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眉馬上叫來和章山一起留下的另一個護衛(wèi)李源,
隔著門簾吩咐他,快馬加鞭按她給的聯(lián)系方法去找陳峰,請他幫忙,看能不能請動趙太醫(yī)。
聽到姝眉吩咐,門外的周大順冷靜下來,一個大禮對著屋里的姝眉:“姑娘大恩我夫妻絕不相忘,大恩不言謝,日后我周大順任姑娘差遣!”
接著懇請她暫時替他照顧妻子,他要和李源一起去。
他心里想好了,萬一不行,他哪怕磕頭磕死也要把大夫求了來。
而后二人策馬一路狂奔而去。
天已漸黃昏,一直不見二人回來。
再不回來城門就要關(guān)了,到時候一般人是出不了城的。
這段時間雖有老參續(xù)氣,產(chǎn)婦的情況依然越來越不樂觀。
趙老太太親自過來坐鎮(zhèn)。
姝眉雖然心急如焚,卻鎮(zhèn)定從容了許多。
指揮丫頭們熬參湯,又讓可樂把她特意調(diào)制的馬勃止血藥和繃帶準備好。
極力勸祖母回去等消息,說自己心里有種莫名的直覺,覺得太醫(yī)肯定能請得來。
難道是對楊毅太有信心了?
正說著院子里一陣喧嘩,有人喊:太醫(yī)來了!太醫(yī)來了!
一會兒雪碧面帶喜色的進來稟告:周大叔真的請來了趙太醫(yī)!
太醫(yī)檢查后沒說沒希望,正急救呢!
姝眉聽完略略松了口氣。
趙老太太也被她勸著休息去了。
過會兒康兒又進來稟告:周大叔說隨太醫(yī)一起來了個貴人,多虧他幫忙才能在關(guān)城門后趕回來。
他就越矩替主人家招待在東正房了。
姝眉聞言吃了一驚,她知道楊毅舅舅陳峰是皇上禁衛(wèi)軍頭領,按說不可能輕易離開皇宮?。?p> 別說為了曹姑姑,就算姝眉自己也自認為沒這么大臉面???
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一時也不得其法。
又熬了一陣兒,東方破曉,產(chǎn)房傳出一陣嬰啼,如此美好不亞于朝陽初綻。
產(chǎn)房里有婆子高聲報喜:“恭喜周大爺,周夫人喜得貴子!母子平安啦!”
然后就聽到有人懷疑的:“老子當?shù)玻俊?p> 好幾個人帶著笑意說恭喜。
懷疑的聲音又問:“老子真的當?shù)???p> 有人笑出聲:“要不要我抽那一巴掌!”
終于一聲炸雷般的吼:“老子真的當?shù)耍 ?p> 然后先是哈哈大笑,笑著笑著似乎帶上了哭音。
新生命讓人如此心生歡喜,又讓人如此感動的流淚。
新出爐的傻爹周大順把大家都逗得忍俊不禁。
姝眉忍著笑讓人把在產(chǎn)房里伺候的一個婆子喚來,細細的詢問了曹姑姑和新生寶寶的情況,得知情況都還不錯,才徹底放下心。
吩咐管家婆子給大夫和產(chǎn)婆等人發(fā)賞錢后,就讓雪碧和甜橙上來伺候她簡單梳洗了一下,打算回自己的院子去。
剛走出屋門,周大順幾步就竄了過來。
他咕咚跪在姝眉跟前,咣咣咣連磕三個響頭。
嚇了一跳的姝眉慌忙讓人去攙他。
周大順卻推開攙扶他的人,眼里似有亮光閃動:“姑娘!昨天是我們夫妻兩,今早就是一家三口一起謝姑娘大恩大德了,還是昨天那句,日后但凡姑娘有差遣,我周大順萬死不辭!”
姝眉很有些窘迫,一邊微側(cè)身避開他的大禮,一邊忙道:“周叔快請起,否則可是折煞我一個小輩了,姑姑是我?guī)煾?,我又一直把周叔你當成一家人,我能盡份心本是應當。周叔說這些話可真真是外道了?!?p> 姝眉還是有點不習慣有人動不動給她下跪,何況是她一直當長輩的周大順。
怕他再說感激的話,就趕緊接著問:“周叔我還有幾句要緊的話問你呢,您快起來吧!”
周大順這才起身,恭敬道:“姑娘請講!”
姝眉掃了一眼周圍,壓低聲問:“昨晚幫忙的那個貴人是誰?現(xiàn)在可離開了?”
周大順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貴人不讓問,只說和我娘子有舊。他說正好有事路過這里,暫住一晚,早起就走。才剛我光顧著歡喜了,忘了去正房看看,我這就去?!?p> 姝眉心里很是疑惑,嘴上卻說:“那周叔快去吧!千萬別怠慢了貴人。”
周大順忙應是,二人各自分開行動了。
姝眉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一直琢磨這個自稱和曹姑姑有舊的貴人會是誰?
等走到岔道口時習慣的拐向去大棚的那個方向。
一旁的雪碧提醒她,姝眉略想了一下,雖然一晚上沒怎么休息好,現(xiàn)在因為有心事也不覺得困,不如先去大棚看一下。
便吩咐康兒先去給祖母報喜,告訴她老人家午飯陪她一起吃。
姝眉帶著雪碧和甜橙剛往大棚方向走了幾步,忽覺背后有一道目光。
猛一回頭,身后不遠處,燦爛朝陽下一個人正默默看著她。
陽光映照著一身戎裝的李佑熙。
他覺得今早的陽光亮的有些刺眼,讓他看不清對面逆光下女孩兒的表情。
陽光打在她身上,似乎在她周身暈出一圈光華。
讓他恍惚置身于很多次的夢境里那樣不真實。
長亭一別,李佑熙覺得那天她和楊毅的親昵,她說的那些話語,還有她那一直沒有回頭的決絕背影,都似一把把利劍,斬斷了他所有的情絲。
以他一個皇子的驕傲,絕不會再對她有任何念想。
內(nèi)心的不甘卻那么強烈,讓他每時每刻都想證明任何方面他都不比別人差。
他纏著父皇和太子,要求去軍營歷練。
太子是不同意的。
這次倒是皇帝格外開明。
這段時間皇上似乎又恢復了以前的睿智圣明,重新一邊倒的重視和信任起太子,也不再癡迷問道求仙。
所以對老兒子要求上進很是支持,只是不許他去邊疆,而是把他派在京城戍防大營歷練。
李佑熙已經(jīng)去了近兩個月。
昨天因軍務回城,又被皇帝老爹招去拉著問長問短,結(jié)果出城時城門已關(guān)。
不過他是有出城令牌的,倒是無妨。
到城門口時,見三個人正和看門的兵丁懇求出城。
恍惚聽見是去城外周家別院救一個人,請大夫誤了時辰。
本來正想策馬而去的李佑熙聽到周家兩字格外敏感,就讓隨從去打聽一下情況。
一會兒屬下來回,果然是那個人的周家。
而且想救的人也是他曾經(jīng)的熟人曹姑姑,并且他們居然請到了宮中有名的趙太醫(yī)。
他忍不住把一干人等喚過來細問。
在話語間他敏感的察覺那個人應該也在莊子里,原以為早已斬斷所有,這些都和他毫無干系,心卻控制不住開始狂跳。
沒一絲猶豫,他就和守門的官兵說他可以擔保這幾個人出城沒問題,他正好順路帶他們一程。
一旁他的隨從們心里吐槽:七王爺耶,你是去西山大營,那個病人的莊子在北山,你哪里得出的順路額?
不過王爺您最大,您說順路就順路。
守城的兵丁首領已經(jīng)看過他的令牌,自然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有他做保自然放心,馬上就去開了城門。
在周大順跪求恩人名號時,他本能的不想說真實姓名,也示意知情的趙太醫(yī)不許透露,只說與曹姑姑有舊。
看他那一身不凡的氣勢,急著救人的周大順來不及也不敢多問。
于是一行順利通過城門,及時趕回莊子救了人。
李佑熙也成功的找到借口留宿一夜。
清晨得知曹姑姑母子平安,他也該回營了,似有所待的他,卻遲遲成不了行。
在聽趙太醫(yī)回稟情況時的偶爾一句話后,他又找到留一會兒的借口。
候在路邊卻躲在一旁,只想哪怕再看看她的背影。
這次姝眉卻回了頭。
那個曾經(jīng)白衣勝雪略帶輕狂的美少年,此時一身戎裝,氣質(zhì)沉穩(wěn)許多,臉上線條也多了一絲剛硬。
目光沉沉,情緒不再一目了然。
陽光下曾經(jīng)的年少輕狂已經(jīng)被隱到身后。
姝眉心里很清楚,李佑熙不同于一般高高在上,視平民為草芥的皇族。
否則她也不會在拒絕他三次后還能安穩(wěn)和他面對面。
在這里能見到他,姝眉也并不太過驚詫。
能在關(guān)城門后還能帶人出城的不是極顯貴就是皇族。
她之前是隱隱有猜測的,只是不敢太自作多情。
此時看到他雖覺意外,更多是對他的感激。
如果沒有他不計前嫌地仗義相助,曹姑姑母子的后果不堪想象。
她阻止要喊人的雪碧,讓雪碧和甜橙退開一些。
緩步走到李佑熙面前,就要行禮。
一直看似沉靜站著的李佑熙,明顯有些慌亂的要阻止。
姝眉雖然沒跪下,卻非常鄭重的對他行了個大禮。
沒有問他是不是昨夜的恩人,直接謝他對曹姑姑母子的救命之恩。
李佑熙忙道:“曹姑姑原是我母后的身邊人。母后去后又到我那伺候了很久。這次機緣巧合,能伸手相助也是應該的?!?p> 果然是他!
姝眉不由得又真誠的謝了謝,還說昨晚不知是他,照顧多有不周等等。
兩人言來語去,氣氛難得的和諧。
沒有劍拔弩張,沒有疏離客氣。
這讓李佑熙喜悅無比又有點不知所措。
當姝眉問他是否就要回營時,他心里涌出濃濃的不舍,一轉(zhuǎn)念想起一個借口,
他說:“本來就要走的,只是聽趙太醫(yī)說昨晚你們這里準備的止血藥和繃帶特別好用,我就想問問你是不是能用在軍中?!?p> 說完心里給自己點了一萬個贊,太聰明了也,這個借口這么棒!
姝眉倒沒察覺這是個借口,反而覺得果真去軍營歷練過的人,就是不一樣了,有了不同以前的成熟和責任心。
歪打正著,所以美麗的誤會都是這么形成的。
接著姝眉眼睛一亮:這倒是和她想到一起去了,本來她養(yǎng)殖馬勃主要就是為了用在戰(zhàn)場,要是皇家允許,將來養(yǎng)殖制藥成了規(guī)模,就有了固定的大銷路,且更名正言順些。
一直暗暗觀察她表情的李佑熙趕緊順桿上:“我對這種藥和止血繃帶有幾個問題,你能給我講一下么??”
姝眉這下子更有了興致,剛想拉開架勢大講特講,忽又想起這不是前世,身份地點等等都不允許也不合適。
在這個莊子上勉強有資格招待這位皇室貴胄的只有祖母。
可看李佑熙明顯不想透露真實身份,姝眉在請祖母和自己來上略略猶豫一下,決定還是自己硬著頭皮上吧。
畢竟就算請了祖母,讓她老人家費心受累不說,最后說到關(guān)鍵的事還得問自己。
姝眉叫過來遠遠站著的兩個丫頭,吩咐雪碧快請周大順去大棚,就說貴人有事問他。
而后她問李佑熙可否移步,大棚那里有個暖閣,好過在路邊吹冷風。
再說有大棚的實物在,也好解釋一些疑問。
關(guān)鍵是大棚那里都是她的心腹人守著,再把周大順叫過去,不至于因男女大防傳出閑話被人說嘴。
李佑熙當然同意,心里還暗自竊喜,向暗處悄悄打了個手勢。
然后二人邊聊邊漫步去向大棚處。
李佑熙很有興致的問大棚是怎么回事。
姝眉為他簡單解釋了一下,微微一笑,
心道:給皇室提供特供的皇莊上肯定早就有這個。
只是他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子是不會理會這些的。
李佑熙何等聰明,尤其對上姝眉的心思時,他更是格外靈光。
心下有點黯然,便自嘲自己就是那五谷不分、不知稼穡的。
姝眉忙道術(shù)業(yè)有專攻,進而轉(zhuǎn)移話題說起藥材。
說話間就到了大棚所在的院外,姝眉暗暗詫異周大順怎地還沒跟過來,她故意走得緩慢就是想等他一起的。
但也來不及多想,這個單獨院子的看門人就過來行禮了。
姝眉問他都有誰在院子里,看門人回道:“稟姑娘!可樂姑娘正在暖閣整理東西,章山帶幾個人在蔬菜棚那里掀簾子。除此無旁人。”
姝眉吩咐他讓可樂收拾一下暖閣,就說有貴客到,再讓章山遣開其他人后過來。
那人躬身應是后轉(zhuǎn)身忙去傳達。
一會兒,章山和可樂雙雙匆匆而來,姝眉等二人行完禮也沒多解釋,只說有貴客要參觀一下這里。
幾個人一起進了院子,只見一排排整整齊齊一人高的棚子,有的已經(jīng)掀開了上面覆蓋的厚厚簾子,露出近半邊的明瓦。
李佑熙很有是好奇,一時不想去暖閣,而是問姝眉可不可以近前看看大棚。
姝眉除了擔心他身嬌肉貴的被凍著,自己擔不起責任外,倒也無不可。
透過明瓦模糊的能看見棚里的景象,讓李佑熙覺得新奇。
各種各樣的蔬菜,有的綠意盎然,有的累累果實。
不過有限的空間卻高高低低錯落有致,似乎到處都布滿植被。
這是姝眉利用了前世的間種、套種和立體栽培技術(shù)。
都是為了充分合理利用空間和陽光,提高效率以達到高產(chǎn)目的。
李佑熙不斷的提各種各樣的問題,姝眉避開前世的專業(yè)術(shù)語,盡量用他能理解的話來解釋。
比如為什么大棚目前不能大規(guī)模推廣,其中原因之一就是沒有合適的采光材料。
比不得前世到處可見的塑料大棚。
現(xiàn)在采光用的明瓦,不用說用在大棚,一般人家連住宅采光都用不起。
饒是周家不差錢,姝眉這里用的這些,還是老舅王勇之專門去制作明瓦的作坊買來的殘次品,否則也用不起。
李佑熙聽得興趣盎然,姝眉越發(fā)講得興致勃勃,甚至邀請他去看看馬勃的培養(yǎng)棚。
李佑熙哪有不愿的。
棚里一排排木架上的木槽里,一團團嫩白的圓球球。
李佑熙看得直眼:這就是那種神奇的止血藥?
和前面的蔬菜棚又不一樣了。藥材居然能這樣培植?
他的表情讓姝眉有些小得意。
讓章山進去取出一個新鮮的和一個成熟的馬勃。
姝眉拿著這兩個馬勃介紹:“這個鮮美可食,嫩如豆腐。老的那個則灰褐色而虛軟,外部有略有韌性的表皮,頂部出現(xiàn)小孔,彈之有粉塵飛出,內(nèi)部如海綿,黃褐色,不僅有多種藥效,還能做催淚彈呢……”
李佑熙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侃侃而談的少女。
熠熠生輝的雙眸,淺笑時一側(cè)頰邊微現(xiàn)的梨窩,說著他聞所未聞的知識,更有不同凡俗女子的見識……
從第一次見,他就被她言行的獨特所吸引,今天無意間竟更窺探到她深藏內(nèi)在的奇麗。
李佑熙覺得他那些被斬斷的情絲已經(jīng)交織成一張大網(wǎng),而他的心就像一條執(zhí)拗的魚一頭扎了進去,再也游不回自由的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