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沒追到
02.
當徐真真和林疏寒坐在桌子旁對著一張空桌子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徐真真忽然真正意識到了一個人民教師的任重道遠,特別是當林疏寒這種智障兒童的教師。
徐真真一邊努力想象著自己是一名和藹可親的教師,一邊慈祥地做著自我介紹:“寒寒啊,你好啊,我是你新來的老師徐真真。嗯……你可以喊我小徐老師。”
“……”
被突如其來的惡心稱呼以及惡心表情暴擊一頓的林某人。
徐真真耐心等待了幾秒,覺著林疏寒可能并沒有要向她也自我介紹一番的意思,就自己接了下去:“寒寒啊,你的英語書呢?”
雖然林疏寒此時的表情比起之前要柔和許多,但他現(xiàn)在這副“好惡心好想吐”的樣子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為一個優(yōu)秀的家庭教師,徐真真覺得不管面前的熊孩子的表情有多么慘不忍睹,她都要擔起責任去教育一下這個連書都沒有的熊孩子的。
于是,徐真真故作嚴肅,模仿起學校里看上去最兇的地中海老頭兒:“你作為一個高三學生怎么可以沒有書呢?”
“那你作為一個家教怎么不帶書?”林疏寒立即反駁。
“呃……我……”一開始就沒想著要來教書好嗎?徐真真暗自腹誹。
“還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沒書了?”林疏寒不屑抱胸。
徐真真又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張干凈得連橡皮屑都沒有的桌子,難道有錢人家里的桌子還有什么機關之類的?就是那一種“啪嘰”一下就能憑空多出幾本書之類的。
動作永遠比腦子來得快的徐真真在還沒意識到自己干了些什么的時候,她已經(jīng)用自己的小手溫柔地撫摸了一遍桌子。
而林疏寒則在一旁一臉黑線地看著這個新來的傻子家教——她這智商到底是怎么混進來當家教的???
最讓林疏寒覺得生氣的是,她竟然在摸完之后還輕聲嘀咕了一句:“難道現(xiàn)在真的發(fā)明出來只有智障才能看到的書本了?”
林疏寒:“……”
“你是傻比嗎?”林疏寒忍無可忍,“書在我房間,墊桌腳!”
他看著徐真真以極快的速度利落地從桌子上退回到她的椅子上,又以極快的速度換上那副令人作嘔的慈祥又嚴肅的表情。
“寒寒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是不是?書本多么神圣的東西啊!你居然拿它來墊桌腳?”
“物盡其用,它應該感到榮幸?!绷质韬恍?。
“嘖嘖嘖,小寒寒啊,看來你的語文也不咋地,應該是暴殄天物才對,要不要給你便宜點再補補語文?”
“然后你賺了錢再去給自己補點腦嗎?”林疏寒瞪她,“跟我到樓上來拿?!?p> 林疏寒是個行動派,說完就開始往樓上走,但他半天都沒聽到身后的人有跟上來的動靜。
他轉過身,只看見徐真真雙手環(huán)胸,一臉舍生取義誓死不從的表情,林疏寒整張臉都黑了。
“我說小徐老師,雖然我性取向正常,但我對……”林疏寒用一種極其蔑視的眼神瞅了瞅徐真真的某個地方,“你,毫無興趣,好嗎?”
徐真真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一把拍上了自己的屁股和胸,羞憤地想,雖然小是小了點,但還是有點兒肉的好嗎!
“那你喊我上去干嗎?”徐真真委屈嘀咕。
林疏寒晃了晃手臂:“受傷,搬不了書?!?p> 哦,對了,徐真真這還是知道些的。畢竟這是不可多得的桃色八卦嘛,那傳得可就更廣更玄了。
而這桃色八卦的男主角自然是眼前的林疏寒,而女主角嘛,則是更為玄幻的一中?;ā宙隆?p> 林媛是一中公認的美女,而且是屬于天仙級的,最重要的是人也很溫柔!校園里的男女老少基本上全部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雖然徐真真沒有和林媛有過多的接觸,但偶爾在校園里走著看到這樣的美女也很是賞心悅目啊。
在學校里,這兩個同等傳奇的人物,有一些曖昧的揣測倒也挺正常的。但他們之間除了正常的相互打招呼外,就再也挖不出什么別的來了。苦了沒有實錘的廣大吃瓜群眾們,只能靠著智慧的大腦自行想象。
但昨天晚上夏栩給她講了些流傳不廣的邊角料,倒隱隱有些個實錘的意思了。
這事還是得從林疏寒為什么留級說起,據(jù)夏栩說是高考前的幾個星期,林疏寒不知道什么原因帶著人去五中打架去了。雖說不能確定具體原因,但據(jù)可靠人士透露這事八成和林媛有關,因為有人親眼瞧見了林媛送受了傷的林疏寒去了醫(yī)院,其間林媛女神對著林疏寒一頓溫柔愛撫,眼淚汪汪的,好不引人憐惜……
徐真真對照著她干媽的說辭,大約摸也是孩子不懂事出門把手臂給弄傷了才留了級……徐真真思前想后琢磨著要自己是林疏寒他媽,也不好說出自己兒子牛逼哄哄去干架了才把手臂搞傷的吧。所以,當夏栩說出鮮少人知道的林疏寒留級的原因的時候,徐真真其實已經(jīng)信了七八分了,至于后面眼淚汪汪什么的估計又是知情者的激情腦補了……
“你到底走不走?”林疏寒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拉回了徐真真飄飛千里的思緒,她立即跟上林疏寒的步伐,暗地里還思忖著怎么能從林疏寒嘴里套出些八卦來,畢竟高考一結束她的八卦心就已經(jīng)跟著飛起來了。
徐真真還在暗自琢磨著套話攻略,完全沒注意到走在前面的人已經(jīng)停住了腳步,然后她一頭撞上了林疏寒的后背,她現(xiàn)在唯一的感覺就是真他媽的結實!
徐真真還沒來得及反應自己到底撞上了個什么玩意兒,就一陣天旋地轉,被推到了墻上,然后她就被很言情的壁咚了。
林疏寒的頭微微低下,薄薄的呼吸打在徐真真的臉上,突如其來的非主流氣氛讓徐真真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你要干嗎?”
“你說我要干嗎?”
林疏寒魅惑地笑了,其實他笑起來還挺好看的,但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徐真真完全沒有辦法欣賞好嗎!
“你不是沒興趣嗎!”徐真真憤怒。
林疏寒隨手撥了撥徐真真的劉海,曖昧地朝著徐真真眨了眨眼:“我是沒什么興趣,但你好歹是個女的,我發(fā)發(fā)善心,帶你探索一下未知世界,倒也成?!?p> 侮辱!極大的侮辱!
眼見著林疏寒真的作勢要親她,徐真真匯聚全身的力氣于自己的雙手,用右手迅速扣住林疏寒的后腦勺,左手把林疏寒的手肘狠狠一推,抬起她的腳就向林疏寒踹去,動作一氣呵成,十分流暢。
而林疏寒呢,顯然沒有料到徐真真會有這一手,直接被踹倒在地,雙手捂腹,毫無形象地在地上滾成一團,表情扭曲得估計連親媽都認不出他來。
但林疏寒即使?jié)L在地上也沒忘了他要找回氣場這件事兒:“徐、真、真!”
“專門練過,多謝賜教?!毙煺嬲姹?。
等林疏寒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終于恢復過來的時候,徐真真已經(jīng)基本上打量完林疏寒的房間了,差不多都是關于籃球和賽車之類的。
等會兒,籃球?!
徐真真迅速轉過頭,林疏寒還來不及收回剛剛朝著徐真真比劃的拳頭,就被徐真真逮個正著。
林疏寒突然有點兒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雖然這種擔心毫無由頭,畢竟他也是練過的。
但人家徐真真完全沒有再打他的意思,只是指著他的手:“你不是手受傷了?下午還能打球?”
“打球跟搬書能一樣嗎?”林疏寒說。
“怎么不一樣了?”徐真真疑惑。
“一個是復健,一個是二次傷害?!绷质韬卮?。
“誰允許你歧視搬書了!”
“我樂意!不服你打我??!”剛說完這句話,林疏寒隱隱作痛的小腹就促使他馬上換了個話題,“不過,你這身手倒是挺專業(yè)的,哪兒學的?”
徐真真頓了會兒,才開口:“一個朋友?!?p> “哪個朋友?。空f不定我認識。”林疏寒也沒發(fā)現(xiàn)徐真真的異樣,只是順口問了下去。
徐真真沉默了一會兒,才飛快地回答:“你不認識的。”
像是要阻斷林疏寒繼續(xù)開口追問似的,徐真真立馬借口想喝水,逃似的飛奔到樓下的廚房里。
林疏寒手里拿著剛從桌角里取出來的書,望著那飛奔出去的身影皺了皺眉。
林疏寒家里的廚房窗子朝東,盛夏的驕陽并沒有將那火一般的流光撒進這方天地,相反的,這里竟意外地生出了一絲涼意。
徐真真雙手撐著大理石的臺子,看向窗外。
太陽很好,天很藍,外面大概也會吹過一絲燥熱的風吧。
這么好的陽光,可那個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人卻已經(jīng)看不到了。
原來啊,過了那么久,她還是放不下他。
原來啊,在別人無意間提起他的時候,她還是立馬就潰不成軍。
徐真真機械地拿起一旁的水壺,往手里的杯子倒水。
水是溫的,這很好。
陸廖就喜歡喝溫開水。
當林疏寒走到廚房的時候,就看到徐真真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拿著壺,站在水槽邊上。
水壺里的水早就沒了,但水杯里的水卻還在不斷溢出——因為端著杯子的手一直在輕微地顫抖。
林疏寒看著那個有些單薄的身影,心里有一絲異樣,但他也說不清楚這份異樣究竟是些個什么東西。
如果非要描述的話,大概就是他覺得他眼前的這個人好像突然地就蒙上了一層“陰影”,而這層“陰影”恰好讓他覺得極其不舒服。
就好像他家以前養(yǎng)的那只大黃狗一樣,明明前一秒還伸出爪子向他撒歡,下一秒便躺在地上不動了,而也是那一次,他家的大黃狗再也沒起來……
鬼使神差的,林疏寒就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徐真真的手好涼。
那時候,林疏寒就只有這樣一個念頭。
手上的溫熱,將徐真真縹緲的思緒召回,但她恍惚之中竟也分不清身邊的人是誰。
脫口而出的,居然還是陸廖的名字。
“陸廖……?”
林疏寒頓了頓,什么陸廖什么廖的?林疏寒看到自己居然還把手覆在徐真真的手上的時候,有一剎那的驚悚——他這是抽得什么風?
趕緊把自己手給撤了回來,干咳了兩聲,故作掩飾的:“徐真真——你水都滿出來了!地你來拖???”
耳邊男生有些暴躁的聲音傳了過來,徐真真一個機靈,又是脫口而出的一句:“吼!沒回來就沒回來你兇個啥?”
她終于從過去壓抑的回憶里逃脫,但手中的杯子卻因為她的過度驚嚇從手里脫落了。
水杯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度,并且成功地把杯中的水全部都潑到了林疏寒剛換的衣服上。
徐真真愣愣地看著林疏寒衣服上的那一大片水漬,立馬有點機械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啊……”
徐真真也沒看林疏寒那張變幻莫測的臉,只心事重重地轉身快步走向林疏寒的房間,看著架勢好像是要給林疏寒去拿新的衣服。
林疏寒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他看著徐真真的這副模樣有些憤怒,但他看她那樣子又不忍心對她發(fā)火,只得氣呼呼地揪住徐真真的脖領子,把她提回椅子上,再假裝兇神惡煞地威脅道:“好好坐著!”
然后一個人氣哼哼地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林疏寒在換衣服的時候腦子里想的東西都是亂七八糟的。有時候是他家那只大黃狗,有時候是徐真真剛剛那失魂落魄的樣子。
明明這之間就沒什么聯(lián)系,可他偏偏覺得很像。
究竟像什么呢?
腦子里閃過很多東西,但卻都只是一閃而過了。
林疏寒煩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fā)。轉頭便看到了墻上大幅的被精心裝裱好的照片。
那是有一次他和大黃出去附近公園玩的時候拍下來的照片。
一人一狗趴在綠茵茵的草地上笑得燦爛。
林疏寒突然一怔。
他好像有點明白了。
好像是失去啊……
徐真真她……是不是失去了些什么?
算了,失不失去的……管他什么事情!
林疏寒一開門就看到杵到他眼前的徐真真的腦袋。
林疏寒輕嘆了口氣,得,叫她好好坐在餐廳里她也沒聽進去。
林疏寒徹底沒了脾氣:“喂,干嗎呢?”
徐真真聽到動靜,這才抬起頭來,強撐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小林,你換好啦?”
林疏寒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又是一陣相顧無言。
林疏寒忍了又忍,還是沒憋住。
“陸廖是誰???”
“……”
“什么回不回來?。俊?p> “……”
“你男朋友?不回來了?”
“……”
徐真真都不知道她自己在干什么,她明明是來當家教的,她明明不該陷入這種情緒的,可是該死的,她居然又被往事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徐真真強打起精神,也不管這個話題轉變得有多么生硬,故作驚喜地說:“你后面那幅照片好可愛?。 ?p> 林疏寒轉過身,是他和大黃的那張照片。
算了……開解一下也沒關系吧,誰叫他心地善良呢。
林疏寒深吸一口氣,才開口。
“知道它是誰嗎?”
徐真真搖頭。
“它是我媽媽在我五歲的時候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我管他叫大黃,因為它長得金燦燦的,特別可愛。從我五歲開始,我爸媽就基本呆在國外了,回國的時間很少,但他們不希望我忘本,就沒把我接去國外,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弄了只狗給我,他們也不怕我把它煮了吃了。”說到這里,林疏寒似乎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
“其實我那時候還真有這種想法,就很煩他倆說走就走了的事兒,總想著做些什么來反抗一下。那時候大黃還很小吧,揣我懷里也就這么大吧……”林疏寒拿手認真比劃了一下,“我揣著他,踩著板凳兒就開鍋想把它給煮了,幸好被留著照顧我的阿姨看到了,連忙把大黃抱下來了,說什么也沒讓我再碰它?!?p> “大黃那時候特別傻,被我‘煮’的時候,也在不停地舔我臉,就算被抱下來的時候,也想著往我懷里撲,也不知道那天之后阿姨念念叨叨地給它講了我什么壞話,好長一段時間它看到我都繞著道兒走。我爸媽因為這事兒也不嫌長途貴,硬給我教育了好兩個鐘頭,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不過,大黃真的是一只大傻狗啊,喂它吃幾根肉骨頭,抱著它順會兒毛,一下子又和你玩兒得開開心心的了。后來,我爸媽走著走著我也就習慣了唄,養(yǎng)只狗就養(yǎng)只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沒想著再去謀害它博什么存在感了?!?p> “那六年,基本上都是大黃陪著我過的,阿姨只是三餐定時來,打掃完就走。六年,大黃長得很大了,它也老了,抱著它睡覺它還給我打起呼嚕來了。不過如果可以,它這輩子呆我這打呼嚕,我也能接受?!?p> “但它后來還是沒了。那次我媽回來,喂了它一塊巧克力,它就沒了?!?p> “我說呢,都變老黃了,那天怎么還能這么激動地跳來跳去,蹦著跟我握手……”
“可還沒等我握到它的手,它就倒下了?!?p> 林疏寒說的時候表情很平靜很平靜,就像他說的不是自己的故事那樣,可徐真真偏偏就是從這平靜里嗅出了濃濃的悲傷。
徐真真不知道她該講些什么,只是她突然很想抱抱林疏寒。
林疏寒突然轉過頭來,對上了徐真真的眼睛,笑著捏了捏徐真真的臉。
“所以,其實沒什么是永久的,我以前以為阿黃是永久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原來我會失去它,但失去也沒什么所謂吧,因為它一直都在我這里活著啊?!?p> 徐真真一怔,她猶疑地看向林疏寒,林疏寒還是笑著的,但徐真真好像意識到了什么。
可那句“謝謝”卻堵在她的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
林疏寒看著徐真真那發(fā)呆的樣子,便忍不住揉了揉徐真真那顆毛茸茸的腦袋,語氣又開始不正經(jīng)。
“所以,就算他不回來也沒關系,你看上哪個,小爺給你綁回來就是了?!?p> 徐真真看著林疏寒的狡黠笑意,一怔,隨即才反應過來。
“……我才不用呢。”
林疏寒笑了,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本英語書。
男生好聽的聲音傳過來。
“那——”
“小徐老師,咱還搬書嗎?”
……
“你不是手疼嗎?”
“這次就當復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