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爹爹照例早早地進(jìn)了宮。前些年都是姨娘們張羅著裝點(diǎn)院子，準(zhǔn)備祭品和爹爹晚上回來的宵夜。這幾年哥哥大些了，這些事便漸漸地交到了他的手里。
姨娘們說我如今也大了，也該學(xué)著料理家務(wù)了，可每當(dāng)我想要幫幫哥哥的時候，他卻總笑著說我還小，這一天就只管穿上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吩咐廚房做些我們喜歡的吃食，其余的都不必插手。
哥哥的話，正中了我的下懷。雖說姨娘們總說我長大了，可我卻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和從前的自己，也沒有什么分別。一樣的會在先生講書的時候走神，會在學(xué)女紅的時候偷懶，會跟在哥哥后面出去玩。
可細(xì)細(xì)想來，好像又有些不一樣，我身上悄悄地發(fā)生著一些變化；看傳奇話本的時候，偶爾會想象自己會遇到一個怎樣的情郎；看著哥哥和孟嬌相處的時候，臉頰會微微地發(fā)燙，隱隱地覺得在未來，我也會像他們一樣，擁有這樣一個令人臉紅心跳的秘密。
到了三更天，爹爹才從宮中回來。他一進(jìn)門，姨娘們就迅速吩咐下人們擺出了一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娘埐?。我們家的年夜飯，總是在半夜才開始的。我雖之前已吃了些點(diǎn)心，這會兒還是習(xí)慣性地餓了起來。
爹爹、哥哥、我還有兩個姨娘圍坐在一起，十分安靜地吃完了飯。爹爹這時總是不愛說話的，大概是在宮中一直保持著緊張，耗費(fèi)了許多精神的緣故吧。
吃罷了飯，爹爹領(lǐng)著哥哥和我，開祠堂祭祖。我站在哥哥身后，悄悄地看了看娘親的牌位，快十五年了，那塊牌位似乎比小時候記憶中的褪了些顏色，在香煙繚繞之中，顯得有些不真實(shí)。
祭完祖，已是黎明時分了。我早撐不住，偷偷地打了好幾個哈欠。杏兒跟在我身后，也是一樣。她年紀(jì)小些，從爹爹回來起又一直站著，想來比我更加疲累。想到這里，我就覺得有些對不住她，看爹爹像是沒什么事了，就沖她眨了眨眼，準(zhǔn)備回屋歇息。
“素兒先別走，我有話要和你說。”我剛抬起腳來，爹爹卻開了口。我有些詫異，抬頭看爹爹，不像是生氣的樣子，稍稍放了些心，悄悄把手放在身后，向杏兒擺了擺手，便跟著爹爹進(jìn)了書房。
哥哥跟在我身后，也要一道進(jìn)去，卻被爹爹攔住了?！拔乙獑为?dú)和素兒聊聊，你先回房歇息去吧?！?p> 哥哥聽了這話，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卻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向爹爹行了禮，回房去了。
我關(guān)上門，心里回想著自己最近又闖了什么貨，可思來想去，也沒什么大事。再說了，今天是除夕，爹爹應(yīng)該不會為了些小事責(zé)備我。這樣想著，心里就更加糊涂了。
“坐吧，別傻站著，我不是要責(zé)備你?！钡袷强创┝宋业男乃?，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我見他笑了，這才放了心，坐了下來。
“過了年，你就該十五了，是個大姑娘了?！钡粗遥劬ξ⑽⒂行駶?。“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你娘的影子。”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那笑容里有欣慰，卻也夾雜著酸楚。
“我長得很像娘親嗎？”我有些好奇。
“若單說容貌，還是錦兒更像?？赡愕纳駪B(tài)和性子，更像她些?！钡叩轿颐媲埃焓置嗣业念^。隨后垂著眼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說道：“你心里，可有喜歡的人？”
我聽他沒來由地這樣問，不知為何臉就燒了起來，腦中朦朦朧朧地想起一個人來，卻又不大確定是誰。
“沒有，爹爹怎么突然這樣問？”我低著頭，怕爹爹看出我臉上的紅暈來，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地放低了聲音。
“沒什么，今夜宮宴之時，陛下突然問起你的年紀(jì)來，我怕其中另有深意。不過他說你年歲還小，可以在身邊多留兩年，又問了孟老將軍的小女兒，想來大概是我多慮了，不過隨意閑談罷了?！钡m然這樣說，可語氣中卻透著遲疑，讓我也跟著莫名地緊張起來。
“大概是我老了，沒發(fā)覺時間竟過得這樣快。你在我眼里，向來是個孩子，陛下這么一問，我才發(fā)覺你都到了及笄之年了?！钡f著，無奈地笑了笑。
“咱們這樣的人家，叫旁人看著，是達(dá)官顯貴，可地位越高，就有越多的不得已。你是個女兒家，終身所托，只有一人。這一人，必得你喜歡才好?！钡f著，目光暗淡下來，像是想起了什么傷心事，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道：
“我剛才問你，就是想著你如今到了年紀(jì)，若是有了意中人，便早些結(jié)親，以免夜長夢多。你現(xiàn)在沒有也好，我便可過幾年再發(fā)愁了。你放心，雖然爹爹行事也有諸多的掣肘之處，但對于你的婚事，我保證讓你嫁給自己的意中人?！暗粗?，滿臉認(rèn)真。
我的臉上愈發(fā)燒了起來，腦中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還小呢，爹爹怎么就說起婚事來了？”
爹爹聽了這話，笑了。“是了，我的素兒還小呢。都怪我今日聽了陛下的話，就多疑多思起來。你若是能一輩子不長大，留在爹爹身邊就好了?！?p> 我也跟著笑起來，說道：“那我們可說好了，我就一輩子不長大，留在爹爹身邊?！?p> 爹爹笑了笑，說道：“傻丫頭，人都是要長大的?？旎胤啃⑷グ桑憧茨愕难廴Χ及l(fā)黑了?！?p> 我起身向爹爹行了禮，便出了書房。走到廊下，還沒回到自己的房間，卻被哥哥攔住了。
“爹爹找你說什么？你是不是又闖禍了？”哥哥有些擔(dān)心地問道。
“沒有，不過閑聊幾句，爹爹說我的身上，能看到娘親的影子?！蔽业椭^說道，臉上又微微發(fā)燙起來。
“哪有，要說像，還是姐姐長得像娘親。你哪有娘親好看?！备绺缙擦似沧煺f道。
我這會兒心里昏昏的，困意夾雜著疑惑，還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不知哪里來的忐忑，讓我沒理會哥哥說我沒娘親好看的事，只說了句“我困了，要回房歇息了”，便撇下哥哥快步回房了。
“我剛剛是說著玩的，你也好看，別生氣??！”身后傳來了哥哥的聲音。我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