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二百五十二)
正當(dāng)他運(yùn)轉(zhuǎn)靈力,欲撥響琴弦,魔尊卻在靠近他們半米之處出乎意料轉(zhuǎn)了個彎,借著水波朝他們側(cè)后方猛沖過去,長琴臉色微變,立即順著那道倏然消失的黑影望去,卻見在他們身后,一條半臂長的小青龍正擺著尾巴朝水下深處游去。
那是魏然的半個魂魄,他是追著小竹出來的,此刻出現(xiàn)在這里,難道她也在?
沒等長琴沉思多久,底下就起了動靜。
一束寒光猝然打在氣泡上,聲浪蕩開老遠(yuǎn),隨即又是一陣靈力相撞的令人暈眩的氣浪。
視線被水下厚重的光線遮蔽,長琴只得凝聚神識,透過層層震蕩的水波,看見半魂狀態(tài)的魏然竟和魔尊對上了,長琴一顆心倏地就提了起來,魏然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別說魔尊,就是隨便一個低等魔物就能把他打得魂飛魄散。
長琴沒再敢多想,抬頭看向頭頂,目光落在茫茫的海水中,明明什么都看不見,眼神卻無比堅定,“魏然,我知道你在,我也知道你把我們困起來,是想一個人面對魔尊。你如果真當(dāng)我是朋友,就趕緊打開這破屏障,我不需要你保護(hù)?!?p> 他的話更像是對著空氣說的,半點(diǎn)沒聽到回應(yīng)。
高尋古怪的看著他,諷刺道,“瘋了吧你,和誰說話呢?!?p> 溟幽摸了一把山羊胡,笑而不語。
長琴咽了咽嗓子,“我不知道你接下來要做什么,但現(xiàn)在,你需要我……”
他看向底下那條在和魔尊的顫抖中,身體愈發(fā)虛弱,幾近透明的小青龍,眼中透著不容拒絕的堅決,“你和小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就算你想死在這兒,她也不同意,你有沒有考慮過她,以后,她該怎么辦?”
仍是沒有回應(yīng),但長琴已經(jīng)明顯感覺到,魏然動搖了,因為他看見周圍的海水一起一伏的緩慢涌動起來,像是魏然加快跳動的心臟,而沒過多久,包裹著他的這層氣泡,逐漸破裂,和海水融在一起。長琴深呼吸一口氣,立即朝小青龍游去。
溟幽和高尋本不急于這時候摻合進(jìn)去,但沒等他們旁觀多久,上方就傳來魏然略微低沉的聲音,“你們怎么也來了?”
溟幽起身,對著虛空處笑了笑,“我既然同緣空做了交易,怎么也得守諾。”
“什么交易?”
溟幽一頓,當(dāng)日他和緣空在萬魔窟所說之事,他只告訴了長琴,還沒來得及告訴魏然,但此刻解釋這件事,不合時宜,只道,“說來話長,日后你會知道的,當(dāng)下之際,還是告訴我,你接下來打算做什么?我們既然來了,便不會袖手旁觀?!?p> “我自會安排?!?p> 不管他和緣空有什么交易,又和長琴有什么約定,但其實(shí),想到冥幽和高尋以往做的那些事,魏然根本不信任他。
聽見這話,高尋臉色拉垮下來,袖子一抬就想干架,溟幽卻按下高尋蠢蠢欲動的那點(diǎn)怒氣,慢聲道,“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眾神已合力釋放了四樣天地至寶的全部力量,如今,滅魔陣已成,你得借助《天行策》的時空之力,將魔尊魂魄送進(jìn)虛境之中……”
“此事,是你的計策?”
高尋瞬間怒了,按捺不住道,“逢管是誰的計策。你要不這么做,一旦制不住那魔頭,大家都得陪你死在這里!”
魏然長久沒說話,沉默中,仿佛有一束沉沉的目光,打在黑暗中每一個看不見的角落,以至于高尋無端緊張起來,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總覺得魏然此刻宛如無所不知的神,能看破暗中的每件事,每個人。
他們都在鯤鵬的腹中,在魏然的監(jiān)視下,無論他們做什么,都逃不過魏然的目光。因此,他因為緊張而吞咽口水的動作,自然也被魏然看得清清楚楚。
魏然在暗中觀察著高尋和冥幽的表情,分辨著他們的每句話,一會兒后,打開了氣泡屏障,海浪高高卷起他們的身體,一瞬間就將他們推向了洞窟外。
“既然怕死,就不該進(jìn)來?!?p> 魏然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平靜,此刻卻帶著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高尋剛一站穩(wěn)腳,就迫不及待的指著腳下大罵,要不是腳下就是不見底的深淵一樣的洞口,他真想放把火燒個痛快,一邊,溟幽拍了拍他的肩膀,嘆口氣,無奈的搖搖頭,“方法已經(jīng)告訴他了,他信不信我們無妨,只要信這法子就成?!?p> 高尋有些不甘心,道,“那我們的計劃……”
“照常?!?p> 高尋默了,像是想通了,又像是沒想通,“剛才在底下,您是怎么知道我們在鯤鵬腹中的?”
溟幽此刻心情似乎頗好,瞥了一眼高尋,道,“你可知何謂無妄之水?”
高尋蹙眉,又松開,最后躬身行了一禮,道,“尋兒見識淺薄,請義父賜教。”
溟幽摸著胡子,轉(zhuǎn)身,面向天幕中剪不斷的根根雨絲,無限感慨的嘆口氣,“世有無妄之福,又有無妄之禍。”
高尋困惑的抿起唇。
溟幽思緒飄遠(yuǎn),不知想到何種變化紛紜的過去,那刻滿滄桑的臉上出現(xiàn)類似不忍和悲憫的情緒。
“無妄之水乃無根之水,其形至柔,其力至堅,其性至純,與魔煞之氣的至陰至暗,至剛至烈,決然不同。這種東西,當(dāng)今六界,除了魏然,不會有第二人再能修煉?!?p> 略微停頓,溟幽繼續(xù)道,“魏然歷經(jīng)三世,一世華旭,鯤之遺族,二世孟章,龍之遺脈,三世魏然,雙生神力。其命貴,是為福,其志堅,是為禍。福禍相倚,苦樂相行,欲守志立心,一展鴻圖,必將歷盡坎坷荊棘耳……經(jīng)三世磨練修得的神龍之力,與上古鯤鵬之力相融相承,便成就這無妄之水。”
高尋道,“所以他才能用這種東西困住我們,困住魔尊?難怪我方才怎么使勁兒都不能動搖分毫?”
溟幽不置可否。
準(zhǔn)確的說,魏然并非是困他們,而是護(hù)他們。對魔尊,才是真正的困。
魔尊在水里,看似移動自由,其實(shí),他每移動一寸,無妄水都會以加倍的速度消解他的魔氣,但若他待著不動,無妄水也并不會讓他好受,那侵入血脈的混沌之力和神龍之力,亦會一點(diǎn)點(diǎn)侵蝕他的魔氣,直至魂魄。
只要魔尊在無妄水中,時間越長,就會越虛弱。
但這,卻是一個玉石俱焚的辦法。
無妄水是鯤鵬腹內(nèi)之水,困住魔尊的同時,也會困住他自己。若有一天,魔尊真的從軀體到靈魂都消融在這水中,那么那些被消融掉的魔氣,便會全部被鯤鵬吸收。屆時,鯤鵬便會成為下一個橫空出世的魔尊,甚至?xí)瘸嘌婺ё鸶y對付。以魏然的性子,斷不會讓自己變成危害蒼生的魔物。那么,他唯一避免這個結(jié)果的辦法,就是在毀了赤焰魔尊的同時,也毀了自己。
溟幽斂著眉,望著無垠的黑暗,默然不語,可他此時卻不可避免的想起,當(dāng)年贈送《山海經(jīng)》時,曾和孟章在地府說過的一番話。
“我只是抱著一絲希望賭一賭,我沒想到你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當(dāng)年甘愿放棄神之尊,如今連僅剩的龍骨都可以舍棄,愿意如螻蟻般只活短短一瞬?!?p> 還記得,說這話時,他的語氣也如今日這般暗含悲憫。
可他只是淡淡一笑,語氣平靜又決絕,“為了她么,并不盡然。沒有意義的生命,再漫長,也抵不過螻蟻短暫的一瞬……”
他方才推自己和高尋出來,不肯接受那個可以全身而退的辦法,便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了吧?
如今他才明白,前后三世,在這人心中,大義始終如一。
溟幽眼神黯淡,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掛在嘴角,喉嚨中發(fā)出一聲輕哼。
呵,是何樣的意義,讓你愚鈍至此?
洞內(nèi),青龍的身體接近透明,如一張薄薄的透明紙片,浮在水中,仿佛輕輕一碰,就會隨著水波消散。
小竹已經(jīng)急得滿頭是汗,她一遍遍沖撞著氣泡,胡亂地大喊,“魏然,魏然,你不要管我了,你快回去!”
她此刻還以為困住她的氣泡是一道拉著她下墜的枷鎖,拼命的想要出來,可她不知道,若是沒有這氣泡,她頃刻就會暴露在徹底的危險中,一邊是無處不在的海水,一邊是虎視眈眈的魔尊。
太子長琴已經(jīng)沖下來和魔尊打在一處,場面混亂,她的氣泡被靈力沖撞,隨著水波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飄。可氣的是,魔尊好像就是沖著她來的。
她飄到哪里,魔尊的魔氣就攻擊到哪里,隨即,長琴的靈力就追到哪里,小青龍就跟到哪里。
三人像是在水里蹴鞠似的。
她倒霉的想,自己就是那被踢來踢去的球,暈頭轉(zhuǎn)向不說,侮辱性及強(qiáng)。
小青龍不停擺尾,在小竹的氣泡前擺成一個固執(zhí)的保護(hù)姿勢,雙爪前傾,頭顱上揚(yáng),嘴巴微張,吐出尖尖的牙齒,嘴里發(fā)出龍吟之聲,如一頭猛獸護(hù)衛(wèi)自己的領(lǐng)地。
如此一來,本就靈力不支的青龍,一次次的被魔尊傷到,靈力不斷的潰散。身形愈發(fā)縮小,現(xiàn)在還不足小竹的胳膊粗,身體也愈發(fā)透明,鱗片上散發(fā)的微弱青光,也眼看著就要從眼前消失了。
小竹真是恨不得立刻沖出去,拖著它遠(yuǎn)離這場蹴鞠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