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色是沉郁的灰藍，濃密的大霧覆蓋在海上，燈塔光束回旋在海岸，光束里飄著千絲萬縷密密的雨絲。港口外傳來悠長的汽笛聲，那是大船在等待進港。
對京都而言，這破曉的一刻與平日無異。但在船上的江云天眼中，隱隱約約浮現(xiàn)的大橋紅色的橋身，仿佛給了他一個驗證。過去在茫茫一片的大海和霧靄中隱退。那一切都在河里全部隱退。
四野是一片安靜的白，一輛巴士在京都鄉(xiāng)間路上迂回繞行。江云天靠窗而坐，從一個沒有縫隙的夾角向外張望，呼出的熱氣一波波吹在玻璃上，卻仍然化不開車窗上凝結(jié)著的冰晶。溺水之后他的記憶時好時壞，顯然最痛苦的那一部分已經(jīng)全然忘記。
他的有人的家，坐落在一片松林雪地里，除了煙囪里冒出的白煙，一切都安詳靜止。雪沒有要停的意思，鏟過雪的路又覆上了一片新白，烏鴉停在木樁上觀望。它縱身飛躍一片銀白之間，啊——啊——叫聲更烘托出寧靜。松鼠賊溜溜地穿過林間小徑，小徑的積雪上留下淺淺的足印。
他像是闖進這童話世界的孤獨的人，顯得無比的突兀與陌生。日本人臉上流露出一貫謙遜的態(tài)度，那壁爐上的畫像的確攫住了他的目光。這時女招待送來晚餐，一位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藝術(shù)家走過來喋喋不休地向旁人闡述自己的想法。餐廳里很多人都已經(jīng)吃完飯。
江云天默默回房間放下了行李，選擇了一個靠窗的無人的餐桌，拿了一些熱的咖喱飯來吃，熱熱的咖喱里含著土豆和牛肉，那混混沌沌的就宛如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用完餐有人邀請江云天到客廳聊天，話語不多的孩子們這時來了勁頭，他告訴江云天，他們很崇拜東方的書法，比如顏真卿、歐陽修，書法對他的抽象藝術(shù)很有幫助。江云天頗感驚訝，眼睛里流露出適可而止的興趣。孩子們七嘴八舌地暢談他們對中國書法的熱愛。京都對中國文化的熱愛遠超日本的其他地方。
走出大廳，立刻感覺到寒風刺面。天上沒有月亮，黑漆漆的松樹林靜得有些詭異。有人手里的電筒頑強地開辟出一條路。兩人默默地走著，積雪在腳下吱吱發(fā)出聲響，提醒著周圍還有生命地活動。
森林里動物各種微小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里會被無限的放大。最驚心動魄的是午夜里水龍頭滴水的響聲。那水滴聲輕易越過幾十年的時空，回到那個老宅雨后的夜。他聽到韓硯秋要出嫁的信息。那一刻的心仿佛全部被冰凍了一樣，比他知曉自己要娶蔣三小姐還要心冷。只是這一切都遠離了，就像遠離故鄉(xiāng)一般，他把這些情緒遠遠的都丟在了那里，浸在了冰冷的河水里，亦不再想起。
只是在這遙遠的京都，在這寂靜的夜里，夢境還是很誠實的將他帶回。在夢里他無處可逃，他知道在他的心底永遠無法忘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