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宣看著那放大在自己面前的俊臉,耳邊是帶了些獨特低沉的嗓音,霎時臉上有些黑,一把推開面前這略帶壓迫感的人,拍了拍自己衣袖道,“你這么想得開?”
太子被沂宣這么一推,微微退了幾步,抬眼看著面前之人,面上一片輕松神色,“多慮了,凜仲只是合著衛(wèi)家公子交好,斷然不是那般想法?!?p> “嗯?”沂宣抬眼夾著疑惑悶聲嗯道。
“無他,你別多思,許是明日便是有他忙的了?!碧硬幌滩坏貟伭诉@么一句,便是不管沂宣那疑惑臉了。
“什么意思?”
“明日你便知曉了?!碧硬恢氲搅耸裁?,唇邊竟是漾起一抹笑意,在一旁的暖意燭火中竟是顯得格外明朗。
沂宣不由得心下有些感嘆:真是誰說得這“晨珩寒玉,暮瑜暖烊”,明明這璟珩(太子,名玨,字璟珩)笑起來跟五皇子的暖笑相比,更是如冬日暖陽一般。
“除了這個,就沒有其他什么事了嗎?”太子收斂起自己的笑意,看著沂宣道。
“沒了??!”沂宣干脆回道,手卻不自覺地放在了自己昨日放著那個紙團的腰間,眼里失神片刻,隨即抬眼起來是笑嘻嘻地看向太子,“誒,對了,太子殿下,你不安排我做些什么嗎?”
“怎么?閑著無事?”太子抬眼,“后日,我便應是要出宮二月余,你就好生呆在東宮吧?!?p> “出宮?”沂宣瞬時提了興趣,“出宮兩月?”
太子悶悶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馭射會試定在了七月十五,今已是四月初一,本宮需得確保這馭射會試的事無巨細,馭射臺的監(jiān)制須得本宮來,所以應是最晚后日便要出宮去?!?p> “那你也帶上我唄!”
“帶你做甚?”
“這東宮實在無趣,想必你一出宮,凜仲更是會跟著你一同出宮去。那我總不能,天天在你良娣面前晃蕩吧?”沂宣挑眉,咬重了“良娣”兩字,果不其然,太子剛剛輕松的面上閃過一絲不快,鎖緊了眉頭。
沂宣看著太子這臉色變化,嘴角扯起一抹得逞的笑,又繼續(xù)道,“再說了,我在宮外,豈不一襲便衣輕松多了?而且還可以,保護殿下嘛!”
太子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沂宣上下,抿緊了那薄薄的唇,最終還是動了動喉結(jié)道,“也好,依你。”
“好勒!那我就不打擾殿下休息了!告辭!”沂宣還未等太子開口,便是瀟灑轉(zhuǎn)身往著殿外走,太子盯著那金色鏤空釵環(huán),直至那釵環(huán)聲消失,薄唇微啟,才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太子微呷了一口清茶,才是起身走出膳房,讓著小路子領著,往五皇子處去了。
小路子看著太子進殿,便是示意殿里侍女都散了去,只余了自己守在殿門口,看著殿內(nèi)兩位翩翩浮影落在門窗之上,小路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四月初還是有些倒春寒啊…
小路子輕輕揉著自己有些冰涼的手指,耳朵卻是尖得很,一聽著腳步聲,立馬從著那門檻兒上彈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彎腰候在一旁。
“吱呀”一聲,這殿門便是開了,太子大步跨過門檻,卻是輕輕地轉(zhuǎn)身,小路子剛要搶在太子之前將著門關(guān)上,卻還是慢了一步,太子輕柔地將著殿門關(guān)上。
小路子悄悄揉了揉還是有些凍的冰涼的手指,“殿下,去哪?”
太子被著這撲面來的冷氣瞬時弄得有些清醒,壓低了聲音道,“噓…五皇弟已是就寢了,你安排好人守夜吧?!?p> 小路子滿是一副全然在心模樣,“放心吧,爺,都安排好了?!?p> 太子又是頓了頓,道,“去鄱陽殿吧,還有好些事沒處理完。”
小路子跟在殿下身后,突然聽得太子發(fā)聲,“這夜里沒想到還是這么冷,你也不必候在門口凍那么久的?!?p> 小路子看著左右沒人,放開膽子接話,狡黠地笑道,“嘿嘿,殿下不必心疼奴才,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小路子天生皮厚實,就算是在大雪地里頭,我小路子也能凍個半個月,都不帶抖腿兒的!”
太子被小路子這話惹得發(fā)出一聲清朗低沉的輕笑,“你啊你,真是個貧嘴的,若是跪在雪地,一天便是凍壞了!”
太子說著,嘴上笑意一凝,小路子聽著太子這突然話語一頓,頓時心里有些發(fā)慌,惶恐道,“殿下,奴才不是故意…”
小路子心里懊惱極了,怎么就提到了這個,怎么自己一時糊涂就哪壺不開提哪壺,專門往著殿下那雪地跪得差點沒丟了命!小路子真是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幾個耳光!
“無事,”太子嘴角微揚地搖了搖頭,“本宮又不會讓你受半點罰的,怎么會讓你跪雪地里呢?”
小路子看著面前一襲白衣,身形卻是有些削瘦挺拔的少年,一種鼻頭酸酸的感覺涌上,帶著濃重的鼻音,紅著眼眶道,“奴才自然知道殿下不會罰奴才,知道殿下對我好…”
“怎么驟然?”太子聽著小路子重重的鼻音,慌忙地低頭,看見面前低下頭努力遮掩自己情緒的人,心中不免更是有些心疼,小路子算起來不過也就十三歲,卻行事作為都成熟老練,老練到,連自己都差點忘了,小路子只是個孩子罷了…
太子心疼的想要伸手摸摸小路子的頭頂,卻是被小路子靈活閃開,小路子抬頭笑著對上太子的眼,眼中還是有些許淚意亮光閃閃,“爺,走吧趕緊回鄱陽殿吧,外面凍著呢!”
太子只能收回了手,輕輕嘆了口氣,眉間盡是一抹化不開的霜意,這便是規(guī)矩…
小路子一言不發(fā)地跟在太子身后,心里卻是有些暖意又是有些后怕!天知道,剛剛自己怎么就差點落了淚!要知道,除非國喪,否則,這宮里的宮人誰敢落淚?哪個不是收著所有情緒過活的?
若是讓著有心之人看見,估計連太子殿下都得被拖累,扣上個大不敬的帽子!小路子輕輕地吐了口氣,狠狠壓下所有的情緒,那抹暖意和失落,只有小路子心里知道,自己不過…只是個宮仆閹人罷了,怎么…能受得起太子殿下玉手…
亥時一刻,沂宣被這迎面來的寒氣撲了個清醒,緊緊鎖住自己的眉,嘴上不禁有些喃昵抱怨道,“真是,大半夜的不休息,還要出來,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嘴上雖是這么說著,腳下的步子卻是絲毫沒有慢下來,沂宣揉了揉自己的雙臂,沉了一口氣,腳尖輕點便是穿到了一扇無人看守的緊閉的殿門前,沂宣揉了揉有些凍僵的手,才是輕輕敲了門三下,只聽得那扇殿門應聲而開,僅有一絲蠟燭昏黃的光不停地跳動。
沂宣撇了撇嘴,輕巧地踏入殿門,那殿門旁邊的小童便是立刻把殿門關(guān)了上,沂宣向著那燭光旁挺拔的身姿背影走去,離了兩三步距離便是停了下來,輕笑了一聲,道,“不知…五殿下,這么晚了,讓我來這偏寂的落花殿做甚?”
那單背著右手于腰間的人聞言,便是微微側(cè)了小半張臉過來,正是秦鈺。
那小半張臉正是沒有被面具遮擋的左臉,此刻在燭光下躍動下光潔白皙,露出俊俏分明的輪廓,長長睫毛下的淡淺棕眸子盡是冰冷地盯著來人。
秦鈺不似白日那般熱情,只是淡漠如同冬日里的寒冰一般,眼底盡是疏離淡漠,只冷冷道,“果然是個聰明人!”
“駭!”沂宣輕笑挑眉,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下頜笑意吟吟道,“不是我聰明,是五殿下的意思太過明顯——烏金躍光三分冷,云陽清輝顧落花。這‘烏金’便是‘豚豕’之意,豚豕對應的時間正好是亥時,‘三分冷’便是寓意三刻到,‘云陽清輝’便是今日太陽面向東起的方向,‘顧落花’便是這落花殿了,所以殿下這是要我亥時三刻,東面落花見,我可說的還對?”
秦鈺不由得轉(zhuǎn)頭正視著面前,不施粉黛,一派英氣陽剛之人,翹了半邊眉,撅了下嘴,道,“不錯,既然你是聰明人,那我就直說了。”
話音還未落地,只感覺像是一陣風吹過似的,沂宣便是被秦鈺狠狠一手抵住脖子,直直逼退至一旁的朱紅柱上。
秦鈺手上是半分沒留力,沂宣手上也是半分反抗也沒有,只是驀地被勒得有些急,狠咳了一聲,面上一派輕松,微微笑著看著面前這周遭凜冽的五皇子。
五皇子看著沂宣這副模樣,更是緊緊皺著眉,銀白色面具下的眼竟是在昏黃躍動的燭光影照下顯得可怖和殺氣勃勃。
秦鈺瞇了瞇眼,冷聲道,“既然你這般聰明,你就該知道,本皇子做事斷然也是不會猶猶豫豫的?!?p> 沂宣絲毫不顧面前這手勁大得可怖的少年威脅的意味,恍若被抵在這兒,幾乎難以呼吸的人不是他一般,只是低低笑道,“自然,所以,五殿下這是有什么指教?”
“閉嘴!”秦鈺看著沂宣這副淡然輕松的樣子,就是忍不住地面上一抹厭棄閃過,“我要你,離我大皇兄遠點!”
沂宣有些難以置信地挑眉,轉(zhuǎn)頭疑惑地對上面前那銀白面具下好看的眼,干咳了好幾聲,臉上頓時有些被那憋住的氣憋得紅得很,一抹錯愕閃過,轉(zhuǎn)眼卻又是輕笑道,“為何?”
“本皇子自然是看出來你居心不良!若是…”秦鈺突然貼近沂宣,沂宣下意識地偏頭,秦鈺的薄唇貼近沂宣耳邊,“你敢傷到皇兄一分,我定讓你以全命賠之!”
話語剛落,秦鈺便是將頭后移了些,正視著沂宣,沂宣卻是嘴角扯開一抹笑意,趁著秦鈺不注意,一把將著右手揚起,狠狠扯下秦鈺右臉上的銀白色面具。
秦鈺面上一驚,連忙松了自己抵在沂宣脖子上的手,驚慌失措地揚起有些寬大的紫色衣袍,便是急急忙忙地要遮住自己的臉。
沂宣一把扯下秦鈺的想要遮擋的手,手上的勁大得五皇子根本掙不開,只能四目相對。
對方的瞳孔里盡是兩人彼此的倒影,看著秦鈺那張臉,沂宣頓時有些失神錯愕。
五皇子趁機狠狠甩開沂宣的手,奮勁奪過那銀白面具,趕緊伸手要戴上,手卻是一直顫抖個不停,眼神閃躲飄忽。
看著五皇子這副模樣,沂宣有些不知何種感覺浮上心頭,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你究竟想做甚?想看本皇子這張燒壞了的臉嗎?!”秦鈺狠狠的瞪著面前站的直挺挺的人,眼里盡是羞惱和憤恨。
這人,明明早就可以掙開自己,卻還是一副任自己脅迫模樣!
沂宣張了張口,卻又有些說不出話來,只是低下眉眼,“抱歉…”
秦鈺滿眼錯愕,眼底一抹不明情緒閃過,卻又聽見面前那高了自己半頭的人壓著聲音情緒道,“有些事,你現(xiàn)在不知,我也希望你永遠不知,至于太子…”
秦鈺聽著,驀然抬頭,“如何?”
“五殿下,你只需知道,我只要一個人罷了!這些,太子殿下都知曉,這些也都是他允了的!”
“哦?是嗎?但是,本皇子不管你要的是人還是什么東西,我只管,你要是傷到大皇兄一絲一毫,本皇子…定然有那個本事讓你痛不欲生罷了!”說著,眼底便是一抹狠絕閃過。
沂宣卻是毫不在意,直直越過五皇子便是要朝外走去,擦肩而過時,秦鈺只是聽見沂宣一句輕飄飄的話傳入耳中,“無知無憂!且為何?”
秦鈺看著沂宣走出殿門,一股寒氣直接順著剛剛沂宣背影消失處涌了進來,直直撲向秦鈺面門。
秦鈺只感到身上的力像是被抽的干干凈凈似的,身心俱疲,一下無力的跌坐在一旁。
那門口小書童連忙關(guān)上殿門,轉(zhuǎn)身便是沖到五皇子身旁,伸手便是想要將著五皇子扶起。
五皇子卻很是疲憊地輕輕推了推那書童的手,只覺心頭煩悶得很,壓抑得自己鼻子似乎很難吸上一口氣,如同被人狠狠掐住脖子似的,嘴里還泛著一股銹跡的血腥氣息。
秦鈺狠狠壓下那股濁氣,輕輕抬起手撫上臉,手指所觸皆是只碰到冰冷的面具。
霎時便是有些失神,秦鈺輕笑出來好,緩了小半刻,才嘴里一直重復著,“無知無憂?!無知無憂?!無知無憂?!為何?!哈哈哈…”
本皇子是無知無憂嗎?是嗎?
本皇子自然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曉!
可是…重要嗎?
為的,只是,他秦玨是我秦鈺最親厚的大皇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