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順著初墨的目光向池塘邊望去，看見了飄蕩著的蓮蓬，眉頭微皺。
初墨想了什么似的堆起笑容，一雙眼睛樂得都瞇了起來：“昭懿公主方才還同我說起呢，是長寧小姐，一到夏日就吵著鬧著要劃船去采蓮子，扔回水里的蓮蓬還不許人撈，每日午后都要來數(shù)一次，要是發(fā)現(xiàn)沒了得發(fā)作好一陣子。前幾日早晨不知道怎的沒見了幾個，嚇壞了公主和駙馬爺，硬是到左督御史家借了幾個才作罷。”
皇上哈哈大笑，不住地搖頭：“原來是長寧這個淘氣鬼干的小壞事兒。”
初墨起了促狹心思，瞇著眼問道：“沒想到世子爺同長寧小姐如此相熟?！?p> 皇上一愣，目光微妙地閃爍了幾下，面不改色地答道：“世安同駙馬都尉倒是常來常往，有幸與長寧小姐有過幾面之緣”。
皇上貌不經(jīng)心的幾句答復，卻讓初墨意外的領(lǐng)悟到了別的一樁緣故，想來這才是昭懿公主屢次三番為她牽線搭橋、對她示好的原因罷？
公主雖然身份高貴，出嫁后子女依舊隨夫，駙馬都尉李顯饒出身非顯赫之家，公主的子女將來面臨無爵可襲的尷尬境地。
公主如今如此費力地為皇上提供便利，或許是想為子女拼一個郡主縣公的前程。
再說自己這頭，如果自己將來入宮不受寵，公主也沒什么損失。若是自己有幸得了皇上青眼，必定會記得公主今日的順水人情。
在初墨愣神的檔口，皇上領(lǐng)著她已是走到了池邊。
初墨近了才看清有幾根青黑色的大石柱豎立水中，正好一步一個間隔，為行人提供了淌水而過的路徑。
初墨費了好大勁才把裙擺全都抓在手中，心中暗暗咒罵女子裝束太過復雜，裙擺冗長，萬一淌水的時候一不小心踩到裙邊栽進水里了，也不知道皇上會不會來英雄救美。
說不準以后再有新宮女進宮，都能聽聞一出季氏女心機為邀寵，假意失足落水勾引圣上的大劇。
皇上已向前走了兩步，回過頭看到初墨正手忙腳亂地提起裙擺，扯弄之中偶爾露出一截隱隱約約的細白腳腕，心中意動，向初墨伸出了右手。
初墨猶豫斯須，將捏著的裙布轉(zhuǎn)移到左手，握不住的任其散下，布紗輕飄，右手輕輕放進皇上寬大的手掌中。
皇上的手修長勻稱，手心溫暖，肌膚并不細膩也不算粗糙，卻充滿了力量。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處有著明顯的厚繭，許是練字的緣故。手掌中心有一道分明凸起的疤痕，初墨下意識的用食指輕輕蹭了蹭。
皇上頭也沒回：“唔，那是小時候與三哥比試摔跤，本以為都要勝了，三哥突然從腰后拔出一柄匕首，躲閃已是來不及，就手握刀身生受了?！?p> 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初墨頓時心下一抽，一陣酸酸的感覺自心底震蕩開來。
她在府中固然是受些言語上的冷嘲熱諷，至少明刀明槍的從未經(jīng)歷過。摔跤時攜兵器這么陰險的做法，聽起來確實是慶王的手筆，可做得也忒光明正大了，想也知道此事最終定是不了了之了。
對當時小小的四皇子來說，他是獨自熬過了多少個千難萬險的明槍暗箭，怎樣飽經(jīng)風霜的長大成人，才能讓這些事變成現(xiàn)在一句輕描淡寫不值一提的笑談呢？
初墨只莫名覺得一股苦意自喉頭泛出，心中五味雜陳。
不知是被初墨的心緒感染了，還是突然間想起了什么，皇上徒然頓住了腳步，初墨被他一拽，倆人停留在一根石柱上，石面勉強夠站下兩個人，距離近到連呼吸聲都能清晰地聽見，鼻子呼出的熱氣就自耳畔吹過，激起手臂外一片片的戰(zhàn)栗。
皇上不言不語，垂著眸子叫人看不出神情，手上稍稍用力收緊。初墨吃痛，試探地喚了一聲：“世子爺？”
皇上乍然回過神，映入眼簾的便是初墨近在遲尺的臉龐，膚色白皙細膩，陽光照耀下有些微細軟的小絨毛，臉頰帶著兩團不自然的紅暈；一雙黛眉連著圓圓的杏子眼盡顯溫柔之意，眸色不知為何比常人稍淺，呈淡褐色，滴溜滴溜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睫毛倒是很長；鼻尖微微翹起，還掛著幾滴汗珠；一雙紅唇不是時下流行的櫻桃小口，放在這張臉上卻讓人感到說不出的合適，臉上瞬間又掛上了笑意，想說些什么又搖搖頭沒說出口：“走罷”。
踏著石柱走到池中心，有一片人工修筑的底高于水面約兩三寸的大青石臺子，臺上早已鋪上了厚厚的素色氈毯。石臺上有一張?zhí)僦票汩?，一方竹凳，一個石桌，石桌上布了一套茶具，初墨上手摸了一下，茶水竟然還是極熱乎的，便自倒了兩杯茶水，雀舌的清香之氣撲鼻而來，又左右環(huán)視了一圈，惋惜地低嘆：“如此良辰美景好茶，要是有茶點配上就最好不過了?！?p> 皇上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這有何難”。初墨很肯定剛才目及之處確是渺無人蹤的，可隨著皇上隨意地一揮手，不知從哪兒倏忽就冒出了一位侍女，聽皇上吩咐后不過眨眼功夫，石桌上就出現(xiàn)了幾樣糕點和一盤柿子。
皇上隨意地坐在了便榻上，抬手示意初墨坐下，發(fā)覺初墨的一舉一動頓時變得規(guī)矩多了，見多了她率性的樣子，突然一本正經(jīng)不免讓人覺得有些好笑。
經(jīng)過方才的一遭初墨算是知道了，狀若無人的公主府花園四下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侍衛(wèi)婢女在隨時待命，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吶，腦海里努力回想著厲姑姑和燕姑姑教的規(guī)矩，行動都變僵硬了起來。
秋日的陽光依舊暖煦煦的，又不過分耀眼，水面吹來的微風略帶濕意卻并未帶來絲毫的寒涼之感?；噬咸撎摰夭[上了眼，愜意地享受這一時半刻的寧靜。
“呀！有魚！”初墨手撐在凳子上，身子轉(zhuǎn)向右側(cè)看著水里，歡喜地叫出了聲。意識到自己才沒老實多久，不明地覺得有點羞愧，心虛地咳了一聲，試圖轉(zhuǎn)移話題：“初墨閑來曾看過一本雜記，里頭記載了一個的關(guān)養(yǎng)魚的小故事，不知世子爺有沒有興趣？”
“哦？說來聽聽看。”皇上來了興致，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半躺在榻上，支起一只手撐著頭，饒有興趣的盯著初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