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瞧見鄉(xiāng)人空空如也的車,也都明白了道士的梨子是如何來的,于是乎,悄悄后退,一眨眼全都不見了。
只留下鄉(xiāng)人又跳又罵,急得直轉(zhuǎn)圈圈,像個小孩一般,差點就哭出聲來。
熱鬧看完,趙牧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瞧瞧天色,日近正午,吃過飯,便該趕路了。
至于什么“你要阻攔,我偏要教訓他?!薄俺菛|十里有處空地,敢來較量較量?!敝惖暮菰?,趙牧全當沒聽見,惹不起,我躲得起。
尋覓一番,找到一間不錯的館子,又尋了臨窗的座位,點上三樣小菜,幾碗米飯,接下來,便是吃喝。
季少游卻有些吃不下,搖頭說道:“咱們酒足飯飽,卻不知鄉(xiāng)人要損幾日口糧。”
趙牧道:“你是覺得他可憐嘍?!?p> 聞言,季少游正色道:“當然,咱們自該幫他一把?!?p> “你為何想想,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竟沒人想著給他梨子錢?!?p> 季少游一愣,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本想說,是眾人吝嗇,可轉(zhuǎn)念一想,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不會全都為了幾文錢與鄉(xiāng)人為惡吧。
趙牧一笑,并不言語,這位季兄,人品極佳,只是略有些愚鈍,他早已打聽過了,衛(wèi)真縣賣梨的小販,大都是兩三文一個,買的多還便宜個一兩文,獨獨鄉(xiāng)人價格騰貴。
他家的梨果確是上品,可這價格,比尋常貴了三倍,鄉(xiāng)人計較得很,從不肯吃虧半文,往往推一車梨子,要賣個五六天,便是爛了、壞了,也胡亂充在一塊賣,許多外鄉(xiāng)人給他坑得口苦難言。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偶有兩句抱怨,便遭他漫罵,因此此番教訓,可謂是大快人心,叫人打心底里痛快。
“不管怎樣,反正,我是給了錢了?!?p> 趙牧渾水摸魚,摸了五六個放進包袱里,而十字街上,鄉(xiāng)人把無意間找到十幾文錢揣進懷里,哀聲嘆息,推著車離開了縣城。
......
清晨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午時過了,仍未見停歇,現(xiàn)下已是秋末,天氣立時變得格外冷。
冷得汝陰縣的百姓們都不愿出門,紛紛躲在家里,圍著爐子,瞎說些家常,說著說著,不免又說起了鼓樓大街上的熱鬧。
中城稍北,有座鼓樓,往前通著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大街,左右各起一座氣派的宅邸,朱漆大門,高墻深院,汝陰縣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乃阜陽候府邸,右首是侯府舊宅,左首是剛起的新宅。
兩宅門前都著一支兩丈高的旗桿,桿上掛著稠幡,上首寫得是:座上客常滿,下首正對:樽中酒不空,十個大字龍飛鳳舞,若從北城門進,遠遠便可望見。
咱們這位阜陽侯爺愛好附庸風雅,前些時日從書里正瞧見這么兩句,于是把掛了百多年的“濟困扶?!苯o換了,當時還引得一番動靜。
順昌府的讀書人,有一大半與侯爺相交,有一小半暗地里偷聲嘲笑,剩下一小撮,自命清高,全當汝陰縣沒有這一位。
話得從早起說,阜陽候姓周,先祖是本地馬商,累代積累,終成巨富,周家家風嚴正,處事闊達,早于百年前豎著“濟困扶?!钡钠鞄?,無論來自何地,只要家世清白,不涉官事,都肯傾力相助。
當年世祖年輕,任意妄為,曾孤身來此,突遭劫匪,弄得身無分文,全靠周家供養(yǎng)才得安全返回,世祖與周家子弟意氣相投,結了八拜之交。
后逢起兵,周家聞訊響應,不遠千里,送以馬匹巨資相助,天下平定后,世祖論功,封其為汝陰縣侯,世襲罔替。
周家以商賈起家封侯,多受人背地里譏諷,說他們無才居侯,德不配位,但后世子弟多有乃祖之風,心中闊達,雖不長于文武,仍資人于危難。
直到這一代阜陽候,他年輕時,受父輩管教,還多外出結交好漢,十年前老侯爺病逝,他竟突然宣布要從此向文,吟詩作對,舞文弄墨,但他本不長于此道,因此鬧出了許多笑話,而文人相輕,侯爺便成了許多自鳴得意之士背踩的對象。
有一日,侯爺瞧本府縣志,曉得此地曾為阜陽侯國,他本已覺得汝陰候頗是不雅,便拼了命上表,請求改名阜陽候,他讀書不專,只記有阜陽候,卻不知道此乃漢代帝系王侯,實有封國。
此表一到京城,御史臺一大幫人立刻彈劾,幸得先帝知曉他是個半路出家,半葫蘆瓢子,不僅未有怪罪,還真給改了名。
一時阜陽侯名全國皆知,加之侯府家大業(yè)大,不多時,便有許多文人墨客縈繞左右,但鴻儒白丁,豈可一堂,侯爺一高興,干脆買下了對面的地皮,興建了一處宅邸,專供雅客,還在里面修了個諸葛廬、子云亭。
于是,這下更熱鬧了。
一邊是酸氣沖天,一邊是酒氣沖天,你譏我赳赳武夫,我罵你迂腐朽儒,誰也瞧不上誰。
唯有這清爽冷冽的雨天,才能見得了消停,可這聽不見聲,百姓們又覺著無聊,正瞎說時候,突然間,王府舊宅冒出了一陣光華,緊接著便看到兩個人影沖將出來,落在了鼓樓大街上。
百姓甲:“哎?”
鄰居乙:“好像是有人打架?!?p> 丙、丁:“動刀動槍的,太危險了。”
“怕甚,有小侯爺嘞。”
眾人立時附和對啊對啊,圍在一塊兒,探頭瞧人打架。
只見使刀的是個和小侯爺一般年紀的少年,身著勁裝,英氣勃勃,與他對陣的是個道士,衣衫破爛,但極有精神。
舊宅諸人,嘩啦啦一溜全走了出來,其中一人,乃是侯府衛(wèi)隊隊長,拱手抱拳道:“在下不知二位有何過節(jié),還請收手,由在下做個中人,為兩位化解如何?!?p> 道士大笑一聲,說道:“多謝好意,可貧道火氣上涌,非得教訓教訓這個狂妄的小子不可。”
話剛落地,道士食指中指并攏,大喝一聲,出鞘,背上寶劍立時輕吟一聲,夾雜著青色微光,在空中盤旋幾圈,隨著道士一聲去,帶著無可阻擋的氣勢直沖向少年。
這時,新宅諸人也正好到了外面,只見人群中,一個十分俊秀的少年見此情景,頓時驚呼道:“趙兄,小心啊?!?p> 他們正是趙牧與季少游,兩人出了衛(wèi)真縣,過了譙郡,到了這順昌府,一路行來,多聽得順昌府百姓稱贊阜陽侯府,尤其是英雄出少年的小侯爺,周紹。
趙牧當即便說,一定要來瞧瞧,當然了,瞧人是假,吃點喝點才是真,不來白不來嘛。
到了鼓樓街,打聽得新宅舊宅之分,二人便分開去了,一時省得別人為難,二是省得自己頭痛,趙牧入了舊宅,當真是痛快,可沒痛快半日,這天早上,忽來了個有些年紀的道士......
老熟人見面,不免多叨擾兩句,一來二去,三來四去,說起火來,道士就要動手,兩人對了一掌,震得堂上諸人驚駭莫名,來此是客,趙牧不愿毀壞主家事物,就將道士引了出來。
此時此刻,見對方劍勢驚人,誓要把自己當場分尸的架勢,趙牧也是心頭火氣,暗道:“奶奶地,非要跟你過不去一下不可?!?p> 眼神倏然一變,真氣流轉(zhuǎn),瞬時走便周身經(jīng)脈,原本黝黑無奇的黑鐵刀,也在真氣渡入后泛起微微紅光,隨著劍光到來,趙牧的氣勢也提升到了頂峰,右手緊握刀柄,迎著道士的青光劍,猛烈劈出。
黑刀與青劍相碰,劍鋒正對刀芒,青光紅光同時大漲,兩股法力你爭我奪,絲毫不肯相讓。
道士心中微微驚訝,暗道:“果然好小子。”隨即輕喝一聲,分,青光劍疾馳而上,瞬時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眨眼間就變成一十六劍,對準敵人,當頭直刺。
趙牧絲毫不懼,手中單刀極速揮舞,絲絲刀氣縈繞全身,正面席卷而上,看得一眾人等皆是目瞪口呆。
少數(shù)人眼中,能夠看清刀劍相碰,還能看到真氣幻化的刀劍相互抗擊湮滅,但多數(shù)百姓眼里,只能看到少年忽然原地舞起一團密不透風的刀光,道士十六把青光劍圍著光團一通亂刺,卻怎么也刺不進去。
“老的手段辣,小的也不差呀?!?p> 百姓們不知,趙牧心中卻已是叫苦,這道士手段著實厲害,尋常人士多是煉制幾口飛劍,用時一同飛出,可道士卻能以法力幻化寶劍,他此時不僅要應付劍光,更需鼓蕩真氣庇護自身,若是稍有不慎,給透體而過,五臟六腑必遭痛擊。
“長久下去,我必然法力不繼,這老道真元深厚,飛劍術又了得,只能跟他玩近戰(zhàn)了?!?p> 打定主意,趙牧一咬牙,將功力提升至十二層,輸出能力暴增,眾人只見密集的青色劍光中,忽然紅光大漲,壓制了青光,少年如離弦之箭般猛然沖出,左手連出兩掌,空中頓時似有雷聲涌動,兩道電光一前一后,轟向道士。
“掌心雷?”
道士身形微動,輕松避過,電光觸碰到大街,轉(zhuǎn)瞬間便轟得地面石板碎裂,煙塵四散,塵土尚未散去,趙牧已殺奔到道士身前,當頭就是猛烈一刀,只見道士一瞬身影模糊,人已到兩丈外,口中喝道收。
青光劍向著趙牧背心刺來,逼得他追擊勢頭一頓,道士趁機身形一躍到半空中,手握長劍,順勢而下,趙牧退也不退,揮刀直上。
刀劍相碰,二人立時再度變招,混戰(zhàn)在了一塊兒,刀光劍影,變化無方,根本瞧不清他們的動作,在場百姓只覺刀若猛虎、劍似狂龍,一紅一青越打越急,越打越快。
“好哇!”
“精彩!”
圍觀的百姓紛紛叫好,覺得比起剛才那般,這時看得真是過癮,都覺得二人定是拿出了真本事,地面上斑駁的痕跡似乎也印證了他們的想法。
唯有隊長搖頭,心中暗道:“這些人真是沒有眼力,此番過招,乃是趙少俠死纏爛打,用急招打出一絲喘息,剛才的飛劍術,才是上仙的真本事?!?p> 這二人功底深厚,一個當屬先天,另一個恐怕已是陰神凝實,半只腳踏入人仙。
“那位道爺也便罷了,只是趙少俠年紀看著不過二十,竟打通周身經(jīng)脈,臻至先天,雖不及咱們小侯爺,也是江湖中難得的人才了,前途不可限量?!?p> 這修真煉道,往往難在此頭,何為筑基,筑修仙之根本,通俗來說,便是練出氣感,有了此般感應,才能煉化五谷之精,化為真氣。
常言道:“百日筑基?!?。
便是區(qū)分天資的一個法子,用時最短,天資根骨就最佳,百日內(nèi)若不成功,日后即使成功,也是千難萬難。
雖是萬事無絕對,古往今來也有不少百日外成就大神通的修士,但多屬毅力驚人之輩,且都有奇遇,尋常者,難。
正當隊長暗自神傷之時,二人身形忽然分開,相對而立,似乎是不分上下,但若仔細觀察,便能察覺到趙牧握著刀的手腕,正隱隱發(fā)顫。
“完蛋,有點打不過啊?!?p> 趙牧心中倒是半點都不慌,反正打不過又不丟人,打不過跑路也不丟人。
“我想想,一會怎么跑路才能拉風一點,是不是丟下句閣下劍法精妙,來日再行比過比較好一點?!?p> 他忽然想到小僧鳩摩智,萬一被打成那般模樣,著實不劃算。
“還是直接跑吧。”
正當趙牧欲收刀跑路,一道流光自北面穿梭而來,來勢極快,相信若是穿過云層,都能將滿天烏云一分為二。
流光轉(zhuǎn)瞬即到,落在侯府門前,那是一個人,一個趙牧看到就不禁覺得這貨比我還能拉風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