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鳶與陳彬定下了三日之約。
這三天,祈鳶一直用靈息仔細呵護著秦攸洺的身體,如今那些致命的傷口已經(jīng)被修復(fù)了大半,就算現(xiàn)在讓魂魄歸體,也不會因為肉體的殘破而再次死去。
那條惡龍還是掛在山峰上,時不時會和祈鳶說幾句話,竟然斷斷續(xù)續(xù)地把前因說得差不多了。至于她到底是怎么由少女化成龍的,卻是怎么想都想不起來。
她倒也是個可人的女子。
祈鳶心想著,眼見著日落西山,修復(fù)完秦攸洺身上的最后一道傷口,她執(zhí)刀站了起來。
覺得這少女龍討人喜歡,與因為陳彬失約而殺了她并不沖突。
“等一下!”
這聲音帶著些沙啞,卻讓祈鳶聽出了三分喜悅,只是回頭看到陳彬身邊的人時,她忍住從心頭翻上來的陣陣惡心,又將刀舉了起來。
陳彬去找的那個能救秦攸洺的人,竟然是齊云。
來人那促狹的丹鳳眼中閃過一絲錯愕,看了看躺在石頭上的秦攸洺,轉(zhuǎn)頭問向陳彬:“你在天之涯嚎了三天,就是想讓我救他?”
語氣中竟然頗有些不屑。
錯愕只在一瞬間,待目光落在祈鳶身上時,鳳眸中浮現(xiàn)出的又是那份桀驁。薄唇輕輕勾起,齊云道:“我就說和小娘子有緣?!?p> 未及男子走近,祈鳶先連連后退幾步,將刀橫在面前:“別過來?!?p> “你這樣可是傷透了我的心啊?!饼R云一邊笑著一邊邁著腳步向她走去,在刀鋒將將抵在胸口時停下,身子略微俯下去,鳳眼微瞇,笑道:“我若是救了他,你怎么感謝我呀?”
祈鳶握住刀柄的手緊了又松,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呼出去,咬著牙一字一頓:“不殺你?!?p> “好,好!”
齊云突然拍手笑起來,“我要的就是這個,小凰仙一言既出,可不許反悔哦?!?p> 祈鳶道:“絕不反悔?!?p> “如若反悔?”
“天地不容?!?p> “不不不,”齊云晃了晃包著黑皮手套的手,“這話太籠統(tǒng),不好用。”
說完他又托著下巴思忖片刻,再眨眼時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祈鳶身后。
這氣息是熟悉的壓抑,祈鳶竟然動彈不得,任他趴在自己的耳邊吹了幾句風(fēng)。
祈鳶臉色驟然煞白,眼前一黑,突然想起倒下就是倒在齊云的懷里,愣是撐住緩過來這一陣兒。
緩過來,眼前依舊是一片灰白。
齊云已經(jīng)到了秦攸洺身邊,上下查探一番,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祈鳶貼近陳彬耳邊,聲音卻毫不收斂:“他靠譜嗎?”
陳彬并未回答,他先前斷了手臂,失血過多,又在齊云的宅子前大喊了三天,滴水未盡,現(xiàn)在因為怕祈鳶反悔能勉強撐住不讓自己倒下,但是要他說哪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齊云回頭看了看,也未說話,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銀亮亮的小玩意兒,竟然就是一個小銀鈴兒。
銀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像是有什么東西提著它一邊響著一邊飛到了秦攸洺的頭頂,齊云沖祁鳶眨了眨眼,說道:“借你手指一用。”說著也不等祁鳶回答就抓起她的手。
黑皮手套傳來刺骨的冰涼,祁鳶未及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他割破了手指,凰仙血泛著金光一滴一滴落在銀鈴之上。
銀鈴受了鮮血的滋潤好像突然變得興奮起來,一聲聲催得更急,齊云輕輕彈了它一下說:“急什么,先辦正事,這人要是救活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說完這話,銀鈴果然漸漸停息下來,一縷輕煙從銀鈴中飄出來,在秦攸洺的身周轉(zhuǎn)了幾圈,最后鉆入了他的眉心。
“妥了?!饼R云收回銀鈴,拍了拍手。
祁鳶急忙沖上去看,可是躺在石頭上的人還是沒有一絲聲息,回頭看向齊云:“這算哪門子妥了?”
那人卻攤了攤手并未說話,而是踱步到懸崖邊高喊著:“小母龍,好久不見啊?!?p> 黑龍哼哧幾聲,看起來不是很想理他,將頭轉(zhuǎn)到了山峰的另一邊。
祁鳶繼續(xù)向秦攸洺渡著靈息,順手給了陳彬一點,雖然不能治好他,也能勉強緩過這幾口氣。
陳彬卻一直看著齊云的左手。
那只手里還攥著那枚銀鈴兒。
祁鳶問道:“那是阿苗的東西?”
“是。”陳彬點了點頭。
“怎么到了他的手上?!?p> 陳彬低頭沉默了半天,就在祁鳶已經(jīng)打算放棄聽他答復(fù)的時候才開口:“阿苗他……在后來的幾年很不好,銀鈴逐漸救不了他了,他便和我各地走動,偶爾會遇到一些得了同樣病的人,就把銀鈴送給他?!?p> 祁鳶冷哼:“我可看他好得很?!?p> 陳彬道:“他曾答應(yīng)阿苗,用這枚鈴鐺救更多的人。”
“怕是去為禍更多的人吧。”
齊云回頭笑道:“小娘子,背后議論人的時候要小點聲喲。”
祁鳶在心中翻了個白眼不再說話。
夕陽西下,山中夜間逐漸變冷,值得慶幸的是懷中的人越來越熱,可是總不見醒,祁鳶幾次提刀要沖過去殺了黑龍都被陳彬抱住大腿攔下。
“姐姐,求你再等等吧,明天清晨再不醒,我自愿跳進巖漿中以死謝罪!”
黑龍也勸道:“姑娘莫急,龍吟之力,傷身損魂,你要等他慢些恢復(fù)。眼前這人雖然人品不好,治起這種病來還是十拿九穩(wěn)的?!?p> 齊云道:“你說這話我不大愛聽?!?p> 陳彬一直跪在地上,說著:“我知道姐姐怨我們,要殺要剮,等哥哥醒來好不好?”
此話一出,無法多怪,祁鳶放下刀,索性坐在那里等了一夜。
一夜無眠。
她的眼前一陣一陣的恍惚,所有事物都是黑與灰的交疊。
只有,只有在看向秦攸洺時,能看到一點別的顏色。
纖長的手指撫過他的頭發(fā),順著往下是英氣的眉毛,緊閉的雙眼。她用濕手帕輕輕擦拭著他臉上和脖子上的血污,希望他醒來時不要顯得太狼狽。
東方見亮,陽光投射到整座山峰上時,躺在石頭上的人終于動了動,長呼出來一口氣。
祁鳶喜不自勝,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輕輕喚著他的名字:“秦攸洺,秦有命?!?p>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盼了許久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眼睛睜開。
秦攸洺抬手遮住陽光,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見到那張嘴又扯著那個不對稱的笑,沙啞著聲音說:“我在,我在?!?p> 不知是什么力量驅(qū)動著,秦攸洺只覺得胸口一重,自己被眼前的女子緊緊抱住了。
這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讓他緩了好一會兒,緩過來之后才笑著拍了拍祁鳶的后背,說道:“好了,我沒事了?!?p> 祁鳶在他的衣領(lǐng)上蹭了蹭,說道:“好臭。”說罷便抬起了頭。
這一抬頭,突然就被秦攸洺的兩只手緊緊捧住了臉頰,男子驚慌失措,猛得一下坐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道:“小鳶,你的……你的眼睛?”
“眼睛?”祁鳶一下子明白了過來,急忙轉(zhuǎn)過頭去躲避開他的眼神,又被他扳著臉轉(zhuǎn)了過來。
清晨的陽光照耀下,祁鳶的瞳孔仿佛褪了色一般,原本的棕黑色眸子被蒙上了一層灰翳,變成了淺灰色。
她掰開秦攸洺的手,說道:“并無大礙?!?p> “你騙不了我,”秦攸洺說,“你這……是為了我嗎?是為了我變成這樣的嗎?”
祁鳶揉了揉眼睛,天地失色,山河無光,說道:“我也不知道,從未這樣過?!?p> 話未說完,已經(jīng)被男子緊緊抱住。
“秦攸洺?”
“回去吧,小鳶。”秦攸洺說,“回赤霞鎮(zhèn),不要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