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什么消息呢?”
“王老先生已經(jīng)給司令官寫了一封信。你想有什么用處沒有?”
“就是這件事嗎?
典獄官在外面叩門。歌茹站起來,又拿出一張票子,走到門口央求他:“再等五分鐘。”
福少爺看見她那微微遮住的眼睛在暗淡的燈光下閃動,他的鵝蛋臉兒那么溫柔而又勇敢。她說:“我不應(yīng)當(dāng)來。但是情不自禁,非來和你相見不可,你不會惱我吧?”福少爺也抑制住自己說:“惱你,怎么會!你對我太盡力了。你拿出珍珠來救我,我得多么向你道謝!”在情不自禁之下,他低下身子,拿起她那雪白的手,很親切的吻了一下兒。歌茹懇求他說:“你要知道,我為了救你的性命,付出再多再多,我都愿意。我并沒有做什么錯事,難道我做錯了嗎?”福少爺回答說:“為什么……除非人們誤會。”
衛(wèi)兵又敲門了。歌茹站起來,伸出她的雙手,握住福少爺?shù)膬芍皇?,說聲再見而去。
她出了監(jiān)獄大門,立了一剎那,似乎猶豫不定,轉(zhuǎn)向右,走了一小段兒。她的腿有點兒瘸,心噗哧噗哧跳,忽然顫抖了一下兒。她幾乎都沒法兒站穩(wěn),站住喘喘氣兒。倚在一根電線桿子上。一個過路人停下來,以為她是個野雞,轉(zhuǎn)身望了望她。她大怒,又往前走。二十幾步外,有一輛洋車在那兒等座兒,燈還亮著。歌茹咬緊著牙,叫那輛洋車。她說:“到總司令部!”她的心跳得更響,她想洋車夫一定也會聽得到。高教授的妻子去為丈夫求情。她為什么不可以為福少爺去求情?可是,她自己說與福少爺是什么關(guān)系呢?如鴛若知道了怎么辦?蓀亞聽說了怎么辦?最重要的是,事情該怎么辦呢?不過有一件事,她確實十分清楚,那就是福少爺必須立即獲得釋放,再晚就危險了。在總司令部前面她下了車。衛(wèi)兵問她何事?!拔乙娍偹玖睢!?p> “你是誰?”
“我是誰沒關(guān)系。我一定要見他。”
衛(wèi)兵相視而笑,進(jìn)去報告說一位不認(rèn)識的漂亮女人要見總司令。司令官命令他把女人帶進(jìn)一間屋子里去。歌茹走進(jìn)去,渾身顫抖,前額上冒著冷汗。她極力使自己鎮(zhèn)定。她知道自己很美,但是司令官肯聽一個美麗的女人為別人求情嗎?這位新來的司令官,會不會像槍斃高教授的那個司令官呢?司令官走進(jìn)來,看見這個美的幽靈,嚇了一大跳。他向衛(wèi)兵說:“不要來打擾。”衛(wèi)兵出去,關(guān)上了門。歌茹跪下叩頭。她說:“總司令,求您答應(yīng)小婦人一件請求?!?p> 司令官大笑說:“請站起來。你這么美的女人給我下跪,我可不敢當(dāng)?!?p> 歌茹抬起眼睛,站起來。司令官請她坐下。
“我是來為一個犯人求情的。他被逮捕,非常冤枉。他是一位大學(xué)教授,黑名單兒上沒有他的名字。他有個仇人挾嫌誣告。他只是寫了一篇文章,而今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
司令官聽著歌茹的話那低沉富有音樂美的聲音,不禁神魂顛倒。司令官喊說:“什么?寫篇文章論樹木會被逮捕?”歌茹微微一笑說:“就是啊。”司令官以愉快的聲調(diào)兒說:“那怎么會?好吧,告訴我。我?guī)湍戕k?!备枞阏f:“好吧。這個人說……”“等一下兒。你說這個人是誰?”“他叫孔福少爺。他現(xiàn)在在第一監(jiān)獄。”“你是誰?”“我若不回答您這個問題,您不會介意吧?”“哈哈!這還是個秘密。”歌茹鼓起了勇氣:“我能求您大力幫忙嗎?”“當(dāng)然,像你這么美的女士?!薄罢埬盐疫@一次來拜訪您的事,千萬別泄露出去?!彼玖罟俟笮φf:“你看這屋門不是鎖著嗎?”“可真不是玩笑哇。”那位司令官聽著這個不相識的女人做此非常之論,臉色漸漸變了。
“這位女士,我不知道你的底細(xì)——我也不知道你尊姓芳名——不過你知道我這個職位是保護善良老百姓的?!备枞阏f:“那么請您先要保護他這個善良百姓吧。我們對您是感激不盡的。”歌茹說著站起向司令官又行一禮,她自己有這份勇氣,自己也深感意外。她進(jìn)來時,完全是無可奈何,是跳火坑,不知道要怎樣才出得去,但是現(xiàn)在她心里的恐懼已然消失。司令官對歌茹的從容自然,深感異乎尋常?!安灰f那么快。我一定釋放他。”
好吧。我告訴您。這位先生的仇人是我家的親戚,實際上,也是傅先生的親戚。你想想,寫一篇論‘樹木的感情’的文章,怎么會是革命黨呢?”“的確是毫無道理。但是為什么判刑呢?”
“在文章里他寫樹木有感情,就和禽獸一樣有感情。我們?nèi)粽蹟嘁粋€樹枝子,樹木會覺得受到傷害。若揭下樹皮,樹就覺得好像被人打了臉。”“這扯不上關(guān)系呀?!?p> “法官認(rèn)為他說樹木有感覺,就是把人的地位降低到與草木鳥獸同等。您也認(rèn)為樹木有感覺吧!”“我不知道?!薄斑@并不新鮮哪。我們都知道老樹成精,沒有人敢去砍倒。老樹砍倒的時候,常常有人看見樹里流出血來?!彼玖罟俅笮φf:“當(dāng)然,當(dāng)然。甚至泰山的石頭還成精呢!當(dāng)然是有感覺?!?p> 歌茹說:“司令官,那么您可以把傅先生釋放了吧?”臉上流露著迷人的微笑。司令官又再細(xì)問詳細(xì)情形。歌茹說福少爺是個自然科學(xué)家,他的名字又不在黑名單兒上,完全是私人挾嫌誣告。
“為什么會有這種私人仇恨呢?”
“這都是我們家庭親戚的關(guān)系。涉及一個污穢不堪的丑聞。傅先生寫文章揭露這件事。于是他就這么報復(fù)了。”司令官向歌茹帶有迷人微笑的臉望了半天,然后發(fā)狠說道:“你是逼得我不做好人不行了?!彼谑墙行l(wèi)兵。一個衛(wèi)兵進(jìn)來?!澳霉P拿紙來。”
歌茹立在一旁,說姓名和監(jiān)獄的地點,心里真是喜出望外。司令官坐在桌子那兒寫。歌茹出主意要在“釋放”一詞之上,加“立即”兩個字。幾乎是歌茹念,司令官寫。歌茹拿到那張紙條,就要下跪,司令官止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