹渾身無力,倒在了床上,臉埋在錦被里,就讓柔軟的被子暫時(shí)容納她無處安放的悲傷,撫慰她受傷的心靈吧。她揉著被子堆在胸前,身體顫抖,用力抽動鼻子,任淚水肆意流淌。
師尊的自私冷漠,殘忍無情,她現(xiàn)在才真正見識到。
枉一副圣人皮囊,底下卻是一顆寒冰做的心。
她,要用多久,要付出多少代價(jià),才能將這一刻寒冰做的心捂熱?
孟章踏出房門,在門外頓住腳步,因?yàn)樗匆娨粋€(gè)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那人是截然不同的扮相,白衣黑褲,手執(zhí)雪白骨傘,眉心一枚淺淡的龍形水紋印記,襯著白皙光潔的額頭,面貌俊雅干凈,氣質(zhì)卓然超群。
“你是……”
一個(gè)“誰”字未出口,他的眉心就飛來一縷白光,下一瞬,他詫異的看見自己的身子變成一陣黑煙,消散在清暉寥落的庭院里。
恍然間明白了什么,最后的目光下意識飄向房內(nèi),瞥到匍匐在床上痛哭的女子,清俊的臉上轉(zhuǎn)過一抹悲哀。
魏然走向黑煙消失之處,駐足,手指捏訣,轉(zhuǎn)眼間就變成孟章的模樣,抬頭看陰雨綿綿的天際,略一沉吟,提步繞過走廊,回到孟章的臥房。
此刻天色尚早,小竹在雨中跪了三日三夜,已經(jīng)疲憊至極,他想讓她好好休息。
翌日天明,晨陽籠罩寰宇,碧藍(lán)宮瓦射出粼粼日光,萬畝翠竹沐浴晨曦,搖搖輕晃。
小竹睜開眼,看見熟悉的人坐在身側(cè),微垂眉目,細(xì)細(xì)看著自己。他的眉眼分明如舊,卻又和昨日有所不同。
她無心理會,揉一揉腫得老高的眼睛,用被子蓋住臉,翻個(gè)身繼續(xù)睡。
魏然知道她怒氣未消,并不急,在床邊耐心坐著,隔一會兒,聽見被子里傳出肚子咕咕叫的聲音,唇角微掀,起身去廚房端來一碗熱粥,舀一勺在嘴邊吹一吹,對她柔聲道,“先吃了再睡,早餐一定要吃些的。”
她用被子堵住耳朵,不想理他,卻又覺得這樣的舉動,更像是在對心愛之人撒嬌,于是掀開被子,翻身坐起,瞪著眼對他怒道,“師尊,您昨日才對徒兒說過的話,難道這么快就忘了嗎?”
魏然聽得一愣。
他進(jìn)入這層昆侖幻境時(shí),懷中的林小竹已經(jīng)陷入昏睡,因此她的夢境早他一步開始運(yùn)轉(zhuǎn)。
等他尋著夢識找到她時(shí),正巧看見魔氣幻化的孟章從她房中走出。當(dāng)他施法驅(qū)散魔氣,代替孟章身份出現(xiàn)在夢境中的小竹身邊,正好是小竹和孟章發(fā)生爭執(zhí),執(zhí)念開始形成之時(shí)。
只是,他雖來遲,所幸小竹執(zhí)念未深,還來得及讓她知道孟章對她的真實(shí)心意。
見他神色專注地望著自己,唇邊笑意淺淺。
小竹呼吸微頓,眼底閃爍一絲明亮的光,她忍不住希冀道,“師尊,你……”
而她話未出口,溫?zé)岬恼菩木蜕爝^來捂住她的嘴,魏然垂眸專注看她,微微一笑,柔聲道,“小竹,你先聽我說。”
她瞬間睜大了眼睛,眼中閃過迷茫。
眼前的師尊,真的是師尊嗎?
為何師尊昨天還對自己這么冷漠刻薄,今日一早就如此溫柔相待?
她眨了眨一雙懵懂晶瑩的大眼,清清楚楚的困惑寫在眼中。
魏然自然知道她為何疑惑,卻只笑一笑,并不著急解釋,而是低低緩緩的在她耳邊說道,“昨日我回去思索了一夜,現(xiàn)在我想清楚了,昨日說的那些話……”
小竹一動不動盯著他,生怕錯(cuò)過他臉上的一絲絲表情。
魏然看的好笑,伸手在她鼻尖輕刮一下,“是我不好,無論昨日我說了什么,可否只當(dāng)是我胡言亂語?”
小竹眨了下眼睛,想起那些讓她難過的話,別開腦袋,喃喃低語,“師尊在說什么,徒兒聽不明白。”
魏然抬手扳過她的肩,讓她面對自己,直視著她的眼,清楚道,“我知道小竹心里不開心,是我的錯(cuò),讓小竹不開心了,只要小竹能再笑一笑,我愿意做任何事……”
她打斷他的話,仍是垂著眼,“我沒有不開心,也不需要師尊為我做任何事。”
魏然盯著她的臉,專注而認(rèn)真,“或許我現(xiàn)在做什么,都無法換得小竹的原諒,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試一試?!?p> 她豁然抬起眼,“試什么?”
魏然不語,笑著垂眸,傾身附在她耳側(cè),“自古師徒相戀,為世俗不容,我身為水神,享天地供奉,本該恪守天道,做世人楷模。但是,現(xiàn)在的我,不想再做別人眼中的楷模,只想追尋自己心意,憑心而為。”
她驚訝的微微張嘴,發(fā)不出聲音。
魏然捧著她的臉,氣息曖昧灑在她肌膚,激起陣陣顫栗,相比之下,他的話,更能輕易掀起她心中的滔天巨浪。
“曾經(jīng),我被身份鎖縛,做了太多錯(cuò)事,錯(cuò)過了你,現(xiàn)在,我想彌補(bǔ),想在我心愛的姑娘面前,坦誠自己的心,沒有顧忌,沒有遮掩?!?p> 感受著他的鼻尖蹭上她的鼻尖,這種唇齒相觸呼吸相聞的感覺,讓她怔怔的呆立,忘記了呼吸,只覺心臟砰砰跳個(gè)不停,喜悅的浪潮一撥一撥撩動心弦。
他的手指擦過她緋紅臉頰,話語含著柔情,“小竹,你早已走進(jìn)我心里,是我不愿承認(rèn),對不起……我愛你……”
千言萬語,化作這一句。
她已全然沉醉,仿佛曾經(jīng)的煎熬輾轉(zhuǎn),冷漠疏離,痛苦傷害,盡數(shù)被他的話語治愈。
她如此滿足,倒在他懷里,笑彎了眼,笑出了淚,不知不覺,笑聲變成放聲哭泣。
淚水沾濕他的蒼青衣袍,他毫不在意,手掌一下一下輕拍她后背,無聲的安慰,帶來絲絲縷縷的甜蜜。
她揉一揉眼角,定定注視著他的臉,聲音帶著一些迷茫,“師尊,我是在做夢嗎?”
為什么,眼前這一切美好得讓她生出不真實(shí)的感覺?
魏然用指腹輕輕擦去她的眼淚,低頭看著她眼底一圈青黑的陰影,憐惜道,“小竹,你累了,再睡一覺,睡醒后,你就可知道是真是幻。”
他這話,一語雙關(guān)。小竹并沒有多想,乖乖點(diǎn)頭,瞇著眼咕噥一句,“昨夜沒睡好,都怪你說那么難聽的話?!?p> 魏然淺淺含笑,用被子裹緊她,“睡吧。”
聽見她沉穩(wěn)熟睡的呼吸聲,魏然才抬眸看向黑暗中一角,低聲道,“魘魔,這便是你說的陣眼?”
黑暗中,一團(tuán)霧氣漂浮在空中,聽見他的聲音,霧氣發(fā)出一聲低笑,“陣眼就是她的執(zhí)念所在,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魏然道,“她的執(zhí)念已破,為何我們還不能出夢?”
魘魔又笑了一聲,道,“急什么,喏,你看,出口不是開了……”
魏然順著霧氣飄去的地方看去,只見原本是書墻的地方,豁然開啟一道縫隙,明亮的光線從縫隙透出。
那是穿過云層灑向魘魔夢境的陽光。
魏然沒有多言,抱起小竹起身跳出縫隙,臨行前,魘魔高聲笑道,“神尊,別忘了你我的誓約!”
他身形一頓,側(cè)眸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抬步穿過縫隙,眨眼間,就站在一汪熾烈的陽光下,蒼青色袍子籠在淺金色的光線中,修長身姿,熠熠閃光。
他低頭看小竹,她仍睡著,眼皮在光線下微微跳動,似有醒來的跡象。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自草叢深處靠近,魏然提起警覺,方一回頭,卻見那只引導(dǎo)他進(jìn)入魘魔夢境的蛩駿獸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仰著脖子看他,眼中有弱者對強(qiáng)者與生俱來的畏懼,以及一絲隱藏得很好的怒氣。
魏然想起自己曾答應(yīng)過他,要以魘魔肉身作為謝禮,如今他和魘魔定約,便只能對這蛩駿獸失約了。
嘆息一聲,蹲下身對它道,“是我食言在先,如果你愿意隨我離開,我會助你修得肉身,脫離魔道?!?p> 蛩駿獸聽了,眼中不無興奮,登時(shí)點(diǎn)點(diǎn)頭道,“神尊只要愿意帶我離開這里,讓我脫離魔道,我愿意終身隨侍神尊左右,供神尊驅(qū)遣!”
魏然不多言,伸手在它頭上輕拂而過,蛩駿獸頓時(shí)變得巴掌般大小,被他拿起揣在袖中,隨后他俯身抱起小竹,朝贈夢閣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