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隊人一直走到鱷魚群附近，才停了下來，轉(zhuǎn)身面對大海。
領(lǐng)頭的是一個鷹鉤鼻、栗色卷發(fā)的老婦，她面容肅穆而沉重，頭戴綠色枝葉編織的環(huán)冠，披著灰白色的長袍，顯然是隊伍的首領(lǐng)。
后方則是十二個赤裸身體、肌肉虬結(jié)的猛漢，他們的頭發(fā)是棕金色，高鼻深目，棕色瞳仁，都一齊望著大海，目光充滿崇敬和畏懼。
首領(lǐng)老婦屈膝跪下，全身都匍匐貼緊沙灘，雙手朝前高舉，渾身顫抖如篩子，同時念誦起不明的話語。
聲音急促，嘶啞，傳遞出一股狂熱的情緒。
這個讓羅伊感到迷惑的行為，持續(xù)了十來分鐘，她身后的健壯勇士們也如同鐵塔，目光直視，紋絲不動。
突然，老婦全身一僵，聲音陡然增強，變得尖厲而高亢，好似見到了極可怖的事情。
身后的十二勇士趕忙舉起兩頭活生生的、被綁縛好的羚牛，跑到老婦身前的淺海里，撲咚兩聲扔下了水。
片刻后，海浪忽然嘩嘩涌來，便看到海面下一頭龐然的漆黑的陰影，從遠處游弋漸近。
很快，陰影露出了水面。
是一頭鱷魚。
一頭深黑色的鱷魚。
它比沙灘上的普通鱷魚還要長一倍，身形卻顯得瘦削，一對金色的豎眸轉(zhuǎn)了轉(zhuǎn)，盯住羚牛，張開龐然大口，利齒森然。
一咬，一吞，一頭羚牛便下了肚。
它搖了搖尾巴，在身后掀起幾米高的波濤，似乎很滿意的模樣，然后又吞下另一頭羚牛。
羅伊遠遠地觀望著。
剛開始人類的出現(xiàn)，著實讓他有些喜出望外，有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情感。他畢竟當了幾十年人，內(nèi)心深處渴望著能和同類交流，排解孤獨。
后來老婦癲狂的儀式，更讓他興味盎然，能近距離觀察這種極為原始的祭祀場景，對以旺盛的好奇心著稱的巫師職業(yè)而言，是一種難得的經(jīng)歷。
但在黑鱷浮出水面的剎那，他便緊張起心緒，在刻意的控制下，呼吸都變得輕不可聞。
他能察覺到這頭黑鱷的危險。
它的周身似乎環(huán)繞著扭曲的力場，僅僅是遠遠地觀望，就能明顯感受到壓迫感。
這是一頭高階怪物。
能威脅到他的生命。
這時，黑鱷身體一轉(zhuǎn)，四處看了看。
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羅伊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找尋片刻后，黑鱷一無所獲，似乎很苦惱地甩了甩尾巴，然后張開嘴。
一口，便吞下一個健壯的人類勇士。
甚至都沒發(fā)出慘叫聲，他就被咽了下去。
隱約傳來骨骼被擠壓斷裂的脆聲，淋漓的鮮血從黑鱷的齒間流出。
旁邊的老婦和剩下的勇士，立馬趴在地上虔誠地跪伏著，懼怕得渾身顫抖，不敢抬頭看一眼。
黑鱷吃完了“零嘴”，終于心滿意足，轉(zhuǎn)身游回深海。
祭牲和犧牲者的血液越來越淡，很快，海水又恢復(fù)了純凈的湛藍。
目送黑鱷消失后，老婦指揮著勇士們在淺水的沙灘里搜索著什么，最終，他們找到了一條斷開的獸牙項鏈。
一群人臉色悲戚，都沉默著不說話。老婦搖了搖頭，收起項鏈，帶領(lǐng)勇士們沿原路返回。
羅伊爬到遠處的林地高點，遠遠地尾隨著這群人類，好不容易遇到曾經(jīng)的同類，他想再多觀察些情況。
直到傍晚，老婦和勇士們在一處山谷平地停下了腳步。
這里搭建著許多蓬草屋頂、木制結(jié)構(gòu)的小屋，有數(shù)十條碎石鋪成的小徑，是一個原始而龐大的村落。
羅伊看到許多人聚集在村口，他們大多數(shù)不著寸縷，少數(shù)幾個穿著幾件黃草編織下衣，看上去文明程度不高。
當看到老婦和勇士的身影時，人群爆發(fā)出一陣急促的歡呼，接下來是盛大的歡迎儀式，人們點燃起篝火，屠殺了一頭羚牛，分肉炙烤，載歌載舞，一直慶祝到深夜。
月上半空的時候，人群才返回房屋睡覺，村落終于寂靜下來。
羅伊獨自一惡魔踏入村莊，沿著碎裂卵石鋪成的小路，來到村落的小型中央廣場。
這里安置著一座鱷頭人身的石像，線條粗獷，但十分傳神，有種人格化的英武和原始的力量感。
可以覺察出雕刻者對它的心態(tài)，崇敬多于畏懼。
這就是早期的人類文明啊。
奉怪獸為神靈，不敢忤逆，甚至要冒著生命危險去祭祀。
羅伊手撫神像，不禁有些悵然。
他知道，在諸神黃昏之前，人類一直是弱勢的種族，并不受諸神偏愛，文明的發(fā)展也極為遲緩。
直到主物質(zhì)界碎裂后，幾位最初的大巫師才荒蕪中走出，研究自然、法則、世界，成立巫師團體，搭建起文明的框架，許多年后，人類才終于走上主宰之路。
羅伊搖了搖頭。
回到過去，親眼看到人類文明最貧弱的場景，他甚至有種想要留下來，親自教導(dǎo)文明的沖動。
但他現(xiàn)在畢竟是一頭惡魔，而且還是一頭弱小的惡魔。
既無法融入人類團體，也很難打敗那頭被奉為神靈的黑鱷，取而代之以更高者的姿態(tài)來傳播文明。
思來想去，羅伊只能繼續(xù)修煉，等突破到二階巫師，他才能有傳播文明的資本。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竟然發(fā)現(xiàn)了早期人類的聚居點，實在是幸運。
他之前通過觀察星圖和太陽的運行軌跡，運用星象知識，再對比前世文獻中關(guān)于主物質(zhì)位面的地理概況，已經(jīng)大致確定了自身所處的方位。
腦海里畫出一個大番薯般的巨大陸地，四周都是海洋和島嶼。
他大致就處在東南角的海岸上。
只是星圖知識在千萬年的變遷中未必準確，主物質(zhì)大陸又極為廣大，導(dǎo)致他始終不能確定準確位置。
但他這次發(fā)現(xiàn)了人類！
主物質(zhì)位面的人類起源地，是一處相對狹小的地界。
這是巫師學(xué)徒歷史教材的重點，必考知識，羅伊記得非常清楚。
這里，就是被稱作“月牙海灣”的環(huán)形大海岸區(qū)。
以此為錨點，羅伊腦海中的主物質(zhì)位面地圖，被全盤激活。
接下來，他可以嘗試著去尋找附近的礦藏、超凡材料，甚至是某些傳說中的“寶物”。
一想到那些記載中神奇的“寶物”，羅伊的心思頓時就活泛了起來。
可以，就這么干！
羅伊作下決定，就想連夜回巢，準備好行李就出發(fā)。
他是個執(zhí)行力爆棚的惡魔，說做就做！
還未及離開，羅伊忽然眉頭一皺，往身后看去。
那里遠隔數(shù)十米，是一座破爛的木屋，從中隱約的，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
羅伊仔細聽了一會，躡著腳步，就往那處破爛木屋走去。
他聽到的是小孩的啜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