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墨這回是真悚惶了，埋回肚子里的對皇上的天然恐懼爭先恐后地往嗓子眼兒里冒，連忙退后幾步雙手交疊跪下了，“妾身惶恐。”
說到底倆人的關(guān)系還是不對等的，皇上再疼愛初墨，也跟逗弄個小貓小狗差不多的意思，而初墨對皇上，無論如何也不能像平常妻子一樣與丈夫相敬如賓。
皇上心也慌了，后悔口不擇言當真嚇到了小丫頭，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又生生被自己推遠了，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要想繞回來哪兒那么容易！
皇上艱難地試圖緩和氣氛，但斗毆情形下溢美之詞的確很難找，“聽說你一進宮就同熙嬪打了一架，朕當真不知道說你什么好了，不然給你封個女中巴圖魯，你看如何？”
初墨只覺得心揪了，進氣兒都不能順了，壯起膽子覷一眼坐榻上的人，那位正端著一臉笑里藏刀的神情看著她。
時隔這么久才敲打她，興許是皇上貴人事忙，妃嬪掐架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兒是現(xiàn)在才報到皇上這兒來的。
瞧瞧這不拐彎的損人，皇上這是在為熙嬪找場子了，男子漢稱了巴圖魯那是驍勇善戰(zhàn)，女中巴圖魯算是什么？是在罵她粗魯罷？
初墨眼淚花花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卻是顧念在御前不敢哭出聲來，又重重地復(fù)拜下去，俯身瞬間眼淚竟是止不住了，誰也難?；噬鲜遣皇蔷拖矚g熙嬪那種嬌憨潑辣的個性，淚珠兒順著緊閉的眼角一串兒一串兒往下淌，“妾身知錯，妾身萬死，斗膽求皇上開恩。”
段進誠在門外頭聽著，已經(jīng)準備破門而入解圍了，皇上在面對臣工的時候能言善辯的，怎么對著姑娘的時候就光撿姑娘不稱意的話兒說，非得盡戳人家心窩子？更別提皇上帝王威嚴的架子長年累月已經(jīng)深入骨髓，隔著門都能想象到說那些話的時候定然是黑著個臉，不知給姑娘嚇成什么樣。
真要不請自入，段進誠心里也不是不膽顫的，雖然委實看不過眼了，但萬一皇上不滿他出言干涉自己戀愛，平白招了皇上不痛快怎么辦。
段進誠腦海中天人交戰(zhàn)，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以前從沒正經(jīng)上寺廟里頭拜過，心不算太誠，擔(dān)憂萬一菩薩不救如何是好，不過他在國家大事上從不多嘴，想來皇上也不至于太過震怒罷？段進誠這一來二去的糾結(jié)，就慢了半步，里頭那位已經(jīng)開口了。
皇上沒哄過姑娘，著急得站了起來，想解釋怕越說更錯，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才能令她順眼些，別別扭扭伸出手拍拍她的肩，“朕知道是熙嬪去找你麻煩了，可眼下付允正擔(dān)著要緊職務(wù)，朕暫時不能替你出氣，你不要怨朕。你甭哭了，過來朕懷里，朕給你念書，成么？”
段進誠已經(jīng)邁出去半步的腿又收了回去，皇上費心找話題的時候總令季貴人不痛快，無心冒出來的話倒還聽得過去，這下好了，他也不必冒著生命危險去調(diào)和了。
果然里面嚶嚶的低泣聲停了，季貴人帶著鼻音低低“嗯”了一聲，漸漸響起了男人低沉的讀書聲，室內(nèi)又恢復(fù)了平靜。
段進誠出了抱廈，倚在廊下合手抱袖，瞇起眼看向遠方，“八福子，今年春天來得真早，你看那樹枝頭上的牙蔟，這么早就飽滿冒頭了，瞧瞧這嫩綠的小模樣，真討喜?！?p> 趙八福順著方向踮起腳尖瞅了好幾眼，確實沒看著什么芽骨朵兒，只能放棄了，呵腰夸贊道：“師傅您真是老當益壯，眼神兒真好！”
段進誠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瞪了趙八福一眼，長長嘆了一氣，“唉，你年紀還輕，不懂?！?p> 段進誠心緒不可謂不復(fù)雜，早年家里窮苦，為了二兩銀子進宮受了一刀殘了身子，從此斷了姻緣線，沒想到到老了還要教正經(jīng)爺們兒如何拿下姑娘，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段進誠嘖嘖幾聲，又瞪了趙八福幾眼。
趙八福今日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浸淫宮闈多年，對著上頭他一張娃娃臉深得喜愛，對下胖臉笑面虎的形象深入人心，他本自信自己當差已是如魚得水，但早前季小主兒的心思他摸不透就渾身不舒坦了，現(xiàn)在連師傅也難以琢磨了，趙八福諾諾的：“師傅，到時辰了。”
段進誠回身朝里走了兩步，停下了，“八福子，要不你去罷?！?p> 趙八福渾身一僵，“還是勞師傅您老去罷，日日這活兒都是您干的，徒兒再不孝也不能干占您的活計不是。”
段進誠狠狠瞪了趙八福一眼，往里去了。
趙八福長舒了一口氣，皇上從未白日召過嬪妃伴駕，唯獨今日季小主兒是頭一份，棒打鴛鴦的事兒他可做不來，萬一里頭正在忙活些什么事兒，就算皇上知道他是為了不耽誤政事，那季小主子從此記恨上他可怎么是好。
雖然歷上進了春，寒意仍是料峭，屋里地龍還燒著，屋中一角熏的龍涎香氣裊裊，皇上安坐于坐榻之上，握著書慢慢讀著，懷里側(cè)抱著初墨，初墨耳朵貼在皇上的胸膛上，隨著皇上一字字的發(fā)聲而跟著顫動。
門外篤篤的敲門聲打破了屋內(nèi)的歲月靜好，段進誠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顯得都不解風(fēng)情，“皇上，時辰到了，今日還有五起。”
皇上頓了一頓，用力抱了初墨一把才放開，怕拍初墨的腦袋，“朕還有政事要處理，你先回永壽宮去，擺晚膳時朕再派人來叫你?！?p> 皇上的午歇就是這么短暫，全天下的大小事務(wù)都要等著他來做最后的決斷，不想當昏君，就得日日掐著點兒過日子。
初墨依依不舍地捉著皇上衣襟蹭了蹭，心里雖是無比歡喜，面上還得做做樣子，“皇上賜膳，妾身自是感激不已，可這不合規(guī)矩……”
皇上瞥了她一眼，是不是采選時宮里教訓(xùn)太苛刻了，讓她現(xiàn)在天天活得跟個教習(xí)嬤嬤似的，張口閉口就是規(guī)矩規(guī)矩，聽得皇上腦仁兒疼，“朕讓你平白受了窩囊氣，不能立即為你出頭也就罷了，只是賞你侍膳而已，誰敢再添置喙?！?p> 初墨心里甜滋滋的，“妾身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