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自一行人走進春滿樓都沒出什么岔子,且這里笙歌樂舞兼?zhèn)?,美酒佳人相陪,怎能叫人不流連沉醉?
興許是白居易相貌過于出挑,坐下不一會兒就有青春貌美的歌伎舞伎湊到身旁問需不需要人陪、喜歡聽什么曲兒、喝什么酒。
白居易自然是喜歡漂亮姑娘的,只是她們那直勾勾卻又意味不明的眼神實在叫人心慌,自己又不善飲酒,只好一一回絕掉。
有個熱情執(zhí)著的姑娘看白居易這邊實在油鹽不進,反倒是李白喝酒豪邁,就湊了過去噓寒問暖。
“把你們這里的好酒都各來一壇!”李白剛喝了一壺酒便以有了幾分醉意,眉目言語間的豪情自是藏也藏不住。
“好嘞,公子!”那姑娘也爽快立刻就去招呼姐妹們搬了幾壇最貴的酒過來。
姑娘們殷切地想給李白捏肩揉背,李白卻嫌耽誤他和師弟喝酒,毫不留情的說:“酒留下,人就別了!喏,那邊那位公子買單,你們招待他去!”
此言一出,請客的柳永不禁皺了皺眉,盤算著今日帶的銀兩夠不夠,萬一還得和子瞻借,怕是再哄他出來就難了。于是柳永輕聲囑咐身旁的兩個姑娘陪蘇軾說說話,把人家哄高興了。
“公子是哪里的人呀?生得這般俊俏!”一個姑娘含情脈脈的望著蘇軾,給他填滿酒。
“江州人。”蘇軾言簡意賅,回答完又不吭聲了。
“酒水可還合心意?”
“尚可?!闭f著一杯酒入喉。
“點心……”姑娘又試探著問。
“甜膩。”又是一杯。
姑娘楚楚可憐看向柳永求救。
“子瞻,這樣聊天可是聊不下去的!”柳永晃了晃扇子,靈機一動,“不如你說說你那位初戀——”
“咳、咳——”剛剛好含了一口酒的蘇軾狠狠嗆了一口,“沒有的事,莫要亂說!”
“那你怎么臉紅了?”柳永對答案到并沒有那么好奇,只是喜歡蘇軾這般無措的反應(yīng)。
“酒喝得猛了而已?!碧K軾視線忍不住瞟向白居易那邊,他們桌子雖不遠,但白居易顯然沒聽到。
柳永迅速捕捉到了這道藏匿未遂的目光,找到了新的話題。
“那你說說是怎么和小白重歸于好的!我就不追問之前的那個了!”
蘇軾淺嘆一口氣,只好依著柳永的意思說了。
見蘇軾不再忸怩不安,而是打開了話匣子,柳永便覺得目的達到了。
關(guān)于他們?nèi)绾伪屒跋拥墓适拢K軾正一邊解釋一邊掩飾,與此同時,李白醉意愈發(fā)的濃厚了,摟著杜甫一邊灌酒一邊東扯一句西扯一句的。
杜甫雖然沒醉,但被師兄拉著喝了一整壇的酒,還是忍不住去解手了,心想著周圍還有其他人在,自己離開個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怎么樣。
但杜甫剛一離開不一會兒,李白就覺得悶了,拎著酒壺就向著白居易那邊挪坐過去。
“小白——樂天!快嘗嘗這酒——”
白居易正因為聽見那樂伎彈錯了幾個音糾結(jié)呢,自然就沒躲過李白的突襲。
“太白兄?!”白居易下意識的向后躲,想要掙脫李白的手,但撞到劉禹錫肩上就知道后面無路可逃了。
劉禹錫看著眼前荒誕的情景一時間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作何反應(yīng),只是立馬扶住白居易的后背,避免他倒下去。
李白力氣也很大,醉酒之后也分毫未減,一手鉗住白居易的肩膀,一手將那酒壺的壺嘴塞到了白居易的嘴里,將那滿滿一壺的桂花釀傾灌下去。
白居易憋悶的難受,又怕嗆著,只得大口吞咽著那甘甜的酒。
劉禹錫僵著這個姿勢動彈不得,拉不開樂天又推不開李白,只能喚著身后的蘇軾和柳永幫忙。
但李白似乎灌不完那一壺酒就不肯罷休的樣子,蘇軾和柳永竟然都拉不動李白。
這場面實在熱鬧,引得不少人注目。
“注意點你們修士的形象!”
“就是有他在我才不放心的!”
李冶的話忽然回蕩在柳永的腦海中,不愧是季蘭姐,倒是有先見之明……可自己信誓旦旦的擔保過,快想想怎么收場吧!
幸好杜甫趕巧回來了,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幫忙拽開了李白。不過那滿滿一壺酒被甩到地上的時候已經(jīng)流不出幾滴了。
“樂天你怎么樣?”劉禹錫一邊手忙腳亂地擦拭著白居易身上的酒漬一邊幫他順氣,“哪里不舒服就告訴我……”
白居易眩暈恍惚間聽到劉禹錫的聲音,迷迷糊糊的回答道:“夢得,我現(xiàn)在好像感覺——挺爽的?!?p> “什么?”劉禹錫一半沒聽清一半難以置信。
“我說——很爽!”這個“爽”字尤為中氣十足,除了醉的不省人事的李白,旁邊的人都愣住了。
話音剛落,白居易就猛然站了起來,暈暈乎乎一個踉蹌,撞到了闌干上。
忽然的沖撞沒有讓白居易醒過神來,他反倒順勢跳上了闌干,巍然站立著。
“樂天!不要站在那么危險的地方!”劉禹錫不敢靠近,只是對他大聲呼喊著。
“危險?”白居易慵懶的回過頭,眼波如春水般迷離,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我站在絲綢上,哪里危險?”
“絲、絲綢?”劉禹錫還不知道喝的酩酊大醉的什么感覺,怎么會叫人覺得是踩在絲綢上,更不知道眼前的樂天怎么有點陌生呢?
蘇軾雖醉意尚淺,但視線也有些模糊了,同感眼前的人不像是自己認識的白居易了,不過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糊涂的醉鬼要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還是攔一攔的好。
于是蘇軾和劉禹錫交換了一個眼神,決定伺機而動。
只見白居易懷抱琵琶,右手迅速有力的在弦上劃過,那四根弦竟然發(fā)出了勢如破竹的響聲,仿佛在挑釁著什么。
懂些門道的知道,這節(jié)奏是在叫停當下演奏的曲子,不懂的人也聽得出,這音調(diào)中的憤懣之意。于是吟唱之人收其聲,鼓樂之停人其弦,獻舞之人止其步。
眾人無不舉目尋聲,目光所及便是那二樓闌干之上的,那位步伐飄而不亂、身姿傾而不頹的公子。他手中的琵琶,雖然看不清細節(jié),但聞其聲、觀其形便知道是世間罕有的。
在許多雙惑不解、或煩躁、或驚詫的目光中,白居易不卑不亢的說:“忍你們很久了!這么簡單的一首曲子前前后后彈錯了七個音,拍子進慢了三次,那舞都踩不到鼓點上了!真是對音樂的失責(zé)……對觀眾的不敬!”
杜甫看向這般自信從容的白居易,深感與初遇時那個懵懂拘束的少年樂師不同了。那應(yīng)該不止是因為酒意,更是因為離開了幾方見地的樂坊,走出了熟悉依賴的家鄉(xiāng),見識過更廣闊的的天地,學(xué)到了前所未見的東西。
這春滿樓足足五層,一二層的客人最為密集,一時間,吵吵嚷嚷的聲音一浪一浪的襲來。
此刻的白居易聽不進那些雜音里面令人不快的言論,只覺得這中秋月圓之夜,該有些特別的東西了。
于是他開始即興將心里的曲調(diào)彈奏出來。
樂聲雖柔和,卻絲毫不低啞,得益于樓閣寬闊且高,形成了空靈的回響。弦音陣陣,如溫柔的海風(fēng)里帶著浪花的聲響,將大海深處的聲音帶到煙火人間的岸邊。
嘈雜的人聲被這美妙的音樂漸漸吞沒了,甚至越來越多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和筷子,因為覺得推杯換盞的聲音會打擾這圣潔的音樂。
看人們都安靜了下來,白居易便發(fā)動了元靈鑒的力量。十幾尺長的紅色絲綢從樓頂垂下,將舞臺和觀眾分隔開來,客人透過這輕薄如蟬翼的絲綢能看見身著綾羅華裳舞衣的仙女在空中翩翩起舞,婀娜的身形、曼妙的舞姿令人如癡如醉。
不過若是想撥開絲綢一睹真容,卻是什么都看不見的。
當絲綢帷幕隨著尾音收起,好些人依舊沉醉在這如夢似幻的仙樂里,久久不能回神。
劉禹錫第一個拍手喝彩,所有人才回過神來跟著叫好。
現(xiàn)在的白居易覺得這滿堂喝彩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兒,一不留神被劉禹錫和蘇軾抬回了位子上倒是意料之外。
客人們又是該喝酒的喝酒,該玩樂的玩樂,只是沒再見什么新的歌舞表演登臺亮相了。
樂妓們一怕自己學(xué)藝不精又叫那陌生的公子聽出來有什么差錯,二是怕那珠玉在前,后面的東西就都像是糟粕了。
所幸客人們也心滿意足了,過了今晚,說不定春滿樓的生意只會更加興隆。
許多年輕的樂妓來尋白居易,名為請教,實為投懷送抱。
柳永見白居易被吵的頭疼無法招架,就暗中示意除了留兩個添酒的通通不許來打擾。
更深層次的原因嘛,就是柳永尚且記得李冶的教誨,生怕周圍的人多了,再出現(xiàn)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今日見識了劍仙的酒量,屬實意料之外,好在除了格外喜歡勸別人喝酒也沒干別的出格事,好在他師弟酒量驚人,應(yīng)付的了。
自己這邊吧,現(xiàn)在就是很后悔灌了蘇軾那么多——子瞻確實話多了很多,但是,這也太多了!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朝政民生,但凡起個話頭就能即興作一篇策論出來,著實可怕。
最容易失控的是劉禹錫和白居易這邊——不用問,小白必然已經(jīng)不清醒了,而且與平日里簡直判若兩人,完全無法預(yù)判下一步的行動。好在劉禹錫現(xiàn)在還算正?!?p> 柳永分析了一通,覺得只要自己克制一點,保持清醒,把控局面今晚應(yīng)該能平安度過。
劉禹錫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白居易,仿佛兒童得到了什么新玩具一般。
若是從前,白居易被這么打量早就覺得不自在了,可現(xiàn)在的白居易著實不對勁,不僅毫不回避劉禹錫的目光,還用意味深長的眼神回應(yīng)他。
“若不是你琴技還是這么好,我都懷疑你被什么東西奪舍了……”
劉禹錫把心中想法說出來,惹的白居易嗤笑連連。
“小狗狗是在擔心主人嗎?”白居易抓住劉禹錫后頸那一小簇辮子,覺得那蓬松的頭發(fā)搖晃起來的樣子像小狗在搖尾巴。
所以自己現(xiàn)在在樂天眼里是只狗?劉禹錫心里有點氣憤,把闌干當綢緞也就算了,把人看成動物也太過分了吧。
劉禹錫賭氣的把白居易杯里的酒打翻在地。
“你好好看清我是誰!”他說著把自己束發(fā)的發(fā)繩扯開,剛長到肩膀的頭發(fā)披散了下來。
“生氣的小狗狗!”白居易玩味的看著劉禹錫的眼睛,“尾巴丟了……”
白居易從桌上摘了一顆飽滿的青葡萄,遞到劉禹錫嘴邊,“乖狗狗,別生氣,我喂你!”
“狗不能吃葡萄!”劉禹錫別過頭。
“但是夢得喜歡……”白居易迅速把那葡萄塞進劉禹錫嘴里。
“你認得我!”劉禹錫少了一半慍怒,多了幾分羞恥。
“怎么會不認得?”白居易兩只手掐住劉禹錫的臉,湊到他耳邊說,“叫別人哥哥叫得那么乖,怎么對我就沒好氣的?”
“疼……”劉禹錫低聲說道,怕別人聽到。果然人喝醉了下手沒輕沒重的。
“我才是你的哥哥,明白嗎?”
好凌冽語氣,讓劉禹錫感覺更加陌生了。
“不明白!”劉禹錫一把推開眼前這個奇怪的白居易,目光里閃過一陣漠然。
在場的人中,劉禹錫確實出生最晚,年歲最小,但白居易和他同歲又最熟悉,不必叫哥哥。十七年來,二人雖情同手足,但一直以字相稱,這種話怎么可能是樂天說出來的?
不過看著白居易的臉,劉禹錫又心軟了,自己跟一個喝醉的人計較些什么?
“你別鬧了,回去煮醒酒湯給你……”
“我又沒醉!喝什么醒酒湯?”白居易干脆把自己桌上的半壺酒也倒進自己嘴里,“看見沒,我酒量好著呢!”
“你還喝!”劉禹錫感覺這酒是后半夜都解不了了。
環(huán)顧身側(cè),杜甫冷靜招架著李白的勸酒,柳永耐心聽著蘇軾一邊喝酒一遍滔滔不絕,劉禹錫感覺自己應(yīng)付的這個興許不算最麻煩的。
“小仙女!勞駕來一壇酒!”白居易對不遠處的一個紫衣姑娘說。
“好~公子稍等!”這姑娘原先推薦自家好酒的時候被白居易禮貌拒絕了,這會兒不僅酒賣得出去了,還被這么俊俏的公子叫小仙女,心里別提多滿足了。
晨寂LP
這章的標題取自元稹的詩句“醉舞詩狂漸欲魔”,就當是沒寫他的補償啦,他若是在,這個場面一定會很混亂。還有這個故事屬于還是注重群像刻畫的,所以會用一些日常一點的故事來讓人設(shè)更立體。第一卷都會是這樣的基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