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兩個時辰一班卯,白天晚上各值一班,這差事看似悠閑,其實……也確實悠閑。
當值人往桌前一坐,開始各種冥想,譬如今晚吃點什么;隔壁豆腐西施他男人出遠門了,沒個十天半個月回不來,可以干點什么;再譬如,半夜給街頭劉寡婦挑擔水……
時間一到就換班吃飯,這日子委實跟退休的老大爺有的一拼,只是錢寧這人有點瑕疵。
愛干凈,還有點精神潔癖。
坐在牢獄里,空氣中混雜著各種惡臭味,這讓他坐如針氈,如同街上的乞丐一兩個月沒洗澡,渾身長滿了虱子似的。
桌上還剩半袋花生,這大概是上班獄卒沒吃完剩下來的,窗外的雨還在漫不經心的下著,像是巧媳婦的手撫摸著情郎,很有意境。
剝著花生看著雨,這也是一種享受,但對于有精神潔癖的人而言,坐在臭味熏天的牢獄里磕花生,如同蹲在茅坑上吸泡面。
畫面不敢想象……
只希望時間過的快一些,決定了,換班就去洗個澡,不然吃飯都沒胃口。
這種煎熬持續(xù)了一個多時辰,牢門再一次被人推開,劉捕頭帶著倆衙役將重犯又拖了回來。
劉捕頭繃著臉,情緒不高,錢寧自然也不會去觸這個霉頭,領路打開牢門,算算時間,等送走劉捕頭也該換班了。
可劉捕頭卻沒離開的意思,瞇著眼,一雙眼眸中流露難以掩蓋的兇氣,對著牢里的罪犯道:“王屠夫,我勸你還是盡早認罪,大人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難保明日開堂不會對你上刑,現(xiàn)在認罪興許大人還會給你一個從輕處理。”
坐在稻草上的王屠夫抬起頭,一臉無辜地道:“大人,小的冤枉啊,趙四一家真的不是小的所殺,請大人明鑒?!?p> 劉捕頭重哼一聲,“你冤枉?那為何趙四家的狗會撲來咬你?”
“大人,你也知道小的是殺豬的,大概是身上沾了葷氣才召來狗咬,你不能因為一只狗就斷定小的是此案的兇手?!?p> “你與趙四是鄰居,每天都從他家門前經過,往日不見狗咬你?偏偏趙四全家慘遭滅門你就被咬?王屠夫,你還敢說此案與你無關?”
“狗受驚了也不無可能啊大人?!?p> “看來不給你點苦頭吃是不會說實話,王屠夫,再給你半天時間你好好想想,不然就休怪我手下無情。”說完劉捕頭就轉過身,朝著外頭走去,但臉上卻掛著一腔怒火。
錢寧侯在一旁,看著牢中的王屠夫又瞧著身邊的劉捕頭,眼珠子不由轉了轉。
直將看見劉捕頭憤怒轉身時,低著頭的王屠夫嘴角劃出一道略不可查的淺笑,他瞬間全明白了,然后錢寧也笑了。
他笑的很開心,正愁想不到辦法脫離牢獄,這王屠夫極有眼色的給他遞來一把鑰匙。
錢寧快步追上前頭的劉捕頭,在他踏出獄門準備離開之際,錢寧叫住了他,“大人請留步。”
劉捕頭一怔,疑惑的轉過身,問道:“有事?”
錢寧說道:“大人,卑職有辦法能讓王屠夫招供?!?p> “你說你有辦法?”劉捕頭愣了愣眼,有些不信,“這件案子大人可是連續(xù)審案五日都沒能讓他張口,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劉捕頭沒在搭理錢寧,挪開步子出了大獄,朝著細雨中走去。
錢寧橫插一步,攔在劉捕頭面前,眼下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這要是沒把握住,指不定何時才能在這昂臟的牢獄里脫身。
錢寧抱著拳,說道:“大人,還請你相信卑職一回,卑職也是想為大人分憂,若卑職讓王屠夫開口認罪,也算了卻大人的心結,萬一失敗,那時大人再責罰卑職也不遲?!?p> 劉捕頭蹙著眉頭看著面前錢寧,說實在,他至今都沒看透這個讀書人出身的獄卒。
半晌過后,劉捕頭遲疑的點著頭:“行吧,但愿你這讀書人真有辦法令他開口認罪?!?p> 錢寧聽著嘴角一陣抽抽,讀書人三個字聽著特別刺耳。
……
高進最近很頭疼,他身為蘇州城的知縣,保一方百姓平安,可幾天前卻是發(fā)生一件轟動巨大兇殺案。
莊戶趙四一家三口在一夜之間慘遭毒手,此案直接驚動上頭的知府大人,命他十天之內定案,不然要拿他是問。
雖然已將嫌疑人收監(jiān),但是事發(fā)當晚并沒有人目睹真相,加上王屠夫上了公堂就露出一副無辜的模樣,從頭至尾都在為自己喊冤。
堂外擠滿了圍觀的百姓,在沒有真憑實據(jù)下又不能貿然用刑,萬一真的冤枉好人,這對他官聲有著極大的影響,搞不好還會因此罷官返鄉(xiāng)。
眼見距離知府大人限定的日子越來越近,案子卻毫無進展,直接讓高進愁眉不展。
這還不算,昨日膝下的大女兒更是讓錢寧瞧光了身子,丟了清白。
說來這錢寧也是可憐之人,他與京師吏部侍郎的侄兒同名,偏偏他侄兒又是個草包,府試之時,將素有才學的錢寧冒名頂替,落榜后的錢寧得知事情真相,一氣之下告上知府衙門,怎知知府和吏部侍郎沆瀣一氣,反過來追究他誣陷罪,剝去了他的秀才功名,甚至還強收了他與他相依為命的老宅子。
在昨日之前,高進還是很同情錢寧的,念及他無家可歸,甚至不惜得罪上頭的知府大人讓他在衙門當起文錄閑差,混一口生計。
可就在昨日,他徹底顛覆了對錢寧的認識,他的所作所為更像是一巴掌扇在高進的逼臉上,差點沒將牙給扇掉。
曾經的蘇州秀才公,竟然在世風日下踹開了浴房門。
錢寧,字居正,想到當年親自為他表字,臉就一陣火辣。
如同褻褲擦臉,臊得慌……
雖然后來得知事出有因,可看了他女兒的身子這是不爭的事實。
將他趕出衙門吧,他又沒去處,大夫說他昨日被推下池塘嗆了幾口水,神志有些迷糊,這樣一來就更不忍心趕他走,留在眼前吧心又堵得慌,索性眼不見心不煩丟到牢獄看犯人。
高進背著手,在書房內踱步徘徊,看著窗外的綿綿細雨心更煩了。
忽然,聽到內院內讓人猛然推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雨中奔跑,臉上的笑容就像菜地里的油菜花,迎著這場春雨很燦爛。
高進眉頭緊緊蹙起,正要呵斥。
劉捕頭滿臉漲紅,激動的道:“大人……大人,破了……”
高進一怔,不明所以的問道:“什么破了?”
“案子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