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魔谷醫(yī)仙
子夜星華中天,迷茫的看不透人生。
他備了酒,七壇,幾乎要喝光了。
仰天灌酒,衣服上濕的都是酒氣。
拆封到五壇,蕭雪按下他提壇的手,明顯感覺他心中的不快。
“別再喝了,冷亦?!?p> “叫大哥?!?p> 蕭雪收回手,冷亦笑了一聲又準備提起。
蕭雪再次按住:“你別喝了。”
冷亦推開酒壇,酒從壇口流出。
“好。”
“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事?!?p> “你這個樣子,瞞得住誰?”
冷亦苦笑了一下,卻迅速隱藏了不快:“你猜,陌離會在何時到達這里?!?p> 他剛說完,便聽到陌離呼喊蕭雪的聲音。
“陌離……”
蕭雪聞聲就要起身回應,忽被冷亦點了穴道。
冷亦聽著耳旁陌離對他的言語:“冷亦,你既然要見我,又何必為難一個女子。”
冷亦只聽著他說話,并不回應,自顧自的把半壇酒喝光。
“你知道嗎,古木就是個弱者。”
他才罵了古木一句,陌離就已現(xiàn)身在他們面前。
蕭雪不能動也不能言語,但看見陌離長劍指向冷亦:“拔劍?!?p> 冷亦含笑握劍,面對挑戰(zhàn),怎能不應。
世事仿佛就是一場笑話,在惡人谷時,他們才并肩作戰(zhàn),現(xiàn)在卻劍拔弩張。
而且招式之間,全力以赴。
冷亦雖喝了酒,但大部分都傾倒出去,借酒意,招式更為純粹,而陌離盡得古木真?zhèn)鳎瑒κ街?,不相上下?p> 兩個時辰后,蕭雪穴道已自然解開。
而二人,還未分出勝負。
“冷亦,陌離,你們別打了?!?p> 二人已經筋疲力竭,雙劍交輝的一剎那,俱都停手。
冷亦撲坐在地,抱著最后一壇大灌。
陌離走過來,從他手中接過遞過來的酒,亦飲了幾口。
冷亦哈哈大笑:“我以為,你這天問門首徒,只會裝清高,沒想到,也會如此不顧形象的喝酒。”
陌離亦坐在那里,仰望著天上星斗。
“你才是天問門首徒。”
“我不是。”
冷亦語聲含恨:“你們不要問我,我不想說?!?p> 他舉壇再灌,蕭雪走到他們跟前。
“對不起?!?p> 冷亦手一揮:“女人就是麻煩?!?p> 陌離示意蕭雪安心,對冷亦道:“你本沒有想傷害她。”
他看著冷亦,他是個爽快仗義的人,當初惡人谷,他們曾并肩作戰(zhàn)。
陌離伸出右掌,冷亦看著他,忽然伸手盡快的拍了一下。
起身道:“冷亦是浪子,不需要牽掛,千里萬里,但有吩咐我必定趕到,只是希望你能照顧好蕭雪。”
望著冷亦走向黎明前的黑暗,陌離喊道:“你知道出去的路嗎?”
“向著日出走,總會出去的!”
陌離唇角揚起,他從來不笑,哪怕開心也是微微一笑,別人根本察覺不到。
蕭雪走到他跟前,卻望著前方的冷亦。
陌離看著她眼睛中的惆悵,心中竟微有一絲異樣:“你很擔心他,是嗎?!?p> 蕭雪搖搖頭,眉頭緊蹙:“我不知道。”
蕭雪不知來路,茫然的向前走了兩步。
又對陌離說:“我們回去吧。”
陌離看著她,她的眼睛都不敢向他直視。
陌離在前,她在后,終于走出迷蹤。
又是一個天亮,他們再次回到長長石階的山腳。
感覺一切都有所不同,蕭雪先向前行去。
她在躲他。
山路走到一半,沉默一直籠蓋在他二人之前。
他跟著她,握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蕭雪被他拉的回身,正上高階立足不穩(wěn),險些跌入他的懷抱,雙目對上了他的眸子。一陣緊張,手卻收不回去。
晨曦之光,溫柔的披了一身,草木都顯得柔和,和他身上宛然醉人的酒香。
“陌離?!?p> “我的心,你能感到嗎?它已經裝上了你,給不了第二個人?!?p> 他的話令人沉醉,他的人令人傾心。
“可師姐她需要你,我沒有你我不會輕生,而她會!我沒有你,不會做傻事,而她會!十里亭中……”
她忽然住口,陌離還不知道紫韻對她做的事:“沒有你,我一樣會過的很好。而師姐……”
“你心里,是不是還有冷亦。”
蕭雪雙眸滿是憂傷,她曾經歷的生死之際,她看得到紫韻有多愛他,她恨自己在他瀕臨死亡的時候不能陪他。
“是?!?p> 陌離眸子中,微有一抹嘲笑:“好,無論你愛誰,我都不會傷害你,只要你好。”
他眸子中,那一份真誠,讓蕭雪難以拒絕,而她確實很累,紫韻橫在他們中間,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坎。
蕭雪跑向山上,而陌離看著方才握過她掌心的手,他把她的話當真了。
悵然,若有所失……是因微醉么?
她和冷亦一同上山,論相識,他本來就是后來者。
蕭雪總是躲著陌離,連紫韻都看了出來。
每次她與大師兄在一起,蕭雪總是盡早離開。
紫韻和他在一起,開心了許多。
竟然都向古木提出主婚。
古木看著連日異常的徒兒,暫未答應,而是通知下去,準備新弟子入門一年來的考核。
他命紫韻退去,留下陌離。
以往的陌離雖然淡然,卻未有悵惘。
而如今,他卻明顯的有些惆悵。
“新弟子考核,你也應該有自己的徒弟了?!?p> “弟子才疏學淺……”
“陌離,你是不是喜歡蕭雪?!?p> 師父一語點破,陌離突感無奈:“她一心成全我和紫韻?!?p> 古木忽然笑了笑:“徒弟長大了,學會了賭氣?!?p> “師父。”
“她不見你,你也就不見她,你想向她證明,她熬不過你?!?p> 陌離經師父這么一說,突然就覺得自己錯了。
未久,蕭雪前來,得古木些許吩咐,便去往執(zhí)武堂報備比武之事。
當古木說紫韻與陌離的婚事將在比武后舉辦時,蕭雪愣了很久,自請下山探望玉成王。
但古木以她上次禁足一年未滿又私自下山為由,又多罰了一倍。
又說,如果她能奪得頭籌,便免了她的禁足,并允許她下山探望父親。
蕭雪外柔內剛,她果真不像紫韻,有什么事都發(fā)泄出來。
比武分組都是隨機分配,兩兩相斗,勝者再重新分配,如此下來,總有一次,她會遇到陌離,或者紫韻。
蕭雪學了一年的武藝在新弟子中不算最好。
卻因她執(zhí)著的要下山而一再勝利。
也因此她的某些招式頗為拼命,就算已經落下敗勢,也不顧自身受傷,反將對方打倒或刺傷。
看著自己劍尖的血,忽然想到紫韻當日要殺她。
竟不由得生起一陣恨意。
第一番比武過后,大家都對蕭雪議論紛紛。
而她只獨在一旁發(fā)呆,直到執(zhí)武長老三叫她的名字,她才有所反應,是又輪到她了。
可再上臺前,那人竟是陌離。
陌離的劍垂在身側,蕭雪亦不等規(guī)矩中的雙方見禮,提劍便刺。
眾人所期待的,他們都是古木的徒弟。
可蕭雪持劍的手總是不自覺的顫抖。
她看起來全力以赴,而陌離招式卻如落花行云,閑逸而流暢。
仿佛如同指點劍招一般,對于她攻來的招式,就像往日那般避開,再回擊時,那些致命的攻擊總在刺中她之前化成別的劍式。
猶如一片落花,悠悠灑灑,又如行云,延綿貫穿。
大江東去這招,她總是施展不好,他曾手把手的教她,每次都是偏離二分,怎么都運用不好。
然而這一劍卻刺中陌離肩部,他故意不躲,蕭雪有些驚了。
但見跑上來的紫韻,整個世界仿佛都成了蒼白。
以后還有幾場比武,蕭雪已感無力為之。
但見紫韻向她見禮,不日他們便將成親。
提劍向紫韻再戰(zhàn)。
陌離讓著她,她才獲勝,而面對同樣武功卓絕的紫韻,蕭雪很快敗下陣來。
后面剩余的三場比試,紫韻竟然成了此次魁首。
而新弟子中的魁首是蕭雪。
他的傷自有人照顧,蕭雪悶在屋里,半日都不出來。
直到后夜,大家安睡。
蕭雪推開門,剛走幾步,便看到他,從月下,走到她面前。
陌離此夜同樣難以入眠,不知不覺竟走到她的屋外。
一剎那,二人俱都愣住了。
蕭雪這雙眼睛,一看便是哭過。陌離才伸起手來,蕭雪便側身躲過。
“雪兒?!蹦半x從未如此稱呼過,蕭雪聽罷,心底生出一絲漣漪。
“大師兄,夜深了,請回去睡吧。”
“我想和你談談。”
陌離為人穩(wěn)重,是天問弟子敬仰的大師兄。
他說出的話,一字都要重上千金,入耳便是誠心相待。
倘若聽他一番言語,蕭雪怕是難以堅持自己。她不敢去聽,轉身要走。
可她習武以來的身法步法無一不是陌離所教的,察覺她要逃避。伸手便握住蕭雪手心。
但覺蕭雪要收回手,陌離掌心加重了力道。
“蕭雪……”
蕭雪忍著掌心傳來的疼痛,質問道:“我們能不談這些嗎?”
“好?!?p> 陌離道一個好字,再無言語。
微曬,蕭雪頗覺緊張,雖不說話,卻更似說了千言萬語。
她嘗試收回手道:“我累了?!?p> 但他的掌力很重,卻掙扎不脫。
還要他怎么表白,她才能回心轉意。
明明在乎,卻為何要自尋煩惱。
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著,任蕭雪掙扎,直到她停止反抗,淚珠滾落陌離肩頭。
可肩上的傷,再次裂開,血從衣襟滲出。
取出習武人常備的創(chuàng)傷藥,替他敷上,便見他身上在惡人谷時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傷疤。
“紫韻曾想殺你,我知道。”
陌離忽然說出,一語點破蕭雪連日來的擔心。
“你知道?”
“你怎么出現(xiàn)在玉王府,難道可以瞞過我?”
蕭雪的雙目又現(xiàn)淚光,卻想強忍著不使掉下:“她為了你,可以殺我,也可以自殺。而我覺得我對你的感情,絕對沒有她對你那樣深?!?p> 陌離握著她從肩頭落下的手:“不照顧好自己,怎么照顧好別人。失去就要以死威脅,那不是愛,是占有。何況,我和她從小長大,有的只是兄妹之情。蕭雪,你如果放手,痛苦的,將是三個人?;蛟S你會再愛上別人,但如今的放棄,必是你來日回想時,終身的遺憾?!?p> 陌離漸漸放開她的手,唇角微勾一抹隱痛的笑:“夜深了,你回去睡吧,在我也許會變心之前,我等你答復?!?p> 陌離起身行了兩步,他已經盡力挽回,如果蕭雪還是放棄,他怕也無可奈何。
而蕭雪未曾說過,她母親早逝,是因為一種病。而在玉成王府,大夫為她診治時,大夫與玉成王的話,她已經聽到。
當?shù)弥乃烙?,她固然悲痛欲絕。而又得知自己絕癥時,竟有絲釋然:終于,還是可以隨他而去的。
當陌離再次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卻又開始恨,恨自己為何要患上絕癥。
“她恐怕,活不過三年?!?p> “為何?”
“頑疾。如果沒說錯,她的母親應當死于這種疾病?!?p> 口中一甜,血從唇角流出。
期望他回頭,又期望不要。
暈倒之前,聽到陌離呼喊她的名字。
頑疾,血中之病,無藥可治。
若不是玉成王府有著極好的大夫,又怎會查知她遺傳自她母親的疾病。
待她悠悠醒來時,陌離已在旁邊。
一念想起昨夜他的話,愣愣的看著陌離。
“醒了?”
依在他懷里,不忍離開。
手攬著蕭雪肩頭,唇角微笑:“先把藥吃了?!?p> “什么藥?”
“大夫說你很虛弱……”
蕭雪蹙了蹙眉:“能不能不喝?!?p> “你不怕痛,不怕生死,還怕苦么。”
正當這時,紫韻突然闖了進來,她看著陌離喂蕭雪吃藥,頓時有些生氣:“蕭雪,你沒有手么,用得著別人喂?”
蕭雪眉頭緊蹙,雖然是陌離堅持要喂她,她向陌離手中取藥碗,陌離卻沒有給。
“師姐找你有事。”
他們雙掌相疊,紫韻更為難過,只是在她口中,總是不會饒人:“蕭雪……”
“紫韻?!蹦半x開口道:“師父已經答應我和蕭雪的婚事,你如果再想輕生,請不要故意在我面前?!?p> 他這一句話,驚了兩個人,他是什么時候向師父提起此事。
“陌離?!?p> 紫韻逃出屋外,陌離看著蕭雪:“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你可生氣?”
他這么淡淡說著,卻讓她倍感幸福。
不多日,陌離向師父辭行,他這一去的目的,竟是遠在北方的惡人谷,而且還帶了蕭雪。
至于他的行跡,除了師父與他……夫婦二人,并無人知。
新婚當夜,她其實尚不知陌離的安排。
直到他以借口把她帶到師父面前,堂外多少弟子,翹首以待。
一位弟子捧著紅色的喜服走到他二人跟前。
不出所料,她果然蘊怒:“陌離,你這和逼婚有何區(qū)別?”
“不錯,你若再不肯答應,我只能逼你嫁給我。”
他是天問向來穩(wěn)重的大師兄,若不是知她同樣愛他,他又怎會做出“逼婚”之事。
此事得了古木許可,又有一眾弟子在外起哄:“答應他,答應他!”
他這是當眾求婚么,蕭雪一時癡了。
看著他目光,親耳聽到他的言語:“蕭雪,我愛你。”
我知道,你不喜歡繁華。但今日總需通知天問上下師兄弟。
在你答應的那一刻,云崖所有殿堂前的燈籠,都將燃起喜慶的光芒。
紅燭下,宛如一首詩歌,淡妝里,一生僅有一次。
交杯酒,飲了心事。
如果,嫁給他是我任性,那就讓我任性一回。
如果瞞著他,是我自私,那就讓我自私一回吧。
十里亭。
“你還記得,當初我請玉成王上山的事么?”
“記得。”
“我娘利用你送進去的信物,我冒充你的身份,讓你受了多年的苦。”
“我不怪你。”
“我娘走后,我發(fā)誓不再踏入成王府。”
“上次……”
“我告訴他,我沒有姓。”
“你娘沒有告訴你你的親生父親嗎?”
“雪兒,我要再次前往惡人谷,你在成王府等我好嗎?!?p> “我要跟你一起去。陌離,我犯過一次錯,不想再犯第二次?!?p> “云崖山我怕紫韻傷害你,只有玉成王……”
蕭雪按著他的唇邊道:“是生是死,我都要陪著你。”
要到朗荒山,非一兩日路程。
這中間有許多插曲,但有一例是讓蕭雪羞怯難當。
世上貧苦之人不少,容城街上一少女跪在街上,面前是破布遮蓋,已然死去的母親。
多數(shù)人未免不吉,都繞道避開。
蕭雪感同身受,將身上帶著的錢全都給了這女孩。
那女孩抬頭看了她一眼,問道:“敢問恩公大名,暖暖銘記在心。”
蕭雪被她稱為恩公,才恍然自己此次出門為求方便著了男裝,頭上帶了斗笠。但因她一開口便會被識破,于是在那女孩掌心寫了兩個字。然后轉身,同陌離繼續(xù)尋找客棧。
容城地處不大,像樣的客棧卻只有一家,少住一晚,次日二人還要趕路,直往朗荒山去。
入夜,陌離點罷飯菜,命店家待會送入屋中。
二人回到屋里,卻發(fā)現(xiàn)屋內已有一人,微光下蕭雪認出,她是白天所贈金之人,暖暖。
那暖暖從床頭起身,向蕭雪走來:“陌離公子,暖暖日后便是你的人了,隨時服侍公子。”
蕭雪聽罷,臉一下紅了,好在斗笠遮著,看不出來。她正不知所措,耳聽身旁陌離耐人尋味的向她問道:“陌離公子?”
原來蕭雪在那暖暖掌心寫的兩個字是陌離的名字。而這暖暖乃是賣身葬母,她見蕭雪不是本城人,隨便向客棧打聽陌離名字,未曾想竟然竟真有其人。剩下的銀兩買了件干凈衣裳,來到了陌離所定屋中等候。她入眼見到蕭雪帶的斗笠,便知是日間贈金之人。
蕭雪這方有些著急,正不知如何解釋時,那暖暖又道:“公子既買了我,我便是公子的人。無論公子要我做什么。為奴為妾,暖暖都答應?!?p> 陌離身在一旁,聽了這話,直覺得這場景之下,若蕭雪真是個男的,自己必得出門向店家再要一間房來,另行居住。
好在,他不是冷亦,知蕭雪此時窘迫,未與她開此玩笑。
蕭雪臉色通紅,下意識拉起了陌離的袖子,但抬眼時,卻看到陌離唇角的笑意。
那暖暖正要再開口,蕭雪又生怕她說出什么驚人之語,抬手將斗笠取下,束發(fā)的絲帶一松,一頭秀發(fā)隨意垂散肩頭。除卻這一身男裝,那暖暖無論如何都能看出自己的恩公乃是女子。
暖暖一臉驚訝,蕭雪即道:“我給你銀兩,并不是要買你,只希望你能有自己的生活?!?p> 暖暖愣了頃刻,即道:“可是,姑娘買了我,我便是姑娘的人,日后服侍姑娘,也算是暖暖報答姑娘之恩?!?p> 蕭雪搖頭道:“你是自由之身,這世上,不該哪個女子天生就以卑賤自處?!?p> 那暖暖聽罷,幾乎落下淚來:“可我孤身一人,無處可去?!?p> 蕭雪想了想,欲將懷中發(fā)簪取出。但陌離見她動作,即知她心思。按下蕭雪手心,道:“寫封信就好?!?p> 蕭雪抬眼看他,點了點頭。
暖暖帶著蕭雪的推薦信,即趕往成王府上。
須臾店家的飯菜備好,送來屋內,暖暖走后,蕭雪還未得機會與陌離講話。
飯菜一一擺好,陌離邀她入座。
待蕭雪坐下,陌離走到她身后,將她散開的發(fā)絲攏起,重新束好。
同桌而食,各懷心事,氣氛沉默。
一燈之下,微顯昏暗。
陌離吃罷飯,將筷子放在旁邊,漱了口。蕭雪便問:“你素來吃的清淡,這飯菜,可還合口?”
陌離微微一笑:“還好?!睆陀值溃骸澳愠缘哪敲瓷?,應該多吃一些?!?p> 蕭雪碗中還有飯菜未吃完。她知陌離自幼在天問養(yǎng)成習慣,碗中從未剩過飯菜,而這飯菜即油又味重。蕭雪本就不如陌離般不挑,此刻更是吃不下去。
“要吃下多少?你想讓我吃成一個胖子么?”
“我的妻子,自然要吃多一些?!?p> “陌離,這菜有些咸,你難道吃不出來?”
“出門在外,倒也無妨。只是日后,還要你辛苦,親自為我們做飯?!?p> 蕭雪面色又是一紅,放下筷子,竟說不出話來。
正當她心情復雜之時,卻又聽陌離輕聲說道:“將來,還有我們的孩子?!?p> “陌離……”,“蕭雪……”。
微微一愣,又同時道:“你先說?!?p> 蕭雪垂眸:“陌離,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我瞞了你什么……”
“你瞞不了我什么。”
蕭雪心下微嘆,終不知何時開口才是對的,便問道:“你方才要說什么?”
陌離看著她,卻微微一笑:“沒什么?!?p> 新婚第二日他們便踏上征塵,陌離說來惡人谷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蕭雪信他,更勝過于自己。她沒有多問,不知余生還有多久,無論他做什么,只要陪在他身邊,就不枉此生了。
如此想著,又不知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
這樣瞞著他,待到那一日到來,對他是否又不公平。
但覺眼中濕意,忙低了頭,裝作起身,向臥榻走去。
蕭雪從未來過這北邊極寒之地,她這病遇冷難熬,雖然如此。衣著卻從不多添。往常冬日,未有如此之冷。她怕在陌離面前露出破綻,只裝作乏累,早早躺下了。
出門在外,一般江湖人都和衣而睡,以防不備。
待收拾起碗筷,陌離便栓了門窗,亦只寬了外衣。
燭火熄滅,月華早上。
這并不甚寬敞的床上,蕭雪一早閉上了雙眼,卻難以入睡。
側頭她抬眼看了看他,他的眉眼,在月光下,靜靜地。
蕭雪閉上眼,眉頭蹙著,陌離見她許久未動,才睜開眼來,他沒有睡著。
方才她的手指從他的眉頭直落到唇角,她以為他睡了。
她看起來有些冷,卻不肯靠近他。陌離伸出一臂,將她攬在懷里,頭埋在自己頸間。
知她沒有睡著,卻不忍叫醒她裝睡的樣子,吻落在發(fā)際,心思卻有些沉重。
才入朗荒山坳,便看到那幾間孤零零的屋子。
不同的是,總是能聽到隱隱約約的琴音,還有群狐的咆哮。
“小子你果然來了?!蹦侨怂坪跤肋h喜歡高處,立在屋頂,向他道。
陌離握著蕭雪的手,輕聲道了句別怕。
“谷主說你一定會回來,已經等候數(shù)月?!?p> “有勞前輩。”
“我說小子,別什么前輩晚輩的口是心非,你能撿回一條命,是你命大。說起來我們也算半個仇人……”他忽然看著蕭雪:“這個女娃不錯,不如留下來陪陪老頭子?!?p> “守山人,她是我的妻子?!?p> “嘿,小子學的很乖,你就叫我守山人,比什么前輩受用多了。請吧!”
尋琴音而去,便見那個白衣人在石臺撫琴,寧靜而不失陽剛之氣。
琴音之柔配合男子之剛,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沒想到,在惡人谷,尚有如此清凈高雅之所?!?p> 但看到那人面容,蕭雪不自禁的望向了陌離。
“陌離?我等你很久了?!?p> “晚輩此次前來,是有事想請前輩援手。”
“果然是無事不來,你若能答出此曲的名目,我或許可以姑且一聽。”
天問中少有琴曲,如換成冷亦,想必不難。
一曲過半,再過將終,那人忽然笑道:“你不能答出我的曲子,恕我不能答應你的請求了。”
蕭雪微微一笑:“前輩彈得美妙,我們只是不想打擾。晚輩懂的詩詞不多,但有一首,卻合此曲之境?!?p> 那人按住琴弦:“哦?說來聽聽。”
“曲中之意,溫婉哀傷,而又無可挽回。正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那人唇角泛起一抹淺笑,蕭雪竟看的癡了:“前輩,你和陌離……你們,你們是不是……”
“我這一生,好比死水,自她去后,再無牽絆。”
他道:“曲并不對,但詞吟的好,算你答對了一半,我可以聽聽你們來的目的?!?p> 陌離行上前來:“前輩,我的妻子身患頑疾,還請前輩救治?!?p> 蕭雪不知他是何時知道,怔怔的看著他。
又想到他曾經說過,沒有什么能瞞得過他。
陌離前來,亦為解惑,魔谷兇險,本想先探問究竟,再帶蕭雪前來。
畢竟,這里是天下惡人居所。他是魔谷主人,他們的存亡,全在他一句生殺。
指尖一彈,金絲猶如琴弦,繞在蕭雪脈腕,三絲搭在腕間,陽光金輝頗為瑰麗。
三指輕壓,閉目微傾。
稍許,琴者收回金絲,再啟商弦:“是誰告訴你我能救她。”
“家?guī)熢蛭姨崞穑耗舷仪俚?,精毒,北冥簫客,善醫(yī)。二人交為知己,但于一次前代兩朝戰(zhàn)爭中,南弦琴帝身亡,簫客感傷,退回北冥,再未出現(xiàn)江湖?!?p> 琴者嘆了口氣:“北冥何其遙遠,時人稱他來自北方,精通簫聲,故稱北冥。這曲子乃是他生前最愛,名喚蜀黎?!?p> “北冥去世了?”
琴者這才推過兩個石凳,邀請二人坐下,邊道:“世人謠傳,琴帝已亡,卻不知,真正亡故的乃是北冥。北冥一生救人,哪怕他的知己對手,都不惜以性命相救。我從鬼門關爬出來,把他帶回極北朗荒,我后半生的命是他給的,世人又傳琴帝已死。便發(fā)誓不再用毒,不再返回中原。我本是惡人,他即為我而死,我便承他之志,凡來惡人谷的人,必不允出谷為惡,同時,我保證他們不被追殺?!?p> “原來這里,是他的家?”
“你說對了,小姑娘,你很聰明?!?p> “那么琴帝,你是否肯……”
“我有一余愿未了。”
“前輩但講。”
“當今玉成王,不僅是促成當年之事的禍首,亦使我妻子家室死于非命,我已答應北冥不出此谷,若你能代我完成,我便可救這丫頭?!?p> “你要我殺玉成王?”
“我是魔谷醫(yī)仙,你想必走投無路,才來尋我。你劍氣太清,恐怕還未沾過人血,懼怕是理所應當。但,你如果拒絕,我也不會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