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勵轉(zhuǎn)過頭,望向窗外。
夜越來越深,天色越來越晚,喧囂的世界漸漸平靜下來,只留路燈和月亮溫暖著這個世界。
“我其實不是一個喜歡抱怨的人,真的,”張勵緩緩開口,“這些事情我從來沒和任何人說起過,但憋在我心里真的太久太久了......”
“我知道,我明白,”趙亮不知該如何安慰張勵,“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這些事情!”
“你知道嗎?樂觀的人平時有多樂觀,崩潰的時候就會有多徹底。他們的世界一旦崩塌,是很難修復(fù)的,是完全沒有辦法再回到最初的樣子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趙亮嘆了口氣,慢慢起身走到廚房間,倒了兩杯溫水,給了張勵一杯。
張勵轉(zhuǎn)過頭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后將水杯放在桌上,盯著趙亮說道,
“成年人?不止?!睆垊钸呎f,邊搖了下頭。
“讓一個孩子從小就開始成熟,是一件多么殘忍的事情?!?p> 張勵苦笑了下,用手搓了兩下鼻子,身子后傾,倚在椅背上。
“你可能也注意到了,好幾次你給我打電話,我都在地里給我爸干活。這不是我長大以后才開始的,是我從小就已經(jīng)養(yǎng)成的習(xí)慣了?!?p> “從小?”
“是,從小。你記不記得,上小學(xué)的時候,每年放暑假,你們在家里玩兒,看電視,玩游戲,為什么經(jīng)常找不見我?”
“對啊,”趙亮一拍桌子,“那時候我們小哥幾個湊一起玩兒,經(jīng)常找不見你。有好幾次去你家找你,都鎖著門。我們還奇怪呢,以為你失蹤了呢!”
“那是因為我在地里,在跟我爸拎桃子?!?p> 聽到這里,趙亮錯愕的抬頭。
“夏天,7、8月份,天氣最熱的時候,我在地里拎桃子。你能想象嗎?接近半人高的那種塑料水桶,滿滿一水桶的桃子,從地里拎到地頭,拎到我媽跟前,再讓她分筐擺好?!?p> “我每拎一次,就想哭一次,那眼淚就在我眼眶里打轉(zhuǎn),再生生被我逼回去?!?p> “我在心里不斷的給自己打氣,不斷的告訴自己,我是男子漢,不能哭,要堅強。一天下來,我手心里經(jīng)常磨出那種透明水泡?!?p> “我何嘗不想休息,不想和你們一起出去玩兒,但是我能嗎?”
張勵的聲音開始發(fā)顫,“我不能!真的不能!我連想休息的要求都不敢提,更何況撇下他們出去玩兒!”
聽到這樣震撼的事情,趙亮一時間束手無措,大氣都不敢出。
這樣的張勵是他之前從沒見到過的,甚至讓趙亮有了一絲心疼。趙亮不知該說些什么,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張勵現(xiàn)在的樣子可想而知究竟壓抑了有多長時間。
趙亮只能靜靜地望著張勵,繼續(xù)聽他訴說。
靜了2秒,張勵伸出雙手,手掌向上展示給趙亮,“你看,我現(xiàn)在的手上,還留著當(dāng)初拎水桶形成的繭子?!?p> 趙亮湊上前,好奇的左右翻看。
8個略鼓的手繭,交錯的分列在張勵的手上。除了大拇指,其余的8個拇指,每個拇指的底端都有一個手繭。顏色都已泛黃,看得出來是久經(jīng)歲月的磨練之后形成的。趙亮伸出手指挨個摸了一下,皮膚都是硬邦邦的。
“盡管這樣,我仍舊無法成為他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張勵將手收回,自嘲的說道。
“正常,這太正常了!張勵我跟你說,家家的父母都是這樣不知滿足的。哪一個不是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好!”趙亮安慰張勵,聲音也逐漸大起來。
“你剛才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一件事兒。就是咱小時候,每次我爸下地回來就訓(xùn)我,說‘你看人家誰誰誰學(xué)習(xí)成績又好,還能幫家里干活兒,你在家啥都不干,天天到處瘋跑出去玩兒,學(xué)習(xí)成績還趴底兒,你啥時候能跟人家學(xué)學(xué)’。我跟你說,我當(dāng)時聽這話我還很生氣來著?!?p> “我心想,你要是覺得誰誰誰好,你咋不把那誰誰誰接家里來養(yǎng)著呢!那誰誰誰再好,他也不管你叫爸??!老了也不養(yǎng)你?。 ?p> “為這事兒,我還跟我爸吵了好幾次,冷戰(zhàn)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我倆誰都不跟誰說話,還是我媽最后把我倆關(guān)系給緩和的。再后來聽的次數(shù)多了,就免疫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就出去了,愛咋咋地!”
張勵聽趙亮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回道,
“你也別怨你爸,家長不都這樣嗎?永遠(yuǎn)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好。自家的孩子再懂事,也能雞蛋里挑出骨頭來!”
“說的對!反正不管咱怎么做,就是入不了他們的眼!”
“也可能是咱們現(xiàn)在沒成家,不知道當(dāng)父母的難處吧?!睆垊顕@了口氣,拿起桌上的水杯又喝了口水,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當(dāng)初那么有怨言了。其實站在父母的角度想想,誰家不盼著自己的孩子出息呢!總夸其他人家的孩子,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有個努力的目標(biāo)。咱有時候不是還說誰家的父母開明呢嘛!”
“你這么一說,還是有點道理的?!壁w亮附和道。
“那是自然?!?p> “其實聽你說起你之前的事情,讓我想起一個詞?!?p> “什么詞?”
“微笑抑郁癥,聽過嗎?”
“沒有,但我大致能猜出它的意思。”
“微笑抑郁癥,就是人前和人后完全是兩副面孔。不過這可和金星說的‘兩副面孔’不是一個意思。它指的人前樂觀,人后悲觀,特別容易讓自己陷入死胡同,變成抑郁癥?!?p> “你放心,我還沒到抑郁的地步。”張勵揮揮手,不在意的說道,“我要是真有抑郁癥的話,早崩潰了。還能活到這個時候?!我其實很慶幸,我會自己調(diào)節(jié)。不然的話,你現(xiàn)在估計都見不到我?!?p> “說的什么屁話,你丫這輩子必須給我好好活著!”趙亮指著張勵大喊道。
“那是自然!“張勵舉起拳頭錘了下自己的左胸,看著趙亮笑了。
“得嘞,咱倆也別在這兒相互溫暖了,你今兒不是還沒吃面嘛!我這還有掛面,我下碗面,你這生日也算過的完美點兒。”
趙亮說著站起身去往廚房,翻箱倒柜就開始煮面。
趙亮在廚房煮面,張勵幫不上什么忙。當(dāng)然了,本來也不想去幫忙,畢竟今天壽星最大。
趙亮邊煮面,邊哼著小曲。張勵則在外屋內(nèi)望著窗外繼續(xù)冥想。
大約過了20分鐘,趙亮將面煮好了,還臥了兩個雞蛋。一人一碗,盛好端進來放在桌上。
“就讓這一碗面,溫暖一下咱倆這受傷的小心靈吧!給,筷子!”
張勵接過筷子,趙亮也沒等張勵就開始大口大口吃起面來,“不得不說,這奶油的蛋糕吃多了就是容易膩。我剛吃的那一大塊,現(xiàn)在膩的我嘴里發(fā)甜,我得多吃點面中和一下?!?p> “你多吃點,反正我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其實也不怎么餓了?!?p> “你也多少吃一點,畢竟長壽面嘛!過生日必須要吃點兒面,來來來,別客氣。”這番說辭,竟顯得像是趙亮在過生日。
“我少吃一點,有那個意思就得了。我再給你挑(三聲)上點兒!”
說著,張勵端起自己的碗,用筷子挑(三聲)了一大捋面放到趙亮的碗里,自己的碗里只留了小半碗,還有一些面湯。
“那鍋里的?”
“你自己吃吧!”張勵又變回了平時的模樣,“別為了給我過個生日,再把你給餓個好歹的!那我不就罪惡了!哈哈哈哈哈!”
張勵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笑出了聲。
看到張勵笑了,趙亮趕緊說道,“這就對了嘛!多笑笑,看,多好看,跟花兒似的!”
“滾吧你!”
“唉,這剛心情好點,又開始罵人了嘿!人吶,看得開一點,傷的也就少一點。這個世界太現(xiàn)實了,地球沒了誰都照樣轉(zhuǎn),太陽沒了誰明天都照常升起。人吶,必須得對自己好一點!你說,是這個理兒不?”
“行了,我知道了,趕緊吃吧你!”
兩人繼續(xù)埋頭吃面,趙亮餓的連面湯都沒剩,也真算的上是盆干碗凈了!
吃飽后,兩人又待了半個多小時,張勵才起身回家。
窗外的夜色越發(fā)的黑了。
寂靜黑沉的夜晚,掩藏了所有的不愉快,也掩蓋了所有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