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薇最后一次見到那位尊敬的大人姚勁波，是在江州總店例行的全公司各門店周報會結(jié)束后。莊嚴肅穆的管理人員云集的會議上，年輕人姚店長依然傲骨錚錚鋒芒畢露，對于某個話題的辯論無人可以超越他。他對于陳小薇以二店主管的高調(diào)身份出現(xiàn)在周報會上的情景，并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仿佛他早就預(yù)料到她的仕途走向。他對陳小薇的態(tài)度少了昔日的傲慢與偏見，卻頗添了幾分客氣與冷淡。
在總店的辦公室里坐著沒動，姚勁波的臉上浮著微笑，神情仿佛陰冷欲雪的冬日的天空，瞅著他身旁的一把簡陋的春秋椅說：“請坐吧！真沒想到，你還肯單獨留下來跟我聊聊?！?p> 陳小薇聽話地坐下來，但是立刻變得拘謹起來。姚勁波繼續(xù)埋頭書寫著文件，將目光和精力傾注在案頭，他必須在趕赴應(yīng)昌前，將這邊的工作匯總之后做個妥善的交接。陳小薇不安地十指交握在一起，又滯緩地搓著手掌，鼓起莫大的勇氣期期艾艾地說：“姚店長，那個……那個工傷住院的足療技師大概什么時候可以出院？醫(yī)院方面給予明確的答復(fù)了嗎？”
因為驚詫，姚勁波停止了手頭的工作，轉(zhuǎn)過身來對她說：“這是應(yīng)昌的店里發(fā)生的事情，你怎么會有興趣打聽呢？是你們的店長周衛(wèi)東要你這么做的嗎？”
“不，不是他！您想多了！”陳小薇慌忙一口否決。
“我想著他也沒這么無聊吧！”姚店長的語氣里不由透出了一絲鄙夷，“那么就是說，是你個人想要知道啰！你怎么會有這么強烈的好奇心呢？你倒說說?！?p> 在他慢條斯理的問話里，陳小薇漸漸感到了憤怒。然而她壓抑著內(nèi)心的情緒，竭力冷靜地回答說：“如果您不想告訴我，我自然會有其他的門路知道這件事的詳情，到時候您的刻意隱瞞又有什么意義呢？還不如現(xiàn)在就賣個人情給我，日后我自然念及您的好。”
“你有什么資格這樣跟我說話？！”姚店長看上去比陳小薇還要憤怒，他叭地扔下手上的自來水筆，幾乎拍案而起地說。
陳小薇鎮(zhèn)靜地微笑著說：“既然我敢私底下向您打聽這件事，那就肯定是有資格的，否則借我熊心豹子膽，我也不敢冒犯您呀！您說是不是？”
姚店長惡狠狠地瞅著陳小薇說：“你以為得到高總的賞識，讓你換了個地方，如今又爬到了主管的位置，你就可以如此狂妄自大嗎？告訴你，高總賞識的人多著呢！因為有才能有潛力的人多的是，千里馬多的是，你又算得了什么？別太拿自己當(dāng)回事了吧！一個主管的職位就能讓你的心理膨脹成這樣，今后你還能有什么大的出息？”
“謝謝您的訓(xùn)戒和教導(dǎo)！”陳小薇誠懇地對他說，撲閃著一雙黑亮秀美的眼睛?！罢\如您所言，我憑什么以老板的賞識為驕傲，以此作為籌碼來跟您談話呢？特別當(dāng)談話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高度機密?！?p> 姚店長嗤鼻冷笑道：“你知道就好了！有本事你自己去問高總。”
這話刺激了陳小薇，她不由得提高了聲音的分貝說：“您以為我沒這個本事嗎？我是因為沒這個本事，才來騷擾您的嗎？”
姚店長揶揄道：“既然你有這通天的本領(lǐng)，為什么不去？！還坐著跟我費什么話？我忙著呢！”
陳小薇竭力地忍耐著滿臉燒灼般地漲紅，一字一句地說：“如果我斗膽告訴高總，當(dāng)初您就是看我不順眼，一心想要將我從這個店里擠兌出去，才故意在工作中苛責(zé)我，刁難我……您覺得他會怎樣想，會怎樣看待您這個人呢？他會認為您是在嚴格管理嗎？”
姚店長高傲地立起身來，臉上流露出又憎恨又輕蔑的神色，瞇縫著眼睛對陳小薇說：“我真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卑鄙小人！”
“我是不是小人，要看高總會不會相信我的話！——咱們走著瞧吧！”陳小薇得意地冷笑著也站起身來，預(yù)備走開去。這時姚勁波忽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說：“你等等！坐下來說話吧！”
“其實這事也沒什么不可告人的，只是你剛才的態(tài)度實在太無禮了！”重新坐定后，姚勁波自我解圍地說，一邊把玩著桌上那只被他扔掉的自來水筆。
“哦，對不起！”陳小薇只得道歉，“我聽說那個技師腦子有問題，到底怎么回事？”
“她在打水上鐘的時候胳膊扭傷了，但是送到醫(yī)院就診時，X光片顯示她的那段手臂骨骼曾經(jīng)斷裂過，也就是舊傷復(fù)發(fā)。所以事情有點麻煩！她這個人的腦子又有點不清楚，連自己的家庭住址都說不上來！我們只能找到當(dāng)初介紹她來的那個中年女人，向她說明情況，希望她可以幫忙聯(lián)系到她的家人，護送她回家去。反正像她這樣的身體狀況，是不適合留下來繼續(xù)工作的了！”
“哦！醫(yī)藥費應(yīng)該是公司完全承擔(dān)的吧？”陳小薇揚起眉毛問，“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我估計這回股東們得出點血了！”
“這才幾天呀，醫(yī)院里已經(jīng)填進去四五千了！你說高總能不急嗎？”姚店長情緒激昂地說。
陳小薇微笑著沉吟道：“高總他——急嗎？他不是傳說中的好人嗎？而且有的是錢！
姚店長扭過頭來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說：“我們這時候說的閑話，希望你不要傳到高總的耳朵里去?！俸玫暮萌?，他也不愿意當(dāng)這冤大頭??！誰的錢再多，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給災(zāi)區(qū)捐個款啥的，還能落個好名聲，但這事外人看來可是工傷！他賠個十萬八萬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沒人說他的好！何苦呢？”
陳小薇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
“高總已經(jīng)通過關(guān)系，跟醫(yī)院方面打過招呼，要求病人盡快出院；她這些天來的工資，我也派人給她送過去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大概明天上午她就可以離開醫(yī)院了！”姚店長揣度地說，“我和李春梅主管交接完這里的工作回到應(yīng)昌，再也見不到她了！至于她出院后的生死存亡，我就管不著了！我所做的一切只對高總負責(zé)，我只按照他的意愿來辦事?！?p> “好，很好。”陳小薇冷淡地微笑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姚店長，我相信您會前途無量的！”
姚勁波玩味著陳小薇的冷嘲熱諷，遲疑道：“陳主管，為人處事一定要懂得留有余地，永遠不要說過頭的話，不要做太絕的事！對人寬容一點，其實給自己留下來一片海闊天空?！?p> 陳小薇狡黠地微笑說：“您怎么就知道，高總一定會相信我的話呢？”
姚店長認真而平靜地說：“我想高總是人，而不是神；他再怎么高尚偉大，也只不過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有男人的缺陷！我自己就是個男人，當(dāng)然明白男人的缺陷是什么。”
微笑的漣漪在陳小薇的臉上漸漸蕩漾開來，她說：“所以我才說，您一定會前途無量的??！”停頓片刻，她話鋒一轉(zhuǎn)道：“我聽說高總近期會在應(yīng)昌開第三家分店，您覺得哪位店長最有可能被調(diào)撥過去籌備呢？不可能總是你一個人在那邊忙活吧！”
“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姚勁波深深嘆息，“我看周衛(wèi)東過去的可能性較大，不過你也別太得意！以為周店長走了，二店就是你說了算嗎？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呵呵，陳主管，你還嫩著呢！多研習(xí)研習(xí)吧！高總早就選好了他的接班人，你們誰都想不到！”
心里五味雜陳的陳小薇蹙著眉頭說：“哦，是誰呢？”
姚店長的嘴角浮起得意的微笑說：“丁老師，你聽說過他的名字嗎？這個總店第一任店長，在我之前的。”
陳小薇蹙眉凝思，但是徒然地搖頭說：“真沒聽說過呢！”
“沒關(guān)系，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們就會見面共事了！”姚勁波冷淡地微笑說，在辦公桌上趴下來繼續(xù)謄寫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