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半天，柳全已經(jīng)急忙去了山下的田地里查看情況。
他們一家三口討論之下的結(jié)果是，在山下種一部分，剩下還在山坡上開荒。
村里如今的土地使用情況，大致上說來是地廣人稀。
但仍然有一些無主之地，比如逃戶們跑了，那些耕熟的田地又帶不走。
有的逃戶在外逃之前就有安排，將田地的使用權(quán)交給了關(guān)系好的親屬鄉(xiāng)鄰等。
像還有的逃戶那樣，悄悄兒地跑得毫無征兆的，自然沒有安排土地的歸屬問題。
遇到這種情況，都會由里長出面，將田地名義上收歸來里中，暫時充作公家的土地。
大部分田地，尤其稍好的熟地，是不可能輕易撂荒的。便還由里中出面，輪流抽派人手，耕種上糧食等作物。
田地得來的收益產(chǎn)出，從理論上也一總都歸里中集體所有，可以用作活動祭祀等的開支，公家出得多些，普通農(nóng)戶滿便分攤得少一點。
實際上么，白蕓里的公家地，現(xiàn)如今是由人口最多的三族，每年輪流出著人工耕種。
收益多少，也只有里長在計數(shù)，不會有什么賬目公開接受大眾監(jiān)督的說法。
若當年，里中恰好有半大的男孩兒成年了，需要立戶，便得由公家象征性地“授田”，即安排哪處的平地、哪處的坡地各多少畝，給你耕種。
很多時候，這授田時分配的資源，就還是公家這些有數(shù)的熟田——不可能人家小伙兒出來頂門立戶了，一分熟地不給，都讓別人開荒去吧。
第一年，就算墾了荒，也還不一定能趕上種莊稼……總要考慮這樣那樣的情況，起碼得保證讓人家有口飯吃。
尤其同一年有幾家的少年長成青年需要授田的，里長就得把好地和次些兒的地，打亂了各分作差不多幾塊兒，一家都勻著給一些。
土地就從私人使用，變成公家的；又從公家的，回到私人手中，實際只是由公家轉(zhuǎn)了一次手而已。
這里長的工作，需要做得公平、不偏不倚、叫人信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畢竟有那么多雙眼睛盯著呢，都是既得利益者，偏倚哪一方都不妥當。
柳家在今后很長一段時期里，都沒有個借口兒子長大了得授田、實際打公家田地主意的機會。
但人祁家、黃家都有，連季家也有，不鬧一鬧多分些地，又怎么會放棄。
是以柳家在山下的平整土地，還真不能全部都拿來種了桑樹。
在山多的地方，臨近河谷的土壤更加肥沃，取水也更近便些。
那五畝地即便明年不種麥了，也可以種別的蔬菜，都弄成桑田的話確實有些兒可惜。養(yǎng)蠶雖重要，到底還是口糧更要緊。
眼看著他先撒的綠豆苗已經(jīng)快要牽藤，柳全準備只沿著路邊種上一小圈桑樹，占不了許多地，剩下的還是種蕪菁。
打定了主意，他反倒不忙著動手，依舊回家去削后院的山壁。
他家這后院，柳全原本打算就挖出一面土墻的，快挖成了時，又擔心房子一修顯得后院狹窄，不知不覺越挖越寬，索性便多挖一點。
不過馬上也就快挖好，柳全想著盡快做完善后，接下來便暫時顧不得繼續(xù)這里的活了。
柳奕孵化的小蠶也終于出來，這時候的蠶十分細小，麻黑麻黑的，仿佛還帶有些絨毛。
恐怕是等得久了，過程還曲折，柳奕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沒有想象中那么興奮。
蠶蟻是陸續(xù)出來的，隱隱約約在桑葉間蠕動著，柳奕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還沒有那么多。
空間白天進不去，她只能耐著性子隔會兒工夫看上兩眼，沒兩眼那小“螞蟻”就已經(jīng)出來得差不多。
卵紙上剩下一片白色小芝麻般的空殼，頭皮屑似的，看得她怪難受。
里頭養(yǎng)蠶的地方時間過得挺快，小蠶蟻出來之后沒多久便陸續(xù)開始找吃食，很快把她留下的桑葉吃得差不多，到她能進去的時候，蠶筐里已有了一層細細的蠶沙。
小蠶趴在桑葉上邊吃邊拉，這桑葉是它們的食物又是它們的住處，還好，蠶矢基本上是干的，氣味還比較清淡，也不難聞，不然真是夠嗆。
柳奕察看一番，大部分桑葉只剩下點梗，便問她娘接下來該咋辦。
芳娘說這桑葉吃沒吃完都得換了，便拿出一支羽毛刷子，實際就是大的白鵝毛，輕輕將蠶蟻刷出來，更換到干凈蠶筐里。
“你去取桑葉來，剪細了再灑進去?！狈寄镆贿吔o小蠶蟻搬家，一邊指揮柳奕給它們安排新鮮伙食。
“掃下來的話，不會受傷嗎？”柳奕覺著這些蠶還太小，恐怕都不一定能保證沒有遺漏。
“不能保證，”芳娘一邊掃著蠶蟻，一邊輕輕將它們換進干凈簸箕里，“蠶都是會越養(yǎng)越少的。”
“總有這樣那樣的原因，要么吃了不干凈的桑葉，要么染病死了，若有蒼蠅產(chǎn)卵，更是容易被蠅蛆糟蹋，要么……真有可能就在換筐時遺漏掉了?！狈寄镆贿厭咧⌒Q，一邊仔細檢查細小的蠶沙。
“哪能夠養(yǎng)一紙蠶就得多少繭啊?！狈寄锾ь^想想，“就算是咱們那里，恐怕都難。”
柳奕聽話地尋出把干凈的新剪刀，拿了一籃子還新鮮著的嫩桑葉來，一張張剪成細細的絲兒撒進簸箕……
“照你這剪法，養(yǎng)得蠶多時可怎么辦？”芳娘笑著瞟了女兒一眼，新拿來一把剪刀，“一次喂上二十箔蠶時，過不上兩個時辰又得喂一次桑葉，咱們忙都忙不過來，還能這般慢條斯理細細的剪？”
說著，阿娘將數(shù)張桑葉稍微整理成一疊，咔嚓咔嚓一通剪，也不似柳奕剪的那般細得像切菜絲一樣，“它們只管吃飽，新鮮就成了，又不會跟你計較是不是菜沒切成一般粗細。只不過小些兒的時候需得剪剪，再大時就用整葉了，更沒這般細致?！?p> “也對?！绷戎雷约哼@是有些過余了，便學著她娘的樣子，也咔嚓嚓一通剪了，將桑葉絲均勻鋪散在蠶蟻上。
“這都不會壓著它們嗎？不怕壓壞了嗎？”剪細的桑葉輕輕灑下，漸漸鋪了厚厚一層，幾乎看不到下頭黑壓壓蠕動的小蠶。
“它們自己就會找吃的，慢慢便爬上去了?！狈寄镆贿吋粢贿叞焉Ｈ~鋪得勻稱。
“可能是這里過得快，原本剛出來的蠶兒極小，也極得小心照顧。天冷的時候還得給它們弄上火盆，不過么，在這里頭，不比外面?！?p> 芳娘道，“現(xiàn)在看來，咱們竟然只用管好它們吃食，打理干凈蠶具便好?！?p> 柳奕知道阿娘的意思，不僅時間快了，空間這環(huán)境也替她家省卻了不少的麻煩。
“那這樣下去，咱們還用多久便可以收獲蠶繭了？”柳奕想知道具體時間。
“明天你爹去買蠶筐，咱們這里還真不能讓這些小家伙們長得太快?！狈寄锼懔怂銜r間，搖搖頭，招呼一旁在地里挖桑苗的柳全。
“還是把這架子挪回那正常地方吧，照這么長下去，等不及你買新的蠶筐，這就沒地方裝了。”芳娘有些發(fā)愁。
“這蠶還有多久蛻皮？”柳奕問她娘。
“看看吃著桑葉沒精打彩的，吃著不動了，就是準備‘眠’了?！狈寄锏?，“這里的蠶眠三次便要結(jié)繭，前后也就個把月時間。這溫度合適，它們就長得快?！?p> “在外面得五六天才蛻第一次皮的，放在這里頭，只怕兩天不要就蛻皮了，怎么來得及?！狈寄飺u頭，“咱們也是頭一次在這里頭養(yǎng)蠶，沒法全都依著外面的時間算?！?p> “這里算不準？比您想的快了點？”柳奕明白了。
“是快了不少?！狈寄稂c點頭，“你看看這蠶的大小，一定不是白天看見時的樣子吧?！?p> 這半天不孵化，叫人發(fā)愁，長得太快了來不及管理也是麻煩啊，柳奕拍拍腦袋。
柳全脫了手套便將貨架又搬去了一倍速的地方。
“恁便還是慢慢養(yǎng)著吧?！绷冗€能怎么辦，這么多，總不能像她一開始想的那樣，讓人家都待樹上去吧。
“媽？”柳奕看看芳娘，“這蠶能上樹嗎？”
“這……”柳全懵懵看了女兒一眼，“這恐怕不行吧？”
“沒聽說過行的?！狈寄镞t疑著搖頭，“由來只有采桑養(yǎng)蠶，養(yǎng)到樹上的，那不就成野蠶了嗎。”
“恐怕未必能活?！狈寄镉謸u了搖頭，“還是正經(jīng)買筐的好?！?p> “哦——”柳奕還是不太死心，“那我圈兩棵樹試試總可以吧？”
柳全回頭看了一眼這越來越寬的田地，點頭一笑，“你想試試就試試，別試太多，萬一養(yǎng)死了不也挺可惜的?！?p> “知道了！”柳奕急忙答應(yīng)一聲，立馬選出十數(shù)條健旺的小蠶用桑葉托著。
又去那長得最快的桑田中，選了棵半大不小的樹，將桑葉放在長得頗茂盛的一條枝丫上，又朝樹干規(guī)規(guī)矩矩刻上個一字。
“吶，阿娘說你們會自己爬樹？”柳奕看著一堆渾然不覺的小蠶蟻，“我把你們放在這里就自己找吃的去吧，這么多桑葉怎么都夠你們吃喝了吧？吃飽吃好敞開了吃，就是記得千萬別掉下來，不然可能真的就會被雞吃了哦?！?p> 回頭她還特為告知爹媽一聲，“那樹上的桑葉，咱們今后就都不摘了?！?p> 芳娘也只能由她折騰去。
柳全則將蠶架安放妥當，繼續(xù)種那新的一批桑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