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分不清什么是上弦月,什么是下弦月,為啥要有弦?!本嚯x在學校里背地理考試已經(jīng)過去許多年,她的很多記憶都模糊了。
“這個時候,你就當它看起來像一張弓,弓弦在上就是上弦,弓弦在下就是下弦咯?!?p> “那里還有一顆星星,”柳奕滿天尋找,“紅色的,是什么星?”
“星星?天上這么多,恁說的是哪一顆?”芳娘不解。
“就是……”柳奕指著天上……西邊、東邊……找來找去,繁星滿天,卻沒有哪顆星星有那么紅亮。
想想,自己看見那顆星星的時候天還亮著,斗轉(zhuǎn)星移,月亮都出來了,難怪會找不著。
“趕緊睡吧,再不落栓,耗子就來了?!绷叽僦?。
“正是耶,俺在后院籬笆邊新見著兩個老鼠洞?!?p> “那還得早些兒處理了?!?p> 柳奕不喜歡老鼠,雖然鄉(xiāng)里小孩還會把野外的大耗子抓來烤了吃。
聽聞得田間偷盜糧食的田鼠還能更好吃一點,肉質(zhì)細嫩,基本全是精瘦肉什么的……
她也沒興趣。
如今氣候溫暖,野外的食物豐富,老鼠對于人類的居室還沒有那么大興趣。
但隨著天氣變冷,尤其到冬天的時候,這些擅長于打洞的小動物還是很麻煩的。
一個說用水淹,一個說要么還是煙熏,爹娘還在商量著填埋后院老鼠洞的事兒,柳奕已經(jīng)睡著了。
‘天上有宮殿……有城垣,有車馬、街市……那是死去的人最后要去的地方?!?p> 夢里的柳奕躺在草叢間,有一個人伸手指著漫天星斗,正在給她講故事。
‘總有一天,你會看見。’那個人說。
這場景有點熟悉呢……這一回,柳奕夢見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實實在在見過的畫面。
是石頭腦袋給她看過的,她自己的“人生”。
她記得,那一回的自己嫁給了一個放羊的年輕人。
這是他們在一起的情景。
‘找到了北斗,你總不容易迷路了?!恼煞?qū)λf。
‘恁是牛郎星,恁是織女星……’年輕人指著天上的兩顆星星告訴她。
實際呢,星星那么多,柳奕完全分不清楚,他說的哪顆是哪顆。
她只看見無數(shù)的星星動了起來,爭先恐后,賽跑一般,從天上流轉(zhuǎn)而過。
群星奔跑的盡頭,是漫天緋紅赤橙的云霞,廣闊無垠的天際線下全是人間的屋舍,看不到高聳入云的參天大樹,就連草也不多。
‘大火……就是我們相見的時候?!f話的人,留下一個背著彤弓素矰的身影。
畫面轉(zhuǎn)換有點快,可惜她不能倒帶,柳奕心里犯著嘀咕,她不是正在看星星呢么,怎么一忽兒又在說什么別離。
不對,那個背著弓箭的人,那話不是與她說的,而是對著她身邊的另外一個人。
柳奕一側(cè)臉,身邊站著一個女人。
又來了。
‘阿……’那個女人說。
一定是她不配擁有姓名,柳奕想,所以在所有人的口中,她都只是個“阿來阿去”。
‘阿……,’那個女人說,‘藥搗好了嗎?’
柳奕點點頭。
‘你相信,有叫人長生不死的藥嗎?’那女子問她。
柳奕用力搖了搖頭,她不想再有人糾結(jié)于這個聽起來就挺愚蠢的問題。
‘我也不信?!恢粶嘏氖址诺剿募珙^,又輕輕揉了揉她的發(fā),‘我們回家吧。’
柳奕放心了。
眨眼間,送別的畫面變作一場重要的祭典:
森林里的空地間人頭攢動,豬牛羊的犧牲都被送到了祭壇的中心——這場面咱也見過了,柳奕想著。
在人群中,一回頭,她發(fā)現(xiàn)主祭的人卻是之前與她說話的那個女子。
那女人沒有穿得像個花公雞,她赤足跳著祭祀的舞蹈,她的面目模糊……“柳奕”卻知道她一定很好看。
祭祀的過程里一定出了什么問題,正在跳舞的女人忽然倒地,嚇壞了參加祭典的人群。
天邊的晚霞特別美,霞光映照里有一顆紅色的星星,然后是兩顆。
‘阿……’站在晚霞里的女人,有一頭灰白的長發(fā)。她遮掩著布滿紅斑與水皰的手背,皮膚青白,如僂媼一般蒼老。
她們兩個人結(jié)伴而行,離開身后的家園,什么也沒帶。
‘最后一次見面了,抱歉,連累你一起被驅(qū)逐?!?p> 柳奕搖搖頭。
‘他們說我,現(xiàn)在像蟾蜍一樣丑陋,是嗎?’
柳奕又搖了搖頭。
‘一生,為他們授時、看病、制藥……,履行……的職責,卻對自己中毒束手無策?!f。
柳奕想說,她的世界里有一句話,醫(yī)者不自醫(yī)……但最后,卻只能搖了搖頭。
‘這模樣,不能再見任何人,’那個曾經(jīng)漂亮的女人說,‘我有預感,我們再也不會見面?!?p>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霞霓,‘你看……那兩顆星星。左邊的是熒惑,右邊的是大火,它們都是紅色的,火紅的顏色,是不是很美?!?p> 柳奕點點頭。
‘它們明明都很美?!?p> ‘阿媽教我授時的時候卻說,如果看到這兩顆星相遇在一起,一定會發(fā)生不幸。’女人說,‘我知道,有誰快死了……也許是我,也許是他?!?p> 柳奕不知該如何表達,搖頭也不對,點頭也不對。
她們一起看著天上的云霞散盡,走到星星滿天。
‘所有的人死去,都會回到天上嗎?’女人問,又仿佛自言自語。
‘阿……,如果能選擇,我希望我是人間最碌碌的女子:種植、紡織,有一雙不那么靈巧的手,過普通的生活……’
如果能選擇,我也希望有一天,你得償所愿,柳奕接著想。
——她又躺在了草叢里,身旁是一個放羊的少年郎。
他在她身旁,教她認識那漫天閃耀的繁星。
“北斗、青龍、朱雀、白虎,秋天到了,那里是玄武……”他說。
柳奕快要睡著。
可惜,這都不是真的,她想。
……這也沒有什么可惜的,她又不是柳大姊兒,柳奕又想。
“迢迢牽牛星,”那個傻小子,還在夢里,對著他的羊說,“脈脈不得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