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十三年,在教導葉繁的問題上,葉榕覺得沒有多少可說的,因為她只做了一件事。
那就是:讓葉繁活得像個人。
活得像個人,這聽起來無比簡單,也沒蘊含什么道理,但對葉榕來說,要做到這一點,幾乎花費了全部的心力。
因為,荒古山蘭若寺中,只有繁兒一個是人!
她自己是榕樹妖,伺候的婢女和仆從,不是妖就是精,不是鬼便是怪。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要讓一個人活得像個人,真的是太難太難了。
這十三年來,葉榕一直在為葉繁營造一個假象,那就是:他們一家只是在深山避禍的富貴人家,而不是隱藏在山上的妖精鬼怪。
營造這個假象,一點也不容易!
正因為他們全部都不是人,要讓他相信這些都是人,那么妖精鬼怪們便要隱藏自己的樣子、壓制自己的天性,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
葉榕自己和一些修為頗高的妖精鬼怪倒能如常,但是蘭若寺中大多都是修為很淺的,他們連完全化形都做不到。
有的長著尾巴,有的頂著雙角,連正常出現(xiàn)在葉繁面前都不行。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葉榕便讓他們必須得修為足夠了才能顯出身形,還令它們晚上才能出來。
所幸,大多妖精鬼怪都是晝伏夜出,情況尚可。
但這一點,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葉繁漸漸長大,得學習知識和道理了。
為此,葉榕特地尋訪了那些才識豐富、品行高杰的老鬼老妖,化作人間的儒生老師,前來教導葉繁。
這樣的教導,顯然卓有成效,葉繁逐漸成長,就是錦繡堆里面長大的小少爺。
更難得的是,他能吸收和接受這些老師給他傳授的許多知識,能明白老師所教授的道理,這令葉榕和老師們驚喜不已。
這些老師雖然是鬼怪,但是有數(shù)百年的人生經(jīng)驗和才能造詣,遇見了葉繁這塊璞玉,自然將一切傾囊相授。
葉繁所知的,要比普通的富家子弟多得多。
此外,葉繁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能夠敏銳感知到萬物,并且能包容萬物。
他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兒,就有這樣的心行與胸懷,這讓葉榕覺得就是花費再多的精力都是值得的。
但是,葉榕是一顆千年榕樹妖,她經(jīng)歷過太漫長的時間,也見過太多的事情,自然眼光也不一樣。
他知道,這樣一直下去顯然是不行的,于是在一年前,她幾經(jīng)考慮,將葉繁送去了金華城中的青云書院求學。
葉榕想讓葉繁像人間同齡的小孩兒那樣,遵循著正常的成長軌跡,走著一條在世間人看來是頗為坦蕩的路。
這就是葉榕過去十三年對葉繁的引導,唯一的目的,那就是讓葉繁活得像個人。
像個人,多難啊。
但好在,現(xiàn)在看來,她是做到了。
她想了想,這樣道:“繁兒,為娘對你的引導,便是活得像個人,像人一樣的生活,有著人的思維和行事。”
葉繁領悟力是超凡的,他很快就明白了葉榕的意思,開口道:“娘親,您的意思說,讓我不用特意做什么開啟修行之類的?按照平常那樣去做就行了?”
葉榕點點頭:“是的,為娘認為,塵世便是修行,為人便是得道?!?p> 那么多妖精鬼怪,辛辛苦苦修煉,其實就是為了成為人。葉榕自己修煉千年,同樣如此。
可是,人生而有靈智,乃萬物之靈,繁兒生而為這種被上天所眷顧的族類,那是多么幸運啊。
可是,人類要怎么樣開始修行,葉榕沒有見過,但她覺得冥冥之中有一種引導,那就是順著成為人這樣子去做,那就行了。
“塵世便是修行,為人便是得道。”葉繁默念著這句話,內心好像被什么震動了一下。
這樣平平常常的話語,給他所帶來的震動,在那個在秦淮河底下宮殿之中所給他帶來的,是一樣的。
就好像跋涉尋找了很久,終于看到了方向一樣。
他向來信服他娘,遂決定要按照這話去做,重重點頭,道:“娘親,我知道了?!?p> 葉榕微笑地看著葉繁,笑道:“繁兒,不急,你現(xiàn)在還那么年輕,有的是時間,一定能找到開啟修行的辦法。”
是,葉繁自己也是這么覺得的。
自中元節(jié)而來,他就覺得事情接踵而來。
先是下山為聶小倩討回公道,然后遇見了官蠹,最后還去了秦淮河底,聽到了書生說的那番話。
事太多我,信息量太雜,他都沒能仔細梳理一番。
娘親說的沒錯,不急,真的不急,急就容易生亂。
葉繁看了一眼秦淮河,也沒有任何要去探究底下宮殿的意思。
他覺得現(xiàn)在自己一直被人牽著走,所知道的太少,干脆蟄而不動。
于是他笑道:“娘,我們下來到金陵也玩夠了,我想回家了?!?p> 荒古山蘭若寺就是他的家,在家里,他才能靜下來,好好想想接下來怎么做。
他一回到蘭若寺,寺中的妖精鬼怪便都涌了上來,興奮地說道:“小少爺,您終于回來了!我們可想你了!”
這些妖精鬼怪們習慣了每天去見到葉繁,他離開的這幾天,它們不知道有多不習慣。
之前就說,蘭若寺這些妖精鬼怪,隔絕在荒古山的,一直被葉榕保護得很好,不像其他妖精鬼怪那樣可怕。
他們對許多事情都有某種好奇以單純,甚至有點二。
葉繁很喜歡它們,因為他能感受到這些妖精鬼怪的善意和喜歡。
他是告了假的,這幾天都沒有去青云書院,而是在家閑散著。
他除了和妖精鬼怪們玩之外,就是在研究自己身上的劍匣子。
自回到蘭若寺后,這個劍匣子也發(fā)了幾次熱,都是那種有點溫熱不至讓人難受那種。
就像它在提示著自己的存在,意識到這一點,葉繁覺得好氣又好笑。
這個劍匣子,怎么和小孩兒似的?
葉繁渾然不覺自己現(xiàn)在也是個小孩兒了。
如此過了幾天,葉繁得繼續(xù)去青云書院求學了,像往常一樣他天還沒有亮就起來了。
他就著燭光,習慣性地看了一下著胸前的劍匣子圖案,隨即雙眼驀然瞪大了。
這個劍匣子,有了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