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高聳云峰后方,竟伸出一只黑氣繚繞的巨手,直奔白色流星而來。其修長五指極力伸展,似要連同內部之人也一并拍落于地。眼看偌大指尖即將觸碰光團,其內核忽分裂出一股墨綠,直奔掌心方向而去。
借助反推之力,白色流星得以倍速脫離罡風帶。而墨綠光團則在撞擊中潰散,黑袍跌落云海,使掌勢輕微一頓。
兩相疊加,那巨手終抓取未果,于是憤然甩出五色流星。然此時從云峰山腳、山腰和頂端各部,亦相繼飛出數道劍氣阻截,白隕遂兀自脫離。
涓細的五色流星讓列憶缺莫名有種熟悉之感,他憶起先前不時劃過天際的點綴,預感到一絲不詳。
“遲則生變,眼下還需盡快返回青山鎮(zhèn)才是。”
回首樹下,果已再無老者身影,唯有殘留骨灰顆粒的白衣留存。
列憶缺疊好那不似凡品的袖衫,與蓑衣斗笠并至一處,且作衣冠之冢,又以碎石刻下老先生所留話語,隨即牽起無缺素手,沿山路而下,踏過云層。
因無留戀,故無留意:
白色流星雖是閃斷奔向此方,然而卻似乎有所偏離。若從云海之上俯瞰,其軌跡恰好偏開此峰,直指不遠處的得天村而去。
“呸,真難吃!”
無缺吐出嘴中一直叼著的青草,小聲嘀咕著,列憶缺不由苦笑:
“可是感到苦澀?少時缺糧,其味也甘。草香奇特,食之不如嗅之。”
深秋時節(jié),如此嫩葉可不多見。呼吸著久違的青草與泥土混雜的氣息,縱使并非長辭小鎮(zhèn),自己也確有數年沒有像今日這般于外緣山麓徜徉。蜿蜒小徑是幼時與牛蛋一步一踏間走入記憶的過往,如今落葉枯枝遍布山野,列憶缺仍循得游刃有余。
未至半柱香功夫,二人便已從小鎮(zhèn)一隅直穿巷尾,行至列府后門。
亥時市鎮(zhèn),人影漸稀,但途中難免經過繁華市集。列憶缺并未選擇繞行,而是與無缺快步踱過,甚至有時會專挑人群密集處插足。他深知此刻自身行頭:衣衫襤褸、散發(fā)遮面,旁人很難將其與遠近聞名的列掌柜相互聯系,不,依照傳令之速,恐怕已是列侯,因此更無大礙。
但乞丐與妙齡少女牽手而過,竟無人注目,尤其這位少女還身著大羅紅裙,容貌不凡,未免也太過蹊蹺。只是列憶缺絲毫沒有表現出驚異之色,他再次感受著手中柔荑的觸感,神情復雜地望著無缺。
對方起初回以疑惑的目光,隨后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抬起另一只手臂輕叩門環(huán),沖他咧嘴一笑。
開門者是一位滿臉皺紋的仆人:
“老奴拜見侯爺!”
僅打量片刻,那老仆便一副欲要跪拜之態(tài),被列憶缺及時攔?。?p> “李叔快請起,這使不得……”
“誰曾料想我青山鎮(zhèn),有朝一日也能出一位侯爺!”
世人近利。彼時得天村的仙童給他們已帶不來什么,便逐漸遺忘,眼前的列掌柜卻能引領眾人致富,移居青山鎮(zhèn)。時過境遷,那仙童已成為如日中天的國師,權傾朝野。若說顯赫,又何須提及小小侯王?
“比起一國之師,封侯怎足道哉?”
“國師?聽聞確有變動,莫非侯爺與那新晉國師也有交好?真乃幸事!老奴我全家老小,今后可全仰仗您……”
李總管愈發(fā)激動,言語不絕,直到無缺開始抱怨“冷死我啦”,他才恍然一拍腦門,拿出棉衣與列憶缺披上,并將兩人接入內堂。
其間列憶缺神色若有所悟:
“緩放么……能緩則緩,藏于普天昭告中的隱瞞。不愿重蹈覆轍,倒是我看低了當今圣上……”
室內升起炭火,聲響引回思緒,列憶缺凝神環(huán)顧回廊:房中侍女下仆或皆隨父母外出,故總管才會親自守門。
“侯爺,不知這位姑娘是?”
“我問你,二老現在何處?”
他呼吸逐漸急促,顧不得回應閑談話語,直截發(fā)問。
“這……老爺夫人今日恰往得天村設宴慶賀……其余傭人一并前往,今夜恐不會歸來……”
“你且備馬,我先去望樓?!?p> 老管家情緒本已**復,卻又被其冰冷好似泛起寒霜的面孔所震懾,沒能攔住仍舊披頭散發(fā)的家主踏出門檻。恍然扭頭,蹲在炭火旁取暖的紅裙少女也頃刻間不知所蹤。他聯想起火光斑駁中家主殘破里衣上被照亮的凝固血跡,頓時心頭一跳。
……………………
臨近入冬,望樓上的清閑工作自然也化作苦差,可總得留人站崗。對于四面無城墻修建的青山鎮(zhèn)而言,望樓的重要性幾乎無可替代。
“小陸你過分了?。∩蹲邮虏荒艿鹊矫魈炫??”
稍有迷惑的慍怒之聲伴隨著一個響亮的巴掌過后,眼皮微闔的胖子翻了個身。
陸圳撫摸著臉上生痛的胖手印,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在寒風中出現了幻覺。畢竟數十道巨大流星墜地之后,絕不會如這般動靜,甚至連得天村頭的歪脖枯樹都不曾晃動。再說世上哪有五光十色的流星?
他搖了搖頭,轉而盯梢反方向的山頭,又發(fā)覺天空顏色有些泛紅。
“奇怪,像火光?”
僅一刻鐘時間,林間縫隙便浮現出無數火把。粗略估計人數,陸圳霎時間被這陣勢嚇得不輕:
“記得附近并沒有如此規(guī)模的土匪才是……”
他再次下樓,決計務必叫醒長官之時,竟驚訝地看到對方與長官的長官,還有數個自己叫不出軍階的尉戈們,都畢恭畢敬地站在一位棉袍下衣衫襤褸的散發(fā)青年兩側。
“見……見侯爺還不跪拜!”
胖長官臉色發(fā)青,抬手又欲掌摑,被列憶缺止?。?p> “無妨,引我登上望樓即可?!?p> 陸圳面帶感激,登至半途卻猛然大驚失色。鎮(zhèn)外人聲鼎沸,他雖不曉全意,總明白“叛賊”二字為何意。
“你也沒有對他們抱有過期望,不是嗎?”
“正因熟識這份迥異……”
列憶缺遙望月相逐漸染上鮮紅,恰似兇獸微張的巨眼。他與那峰上人,真的兩清了嗎?
半邊星火絕無法覆蓋整片天空,火點對側,赤色更深:
那是火海中的得天村,屋舍升起沖天濃煙,竟無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