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上,晨曦微露。
妁川與不明一前一后行于山徑小道之上,晨間朝露微微打濕了裙角衣衫。
“等下去了季先生那兒別亂動他的花,聽到?jīng)]?!卞ㄔ谇懊娑凇?p> 不明有些不耐煩:“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念叨一路了?!?p> “你以為我想念叨?你上次同逾嶙那家伙把人家那寶貝金桂折了,知道我賠了多少錢嗎?”
“人家季先生可沒讓你賠?!辈幻骰叵胫侨?,倒還有其他事發(fā)生,也不好說太多,又道:“況且,不也是你說想吃桂花糕嗎?我與逾嶙兄尋思著其他地方的也沒他家花那味兒啊?!?p> “那你們倒是給人留朵花留枝葉啊,給人留個光樹桿子是什么意思?”
“……”
季先生本名季重山,是青州城外東寒山上半隱于世的有名花匠,各名士大家皆以買得東寒山季先生風(fēng)蘭莊中一株花草為榮。
而愛花之人多半溫潤如玉柔情似水,季重山便是這是一個存在,待人溫和處世不驚,更像是世外得道高人雅士之品。
季重山在青年時不慎從桂樹上跌落摔傷了腿,又因種種原因未能及時醫(yī)治使得落下腿疾,自此,他便搬離青州城上山養(yǎng)花久居,不少愛花之人聞此便攜重金山上拜訪賞花交友雅談,發(fā)現(xiàn)他卻是更愛金桂。
妁川皺眉,想著那日無意間同李和月提到季先生自家桂花做的糕點多么香甜,無奈卻惹了這么個鬧劇。
好在是季先生已過而立之年穩(wěn)重成熟只全當(dāng)他們是孩子。
雖然他們年長他幾萬歲不止。
……
“夠了!他已經(jīng)死了,你還要鬧到什么!”
這是從不遠(yuǎn)處東翠湖邊傳來的聲音。
妁川愣了一下,躡手躡腳走近去看。
還未看清,就見湖中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女子在岸邊跺腳大吼:“沈西清你瘋了不是?!”
沈西清?那這女子便是楚雀無疑了。
“你愣著干什么?給我下去把他撈上來?。 ?p> “他既然想尋著李和月去死,便由著他去好了,等他死了我收了他的魂魄煉丹,你我各一半不好?”
是李宅里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若他不出聲,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他的存在。
妁川尋聲去看,只見一黑衣男子手拿浮塵,半束高冠卻用頭發(fā)擋住半張臉,也算是略有幾分姿色。
楚雀明顯暴怒起來,一巴掌打在到他臉上,吼道:“你不去我去!”
說完便準(zhǔn)備往湖里跳,那黑衣男子一把拉住楚雀,一巴掌甩回去,把楚雀打得暈頭轉(zhuǎn)向,隨后卻又轉(zhuǎn)身跳入湖中去。
這畫面看得妁川與不明皆是一頭霧水。
這是什么操作?
不僅是妁川和不明看不懂,連被一巴掌打得摔坐到地上楚雀也懵在了原地。
待黑衣男子將沈西清撈出游至岸邊時她才慢慢爬起來去將昏迷不醒的沈西清拉上岸。
楚雀全然不顧還泡在刺骨寒水里的黑衣男子,抱著沈西清一個勁搖他,她雙手緊握住沈西清的手給他哈氣,見他還是沒反應(yīng),便死死抱住用自己的身體去暖他。
黑衣男子也不說話也不上岸,看著楚雀這般模樣只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又深入湖水中去。
須臾后男子破水而出飛上了岸,隨后將一快木頭狀的東西扔到楚雀面前。
那是李和月的牌位。
楚雀看了一眼,像是認(rèn)命般把頭埋到懷中沈西清身上,然后崩潰大哭起來。
“你到底是在執(zhí)著個什么勁?他不會喜歡你的,就算李和皎沒了,也輪不到你,他哪怕愛一個死人,哪怕和她去死,都輪不到你!”
本來以妁川近幾次對楚雀的了解以為她會暴怒起來和黑衣男子爭執(zhí),沒想到楚雀卻意外反常的應(yīng)和他。
“我知道……他放不下她的……我知道……”楚雀哭聲漸小,像是累了般自顧自呢喃著。
男子多半是不愿與楚雀多廢話,又覺得收不了沈西清的魂,竟就揚長而去了,而此刻妁川和不明才看清他的全部容貌。
那遮住半張臉的發(fā)被打濕撩撥到耳后,半張臉是駭人的黑褐色疤痕,猶如蛇蝎撕咬后再被焚燒愈合。
黑衣男子走后不久,沈西清才迷迷糊糊醒來。他誤將楚雀認(rèn)成李和月,正準(zhǔn)備伸手去撫摸她的臉,卻在一瞬間臉色驟變,大吼:“誰允許你穿她的衣服?給我脫了!除了和月誰也不許穿!”
說完便用手去扯楚雀鵝黃色的衣衫。
“啪!”
楚雀一巴掌打到沈西清臉上,不僅怔住了遠(yuǎn)處偷偷觀望的妁川,也怔住了沈西清。
沈西清被突然站起身來整理衣衫的楚雀推到地上。
他腦子一片空白,盯著地上發(fā)愣,然后像想起什么一樣四處張望找尋。
這定是在尋李和月的牌位了。
“在這。”楚雀撿起牌位將它遞到沈西清面前。
沈西清慌忙從她手里搶過來,擦拭后確認(rèn)無異,便死死抱住抱頭痛哭起來。
……
“對不起……”沈西清喃喃道。
見楚雀沒有答話,他又道:“我會娶你的……”
楚雀捂著衣襟,慢慢道:“不用了。”
“我……”
“我的仇本也報了,何必為難你呢?”楚雀摸著自己的小腹,笑了笑,又道:“我已經(jīng)處理好了……以后你便自己照顧好自己吧……我也不能替和月小姐照顧你了,你本就不需要……”
“她已經(jīng)不在了,你……”楚雀抹了抹臉上的淚,強作鎮(zhèn)定:“日后不要再認(rèn)錯人了,著黃衫的女子沒有一個是她……”
“我也很想她……”
“我也很想她……”妁川一字一句念著楚雀最后留下的這句話,上前拍肩,問道不明:“你說楚雀這話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她殺了李和月,她為何還要想她?”
不明只瞟了妁川一眼,聳聳肩又往前去,慢悠悠道:“誰知道呢?無非是些是非曲折愛恨情仇罷了,不過這可是越來越有意思了?!?p> 妁川跑上前拉住不明的袖子,堵住他的去路,道:“有意思?我怎么越來越看不懂了?”
不明依舊是聳聳肩,心里是,你看得懂就奇了怪了,隨后一把拉過妁川,一手叉腰一手搭在她肩膀上,道:“快些去季先生那兒,我有些餓了。”
“你早間吃了不少東西啊……”
“看餓了。”
說完有自顧自向前去。
說得還挺理直氣壯。妁川翻了個白眼,無奈搖了搖頭跟上不明。
“誒你慢點??!”
爬滿青藤的木門打開,有個約摸十四五歲的稚嫩清秀童子將腦袋探出來,見妁川一臉笑盈盈,微微皺眉:“這位大姐你找誰?”
“大姐?小娃娃你可是眼睛睜不開?”說著準(zhǔn)備擼袖子把這小童揪出來好好教育一番。
不明趕忙扯住妁川,道:“你怎么這還和小孩計較,若是真按年歲來,你得當(dāng)人家祖上多少輩奶奶?”
“那他叫奶奶也好啊,起碼算的尊稱了,大姐是什么意思?”
小童見妁川和不明爭執(zhí)著,也懶得過問其目的究竟,直接收回腦袋一把把門關(guān)上。
“誒誒誒!這小孩怎么回事?”說完妁川又去拍門。
山林竹枝間樹影婆娑,搖搖晃晃斑駁映在木門上。
不明直接半躺半坐在了門前石階上,白衣冉冉,印入兩邊樹影重疊靜謐幽深,像極了畫中仙。
……
“季先生?!?p> 聽見不明問候了一聲,妁川下意識轉(zhuǎn)身,便見季重山著一身素衣頭戴斗笠身背竹簍懷抱一只小瓷罐拄著拐杖從石徑小路而來,身后還跟了兩名懷抱花花草草的小童。
“可是不巧,我早間去西山頭養(yǎng)花采茶了,可是久等了?”
二人行禮后,妁川答道:“季先生哪里的話,我們也是才到的?!?p> 季重山點頭還禮,看了看緊閉的莊門,不禁道:“這竹瑯可是不在?竟不知貴客到訪,是我的過失?!闭f完便又拄著拐杖越過讓出道來的妁川不明去敲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方長的清秀小童以為又是妁川吵鬧,正欲開口呵斥,卻撞上季重山一臉柔和淺笑。
“先……先生……”
“竹瑯今日可是聽了先生的話的好孩子,該獎的?!奔鞠壬鷮⒈成涎b了滿金桂的竹簍卸下遞與竹瑯,又一手將瓷罐交于身后一名小童吩咐他埋到他房前桂樹下,然后立與門前邀請妁川與不明進(jìn)庭院。
“這也不怪竹瑯的,我們本也知道季先生這兒的規(guī)矩的,是我們未提前告知早間便前來了。”
妁川看了看默默跟在季重山身后的竹瑯笑了笑,卻見竹瑯一臉不屑有點不明那張臭臉的樣子,又看看不明在走馬觀花般賞著季重山庭院莊子里各式各樣的名花秀草。
“季先生可聽說城內(nèi)東市街李家小姐落水身亡一事?”不明突然問道。
“哪位李小姐?”
“李和月,小字和皎?!卞ù鸬?。
季重山引著妁川與不明踏過青石板行至庭院深處百花浪漫處的一方賞景亭榭間。
待他們坐下后又吩咐小童煮酒燒茶,隨后將拐杖遞與竹瑯,又接過竹瑯手中的金桂,才慢慢答道:“李和月便是李和月,李和皎便是李和皎,她們可不是同一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