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完畢，初墨匆忙往前院方向去了。今日宮中女官前來，依禮老夫人得領(lǐng)著一眾女眷打花廳候著，將人迎進來。
初墨前腳步進花廳，后腳尚未抬起，就聽見初云用狀似小聲實則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還真是姍姍來遲呢”。
初云是小家子心性，明明樣樣?xùn)|西都比初墨好，夫人和大爺恨不得把她捧在心窩里寵，還占據(jù)著頭一份兒的來自父親的關(guān)愛，卻還是對初墨處處看不過眼，常常陰陽怪氣兒的出言譏諷。
從前初墨偶爾還會覺得心里憋屈，但自打她知道了將要入宮，進了那就像張開血盆大口隨時正待吃人的巨獸一般的宮門，此生再也沒有出來的一日。兩廂一對比，就連初云都顯得較平日可愛了起來，就像一個總鬧小情緒的壞脾氣幼童般，叫人恨不起來。
初墨什么也沒說，先屈半膝向老夫人和夫人請了安，然后低眉順眼的退到了一旁。
老夫人和夫人將這一幕都看在眼里，誰也沒出聲。
初云很意外，往日里雖然初墨也不大同她爭辯，但時不時總得用受了天大委屈的眼神幽幽的看著她。今日一看初墨，雖低著頭卻面色如常，似乎真的一點兒也沒受影響。
更叫初云意外的是，夫人今日竟然沒有出來打圓場，將此事說成姊妹倆頑鬧，老夫人也未順帶斥責(zé)初墨兩句沒規(guī)矩，由得她自己唱完了獨角戲，那這樣她在人前豈不就顯得格外尖酸刻?。?p> 初云正要開口想補救兩句挽回些形象，外頭就來了人。
來人是兩位宮中女官，大約四十上下的年紀，均以燕尾式的盤發(fā)發(fā)型示人，上頭只簡單髻兩朵素雅的簪花，身著紋樣素淡的繡線緞衣，氣質(zhì)典雅。讓初墨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嘆一句：遲暮依舊美人啊。
兩位女官自稱厲姑姑和燕姑姑，各自性格卻同姓氏正好相反。
燕姑姑總拉長著臉，眼神凌厲，手里隨時舉著戒尺，動作稍有不足就“啪”一戒尺打下來，連對老夫人也是如此，絲毫不留情面。
相較下來厲姑姑為人就和煦很多，就連偶有的叱責(zé)也都是溫聲細語的。
這一天的規(guī)矩學(xué)下來，初墨覺得自己是站也不會站、走也不會走了，更別提兩條腿了，早就酸得都像被馬車來回攆過七八回。
緗兒絳兒攙著她，說是攙著，其實差不離是兩個丫鬟一人一邊架著她在往回拖。初墨一邊哎喲喂的輕聲叫喚著，一邊細細回想了早上屋里發(fā)生的事，料想是主仆三人都有些緊張以致于小題大做了，想著回去得和絳兒好好說道說道，讓丫頭別往心里去。
她這廂正想著，走到后院一處拐角，兩個丫頭正攙扶著初云打假山那頭出來，和初墨對了個正著。
一瞧見初墨，初云立馬直起了腰身，假意轉(zhuǎn)頭對丫鬟說話：“喲，真是稀罕，這年頭進宮也是件容易得緊的事兒了，借著別人的東風(fēng)就能輕而易舉的，也好意思呢?！?p> 縱使初墨往日聽初云明里暗里的冷嘲熱諷多到耳朵起繭子，這廂也一頭霧水了，這是在說她自個兒還是在說初墨呢。
初墨怔住了，抬頭看了看初云半晌，敢情初云是以為太后娘娘是為著召她入宮，其他人都是她的陪襯，沒準(zhǔn)兒已經(jīng)發(fā)了好些日子母儀天下的春秋大夢了。
轉(zhuǎn)念再一想，其實初云有這等想法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握l都會認為正經(jīng)嫡女才是為后為妃的人選。
絳兒聽罷就有些忍不住了，剛想開口同初云爭辯一番，緗兒趕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聲道：“早晨姑娘的話，這就忘了？”
絳兒想了想，悻悻然偏開了頭。
初云看在眼里，憤然道：“嘿，瞧瞧，還以為見了太后娘娘就能攀高枝了呢，連帶著丫鬟都鼻孔里瞧人了?！?p> 初墨練了一天站累得腿都打哆嗦，且夏末秋初的傍晚風(fēng)已經(jīng)開始嗖嗖涼了起來，委實不愿意杵在這兒吹著冷風(fēng)同初云打嘴炮，她仿佛什么都沒聽見一樣，費力自個兒邁開了步子，一言不發(fā)的徑直走了過去，緗兒絳兒見狀趕緊快兩步追了上去扶著初墨走遠了。
“真上不了臺面的姨娘生的玩意兒！”初云在后頭氣得直跳腳。
初云是打心底里不喜這個姊姊，明明是個親娘早逝的可憐人，再說了，就算親娘沒死又怎么樣，還不就是個不值錢的姬妾。初墨就該是個風(fēng)雨飄搖、無依無靠的樣子，早就應(yīng)該上趕著來巴結(jié)自己、討好自己，曉得只有自己高興了，才高興去母親面前美言幾句，說不定能換她一個尚且過得去的前程?？伤@兒倒好，日日都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死樣子，就好像砸個什么混事兒在她面前，她都能接起來四平八穩(wěn)的繼續(xù)走下去，憑什么呢？
走開了幾步，初墨叮囑到：“犯不上置氣，往后要聽得比這難聽的多了去了。回去后需得小心，仔細別讓初云的人靠近咱們院兒，今日這口氣恐怕她遲早得發(fā)作出來才順暢?！?p> 規(guī)矩立了約莫七八日，兩位教習(xí)嬤嬤看著初墨的神色到底從冷面霜眉轉(zhuǎn)成面無表情了，待親耳聽到從厲姑姑口中終于說出那一個如珠如寶的珍貴“可”字，初墨是發(fā)自肺腑的歡欣雀躍，要不是顧慮著在人前，初墨恨不得抓著緗兒絳兒一起一蹦三尺高，好好抒發(fā)抒發(fā)內(nèi)心的激動之情。
這日夜里輪著緗兒上夜。緗兒替她揉肩上藥的時候都止不住掉眼淚，少女年華的肌膚本就渾似玉，冰肌玉膚白皙動人，被戒尺打出的烏青痕跡就更加觸目驚心。
初墨本是衣衫半遮半掩地趴在床上嗷嗷叫喚，驀然感覺到幾滴淚珠掉在背上，轉(zhuǎn)頭看見緗兒偷偷拿著手絹抹眼淚，初墨一驚：“怎的還哭鼻子了？可是初云白日里趁我不在使人來欺辱你們？”
緗兒連連搖頭，道：“不是奴婢挨了欺負，奴婢是為姑娘心疼，這宮中的姑姑下手也忒狠了些罷，奴婢瞧著這傷痕都覺著心里難受，煩悶得緊?！?p> 初墨拍拍她的手，苦笑著說：“不能怪姑姑，這練規(guī)矩的幾人中就數(shù)我學(xué)得最不好，挨的打最多，怨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