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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劍錄

第八九回 清戰(zhàn)場鐵馬將軍淚如泉 贈靈藥陰冷國相動惻隱

掛劍錄 尉遲咬金 5006 2024-11-07 13:12:54

  卻說好水川血戰(zhàn),宋兵潰敗。夏軍亦死傷慘重,那李元昊見狄青、王仲寶大軍趕到,不敢戀戰(zhàn),鳴鏑收兵。

  一時間,殘陽如血,灘涂腥膻蔓延,尸橫遍野,草木皆赤。

  待翌日天明日暖,確定夏軍已退后,狄青與王仲寶各派兵清掃戰(zhàn)場,饒是那狄青與王仲寶皆沙場驍勇之將,見任福、武英諸將戰(zhàn)死之狀亦忍不住落淚。待人將王珪尸身抬回,狄青二人更是五臟俱焚,平日鐵馬悍將,竟然身首異處,一團血污,若非有半截鐵鞭相纏,決計聯(lián)想不到這是王珪之身。

  那王仲寶早年與王珪亦有過交情,見此情狀,不禁放聲大哭,周圍將士聽聞亦跟隨落淚。待收拾停當,諸將尸首皆整理完畢,狄青與王仲寶如此這般商議一番,需得向韓琦并夏竦回稟將士死傷情狀。

  狄青忽地驚起,謂清掃戰(zhàn)場兵士道:“所有將士皆在此?未有遺漏?”

  那兵士見狄青嚴肅,慌忙道:“回稟狄將軍,前方戰(zhàn)場已清掃完畢,死傷將士皆已收拾停當。都監(jiān)以上將領尸首,皆在此?!?p>  狄青皺眉道:“不可能!”

  那兵士見狄青神情篤定,語氣凌厲,以為其降罪于己。慌忙跪于地,垂首道:“將軍息怒,我等十人,整日清場,絕無遺漏?!?p>  “漢臣,你有何疑惑?”王仲寶見狄青面有難色,忙問道。

  狄青搖首道:“我致澄弟弟呢?”

  “將軍說的可是環(huán)慶路兵馬都監(jiān)徐碩徐致澄?”王仲寶聞得徐碩之名,亦是心下一驚。忙轉(zhuǎn)身問那清場兵士,“可曾見得徐致澄將軍尸首?”

  “未曾見得。”

  “可有遺漏?”

  “徐將軍驍勇過人,我是識得的。今日清場,確未見其尸首?!?p>  “尸首?!”狄青血紅了雙眼,“何以見得是尸首?”

  那兵士見狄青神情兇悍,加之面有刺青,甚是駭人,已然嚇得癱倒在地,不能言語。

  狄青未見徐碩身影,心有不甘,復又命人前去戰(zhàn)場勘察找尋,亦是未果。最后其帶得兩名隨身侍衛(wèi),親自前去好水川戰(zhàn)場,終究一無所獲。

  狄青不甘,復又在生還兵士中問詢,只聽得有人形容戰(zhàn)場慘狀,而狄青確是有所記憶,那徐碩為李元昊龍刀所傷,血流如泉涌。當時大軍一來,將二人沖散,便再無徐碩身影。

  涌泉一般的血跡將狄青的思緒淹沒,致澄到底在哪里?是生還是死?

  山道、塵沙、野樹,還有一星半點的血腥之氣。

  一匹精壯悍馬正拉著一架太平車在山道上疾馳。駕車人頭上裹皂巾,身著粗布黑衣,腳上一輕巧蠻靴,不過黨項農(nóng)人尋常裝束。往那臉面上一瞧,膚色黝黑,眼眶深陷,琥珀色的瞳孔似是貍貓,眼中不時閃出幾絲狡黠。

  馬車疾行,山路顛簸,風云流動處,那絲血腥味更加明顯——氣味正是從農(nóng)人身后的太平車內(nèi)傳出來,再由這風四處擴散。

  那太平車內(nèi),一男子亦是農(nóng)人裝束,皂巾黑衣,與趕車的別無二致。在這男子旁邊,一緇衣少將,滿面血污,那黑色戰(zhàn)袍被鮮血浸潤之后又干掉,硬邦邦得裹在身上,血腥氣味便是從這少將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那黑衣男子正拿著一張絲絹帕子一點點擦拭少將臉面上的血污,他已經(jīng)喂他吃了一粒紫金丸,這丸子止血有奇效,并且能夠加速體內(nèi)血液再生,乃大夏奇藥。但他亦知,這紫金丸乃療傷速效藥,卻是治標不治本,只能拖延其傷勢,卻無法令其痊愈——什么人能讓他如此焦慮?除了那大宋少將軍徐碩之外,恐怕這世間是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這男子便是大夏天都王府大小姐野利北笙裝扮而成,趕車的農(nóng)人不用問,便是那西夏猛士戰(zhàn)奴。北笙雖然心焦,卻沒有掉淚,只是皺了一對遠山黛眉,眼中滿是倔強。她是誰?是堂堂大夏天都王府的大小姐,她要留下的人命,還沒有人能要了去。就算是天王老子,閻羅王她也要掙一掙,搶一搶,誰說受了重傷碩哥哥就一定會死?

  說來也是巧,那徐碩也是命不該絕。當日李元昊下令退兵,大軍潮水般退去。待夕陽落山,軍中便有清掃戰(zhàn)場的兵士前去好水川灘涂上為捐軀將士收尸,當然,大家也都知道,這大宋朝人多富裕,很多死亡兵士身上都有“好東西”,什么玉佩,什么珠寶,稀罕物碰到一件算一件,搞不好還能弄到一兩件寶物。

  那北笙惦記著徐碩,亦跟著清場的兵士前往戰(zhàn)場,不想在那灘涂上果然尋得徐碩,當時已然氣若游絲。北笙伸手往他心窩一探,尚有余溫,心跳雖緩卻還尚存,便著了戰(zhàn)奴悄悄將那徐碩抬至事先準備好的太平車上。

  畢竟是小女子心性,只道是救人心切,但卻不知怎么救。待那戰(zhàn)奴收拾停當?shù)溃骸按笮〗?,您這是要將徐將軍送到哪里救治呀?”北笙心中一凜,這還真的沒想到。

  “仁榮老爹哪里是不成的,這還在大宋境內(nèi),我們這帶著人,大夏都入不了?!睉?zhàn)奴嘟噥著,心里也是一陣忐忑。

  “是呀,那鎮(zhèn)戎軍華郎中,也是不成,只怕這好水川一仗下來,你我還未靠近那鎮(zhèn)戎軍,就被宋軍撕成兩半了?!北斌硝久紘@道,“這怎么辦呢?”

  最后干脆把心一橫,咬牙道:“戰(zhàn)奴,往爹爹哪里去吧?!?p>  “大小姐,這成嗎?”

  “我也不知道,但是爹爹軍中有最好的大夏郎中,或許可以一救?!?p>  正所謂,病急亂投醫(yī)。這野利北笙卻是忘了自己救的可是一位大宋將領,若是有個閃失,莫說是天都王府,就是整個野利氏族都難辭其咎。

  天都王野利遇乞軍隊此刻已安置在天都寨軍營,野利北笙救人心切,吩咐戰(zhàn)奴日夜兼程。戰(zhàn)奴山路疾馳,一路往天都寨而去。

  雖說這野利北笙是病急亂投醫(yī),卻也留了幾份心眼。這時西夏國相張元在四處清掃戰(zhàn)場,雖說大宋亦已派兵清場,但是張元總是相信有“漏網(wǎng)之魚”,決不能讓任何一個宋人活著走出這個戰(zhàn)場。北笙決計不愿意冒這個險,往張元的虎口里探頭,便與戰(zhàn)奴商議,從路旁死于戰(zhàn)亂的農(nóng)人身上拔了兩件還算干凈的衣服,二人皆易容,緊趕慢趕地往天都寨前進。

  這好水川往天都寨,經(jīng)張義堡、捺龍川一路上都是宋夏死傷兵士,那戰(zhàn)奴趕車,一路心驚膽戰(zhàn),他乃大夏猛士,見過慘烈的戰(zhàn)場,也殺人如麻。但是,他竟從未留意過這人死之后的慘狀,更未了解過,這收尸之人的心境感想。

  過了捺龍川,沿瓦亭寨一路北上,便是天都山境內(nèi),道路漸陡峭,越變越逼仄,最后竟然只有太平車車身一般寬窄。戰(zhàn)奴走過幾次此道,名曰“羊腸道”,顧名思義,便是如山羊腸子一般逼仄。這羊腸道過去,便是一處名叫蠖螭盤的隘口,隘口狹窄,地勢險要,是兵家必爭之地,更易于埋伏。

  太平車正一路飛馳,但聽得一陣隆隆之聲,戰(zhàn)奴耳朵一豎,心內(nèi)叫到“不好!”忙轉(zhuǎn)身對車內(nèi)北笙道:“大小姐,戰(zhàn)奴聽聞山道有異響,怕是有追兵?!?p>  車內(nèi)只傳來一聲:“見機行事,沉著應對。”

  戰(zhàn)奴勉強穩(wěn)住心神,握緊手中韁繩,往那馬屁股后又是狠狠一鞭。

  又行了數(shù)里,那“隆隆”聲越來越近,戰(zhàn)奴心知肚明,追兵已至。

  “前方馬車,留步!”

  身后有人大喝,聲若洪鐘,略帶一絲沙啞。

  “巴沁仁海!”身后車內(nèi)傳出北笙的聲音,易容過后,她的聲音都跟著變成了男音,戰(zhàn)奴最佩服大小姐這一點,臨危不亂,而且這口技是學的出神入化。

  戰(zhàn)奴心內(nèi)亦知,這巴沁仁海乃張元心腹,若是巴沁仁海來了,那張元想必也在不遠處。這戰(zhàn)后清場,張元焉有躲避之禮,場面上邀功,要是他數(shù)第二,沒人敢數(shù)第一。

  “前方馬車,請留步!”巴沁仁海再喝一聲。

  “戰(zhàn)奴,停下來,別慌?!避噧?nèi)北笙叮囑道。

  戰(zhàn)奴將車行到一處稍微開闊之地,一勒韁繩,速度漸緩,最后停了下來,回身一瞧,果然是巴沁仁海帶隊,身后將士約莫百來人,后面是一架無頂太平車,四周帳幔相圍,頗有些派頭,往那車上一瞧,車上之人,一身紫色常服,上面繡著鳥獸錦紋,腰間一個金色絲線織就的魚袋——不是國相張元,又是哪個?那張元雖說四十來歲,卻生的是白凈面皮,眉清目秀,須發(fā)甚少,面帶女相。那性子也跟個女子一般,心細如塵,明察秋毫。如若想從他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那真的是要向老天借一對翅膀了。

  “徐致澄,今天就看你的造化了?!睉?zhàn)奴暗暗叫苦,但因此前與徐碩在錢來山有過生死之交,此刻亦想,就是豁出命來,也要保他個周全。

  “叫你留步,怎的現(xiàn)在方才停下?”那巴沁仁海一皺眉,大聲呵斥道。

  戰(zhàn)奴努力裝作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模樣,哆嗦道:“方才……方才不敢停車,路窄道短,怕摔了下去?!?p>  巴沁仁海眉頭一皺,對身邊兩名軍士低頭耳語一番,那兩人翻身下馬,走到戰(zhàn)奴車旁,打量一番,許是那股血腥氣沖了上來,兩人臉色一變。向戰(zhàn)奴喝道:“車內(nèi)何人?”

  “不……不知道?!?p>  “不知道?你拉著人,不知道是誰?”

  “在下……在下就是個趕馬車的,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他們給我銀子,我就載他們,我哪里知道他們是誰?”

  “拿人錢財?這年頭還有愿意拿錢的主兒?我倒要看看是誰?”

  戰(zhàn)奴暗暗叫苦,自己倒是忘記了這一茬,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哪里還有人愿意花錢的呢?正思忖間,那說話的軍士將那太平車簾子一掀,戰(zhàn)奴心中一陣驚懼。

  “什么人受傷了?那么大一股血腥味?”

  那野利北笙一副瘦弱模樣,對著那掀簾子的軍士道:“我爹?!?p>  北笙成竹在胸,早在車內(nèi)將徐碩一身戰(zhàn)袍除去,露出內(nèi)里白色常服,那白衣早被鮮血染得透紅,然后將隨身攜帶的假胡須往那徐碩臉上貼了幾綹,至于臉上皺紋這等易容基礎,北笙那是駕輕就熟。

  料想巴沁仁海這等粗人哪里能看得分明。

  “你爹?”那軍士低頭一瞧,但見一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一身白衣染得血紅?!斑@是怎么回事?”

  “我本是六盤山農(nóng)人,前日不巧,爹爹前去鎮(zhèn)上趕集,路遇官兵,亂做一團,傷及無辜?!?p>  “去什么鎮(zhèn)上趕集?”

  “正巧逢場,集市開賣,爹爹也擔著自家的農(nóng)產(chǎn)品前去做些買賣。六盤山農(nóng)人家家都如此,軍爺不知可以去問問?!?p>  “你們竟然有錢找馬車?”

  “這不救人要緊么?誰家做買賣不備些銀兩?”

  “小子,你倒是伶牙俐齒的。”那軍士眉頭一皺,緊盯著北笙道:“這可不是前往六盤山的路?!?p>  “還去什么六盤山,救人要緊。小人聽得天都寨有位神醫(yī),想去試試?!?p>  “神醫(yī)?”

  “深居天都山內(nèi),軍爺不信,可以去問問看。”

  那軍士還想再問,不想這巴沁仁海不耐煩了,下馬上前:“廢什么話?讓你打探虛實,你倒嘮起家常來了?!?p>  那軍士將方才北笙之言訴與巴沁仁海,那巴沁仁海一皺眉頭,往車里一探,一股血腥味直沖鼻腔,饒是他一刀頭舔血的將軍,亦被那股腥味熏得腦仁疼,想必這車中之人傷勢確實很重。

  他在北笙面上上下打量一番,倒是沒尋得破綻,只是覺得這馬車,以及這三人甚是可疑,這山道沒來由的,怎么會有農(nóng)人馬車經(jīng)過呢?但是,往那傷者面上瞧,亦無甚異樣。

  巴沁仁海不比張元,乃一粗人,想不明那么多道理,只得回轉(zhuǎn)頭與那張元訴明原委,張元眉頭深鎖,這一路戰(zhàn)亂傷及的百姓倒也不少,這馬車內(nèi)的人一番說辭倒也說得過去,但何處不對勁,張元亦不太肯定。

  “國相,要不要干脆都給他殺了,一了百了。”

  張元擺擺手,下了車輦,“待我前去一探究竟,仁海莫要著急?!?p>  戰(zhàn)奴見張元前來,心下更是忐忑,誰都知道這國相心機深重,焉知他是不是會看出破綻?尚不及細想,那張元已然在巴沁仁海的陪同下走到近前。

  張元并不盤問,只是上前觀察,從泥土上的車轍印子,到車頂帳幔,都一一探看。連那戰(zhàn)奴身上氣味都有探及,令他好不苦惱。

  最后張元掀起車簾,往車內(nèi)伸頭探看,但見一黑衣年輕男子守著一位白衣老者。那股血腥氣息正是從老者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張元勉強屏住呼吸,湊近了往那老者傷口上探視,只見那白色衣衫已經(jīng)被染紅,勉強從紅色的血跡只見能看出點白色底子,那血跡大部分已經(jīng)干了,還有少許新鮮血跡。

  “止過血了?”

  “嗯。”

  “怎么止血的?”

  “有止血藥?!?p>  “哪里來的?”

  “我們農(nóng)人,干活兒多,經(jīng)常被傷及,這不隨時都會備有金創(chuàng)藥么?!?p>  張元點點頭,這話倒是不假,黨項族人確實有這習慣,因為祖輩都為游牧民族,山野中要防野獸襲擊,多備有止血藥材,以防萬一。

  “去哪里?”

  “天都寨求醫(yī)?!?p>  “為何去那么遠?”

  “近處沒人了,這幾天打仗,鎮(zhèn)子上都關門閉戶的。有幾個認識的郎中還被軍隊征了去?!?p>  “天都寨有好郎中?”

  “傳說在天都寨境內(nèi)的天都山有一郎中,姓細封,常年在山中隱居?!北斌闲趴谙怪a。

  “細封郎中?怎么沒耳聞?”

  “要不怎么說是隱居呢?小人亦不知這細封郎中全名,只道是在天都山清泉谷隱居,醫(yī)術高明。但是不是真的,小人不確定?!?p>  “不確定就去?”

  “有什么辦法呢……總不能讓我爹等死吧?!?p>  那張元乃一文人,戰(zhàn)亂場面亦少見,又見這車子,駕車之人都是黨項裝束,他一向痛恨宋人,對黨項人倒有幾分惻隱,又見這車內(nèi)小哥,有問有答,面相又有幾分機靈,實在有些不忍。而此番戰(zhàn)爭殺戮,也令他心內(nèi)多少有些不安,隨即嘆了一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只小罐遞于北笙:“這是我大夏最好的止血藥紫金丸,給你爹服下,雖不能救其性命,但好歹能拖延幾日?!?p>  北笙想不到那張元竟然有如此惻隱之心,一陣愕然。張元只道是農(nóng)人未見過世面,受寵若驚。便是笑笑,將那藥塞進北笙手中。

  “謝……謝大人?!?p>  張元笑笑,回身對巴沁仁海道,“放他們走吧?!?p>  “就這樣讓他們走了?”

  “這一路,餓殍遍野,戰(zhàn)亂傷及無辜,張某心下不忍?!?p>  “國相仁慈?!?p>  巴沁仁海得了令,自是收兵不追。

  野利北笙當即松了一口氣,欲知徐致澄此番能否逃過一劫,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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