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伯作為一個曾經極度落魄的勛貴子弟,年少時受過不少白眼和苦楚。
所以他自小就憋著一口氣,不僅為博個前程勤學苦練,還才十幾歲就去上戰(zhàn)場廝殺,就是想早點出人頭地,光耀門楣。
因他確有天賦,更加上勛貴家子弟少有的拼勁兒,終于保住自家的爵位沒再繼續(xù)降等,家境和門楣還真就在他手里再次復興。
早年他一直征戰(zhàn)沙場東拼西殺,深念夫人在家侍奉長輩,養(yǎng)育子女很是辛苦。
他體恤夫人的不易,雖有兩房妾室,卻不讓她們生育子嗣,后宅也算清凈。
也正因為他常年不在家,子女均由老母和妻子教養(yǎng)成人。
老母青年守寡,溺愛子孫,也可能是子孫們天資有限,總之定安伯三個嫡子和先頭的孫子都沒啥出息。
直到最沒出息的次子,卻生出來了一個最有潛力的楊毅,
定安伯興奮了!
楊家終究可以更上一層樓了。
果然楊毅才剛二十幾歲就坐到了一品,還官居要職,可謂是前途無量。
這絕對是楊家更輝煌的開始。
最讓定安伯得意的,還有那小子自己找的小媳婦,
孫媳娘家兩個兄長一文一武俱是曠世英才,讓他不得不忍著妒忌承認,周家將來比楊家強,
楊家只有楊毅一枝獨秀,周家卻已經有兩個,還文武具備。
據說那個最小的也拜大儒為師,要不是趕上孝期,估計也能在考場一展身手了。
所以定安伯不求楊家其他人能給楊毅多大助力,不給他拖后腿就行。
有門給力的姻親也足夠楊毅官途通暢了。
他執(zhí)意帶全家北遷,有為忠君,主要也是為了楊毅。
讓楊毅在任何方面都不會受人詬病,更為了作為新帝近臣的孫子,一直能為新帝信任,有點闔家為質的表白。
他是一切行動跟著皇帝的指揮棒走,遷到京師,他便效仿太上皇,上折子把爵位傳給了長子世子。
新帝看他識趣明理,更是忠心耿耿,尤其還有個出息的孫子。
竟沒讓世子降等襲爵,依舊是襲爵定安伯。
現(xiàn)在楊家長房大老爺楊伯武是定安伯了,楊毅祖父被尊稱老定安伯。
老定安伯率府中眾人等在正院,今天三孫媳帶他的重孫子請安,也是他第一次見這個重孫子。
他之所以把在府里的家眷都聚過來,一是給姝眉面子,更是給孫子和重孫子面子;
二是警告他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次子,日后別添亂。
他倒是沒想到首先添亂的竟不是他的次子。
姝眉一進祖父院子嚇了一跳,原以為自己先拜見完祖父,就得一路到各房拜過去,哪知大家都聚到了這里,幸虧自己來得不晚。
姝眉一一見過禮,再奉上包子一枚,就是六六小朋友。
在娘家守孝時,他已經見過世面了,所以現(xiàn)在雖然人多,他小人家一點不怯場。
此時六六正瞪著烏溜溜的杏眼研究老定安伯。
要說他哪里像姝眉,也就這對眼睛,其余都與楊毅神似。
老定安伯以前從沒抱過這么小的嬰孩,今天卻興奮的從雪碧懷里要了過來。
只是抱孩子的那架勢像是渾身都使著勁兒,這時正和重孫子大眼瞪小眼。
瞪著瞪著,小家伙忽然咧嘴無聲一笑,把老定安伯歡喜的如同撿了金元寶,剛得瑟了一句:
“我重孫兒對著我笑了!這是和我最投緣呢!”
話音未落,臉色一僵,低頭看去,新袍子上一泡熱騰騰的童子尿。
那個小肇事者卻像發(fā)現(xiàn)了天大有趣的事,居然咯咯笑出聲。
一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
唯獨姝眉這個上火??!
臨近正院,她還想給兒子噓噓呢,他小人家一個勁兒挺小身子,那意思沒尿!
哪知他這是給他太爺爺留著呢!
這可真是要留下第一“印”象呢。
原大房大奶奶尉氏,現(xiàn)定安伯夫人笑著解圍:“民間俗信:童子不尿絕戶,看來父親以后的重孫、玄孫還多得是呢!父親指不定要多做多少新袍子呢!”
老定安伯一聽此言心情大爽,哈哈大笑,開心的把六六悠了又悠,逗的小家伙越發(fā)笑得歡暢。
又送了重孫子極其貴重的禮物,才把六六交給姝眉,進別屋換衣服去了。
老伯爺走后,一屋子的人反應不一,等六六也收拾干凈,長房一系都圍過來,紛紛對六六贊不絕口,并挨個送上厚厚的見面禮。
她們對姝眉和六六都很友好,長房爵位和世子之位已定,楊毅對她們沒有了任何威脅,他又身居要位,對長房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交好姝眉同樣沒有壞處只有好處。
二房夫妻中,六六的親祖母陳氏雖軟弱沒主見,可是喜歡自己親兒孫還是貨真價實的,
一邊接過六六抱著不撒手,一邊對孩子的情況問長問短。
至于六六那個不靠譜的親祖父楊仲文,還是那付可有可無的樣子,不提也罷。
三房一系的心情就復雜多了,唯一的嫡子楊剛一點兒都不陽剛,成親多年也未能讓其妻妾產下一兒半女。
現(xiàn)在看連剛成親的楊毅都得了個大兒子,還這么得老爺子寵,一向多愁善感的婆媳大小阮氏,俱是一副苦情臉,好像六六是跟她們討債來的。
反應最特殊的竟是三房庶出六姑娘楊梅,看她堂兄這么快得了子嗣,她心里不僅不開心,還像被人搶了寶貝那么難受。
對姝眉尤其看不順眼。誰給她堂兄生孩子,她都覺得不配。
因祖父不在,楊梅的膽子也有點肥,
走到圍著六六的人群邊,對著姝眉:
“我看我三侄兒實在是太瘦了!(六六在楊家同輩里行三,和他爹楊毅排行一樣)三嫂是不是帶孩子沒什么經驗?”
此言一出,很是冷場。
長房不好出言,前面有她嫡母、嫡嫂呢。
而楊梅嫡母嫡嫂忙著觸景傷懷,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沒準還暗暗巴望有人出頭給二房添堵呢。
姝眉那個親婆婆陳氏,在這個家一直是內耗炮灰。連個隔房的庶女,她都沒本事擺平。
況且被楊梅這么一挑唆,她還真順著這個思路想了:
孫子是太瘦了,該不真的是因為兒媳不會帶孩子吧?
姝眉似笑非笑看著這個隔房的庶出小姑子。
想當初新婚第二天,給自己使絆子的就是她,姝眉自認沒機會得罪過她。
莫非應了那句:蕓蕓眾生有的人天生就和你犯相,怎么討好遷就都拯救不了。
姝眉的原則:既然調和不了就別調和唄!
等看得楊梅有些不自然后,姝眉才出言:
“要不三嫂向六妹請教請教?”
這句話不可謂不刻毒,姝眉平時也不是這么尖刻愛計較,不過真惹毛了她,一出手簡單粗暴,還一招必殺。
眾人又是新一輪尷尬,
楊梅已經面臉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不過她的血槽居然沒清空,沒一會兒就反擊道:
“三嫂真真好笑!對我一個姑娘家,嫂子也好說這些話!”
姝眉不得不暗贊:這還真是豬八戒的嫡傳大弟子!倒打一耙這招用的,真真是爐火純青。
姝眉沒有再辯,也不再理她,
轉向長房世子夫人:
“大嫂兒女雙全,這育兒經定是無數(shù),可連六妹都看得出的,嫂子偏就會糊弄我,不說實話,還對六六贊了又贊,我可不依?!?p> 世子夫人顧氏最看不上三房這個時時作妖的庶女,也不怕得罪她,對姝眉一挑眉毛:
“我可沒糊弄你!更不會雞蛋里挑骨頭,看六六那個機靈勁兒,可沒幾個能比的上的,你沒看祖父稀罕成那個樣子,你這是得了便宜又賣乖?!?p> 眾人都笑起來,連三房婆媳都不例外,給二房添堵或刺撓本房庶女,無論哪樣都是她們喜聞樂見滴。
姝眉假意又給世子夫人顧氏賠禮,兩人笑語晏晏,對楊梅完全不屑一顧。
楊梅的臉色難看之極,在這個家她不說一直順風順水,也從沒人敢這么欺負過她。
其實她不知道,大家是不屑于收拾她,
一個庶女過沒兩年一打發(fā)了事兒,乖乖的,多給兩嫁妝;
作妖的,給個仨瓜倆棗面子事,讓她有苦說不出。
六姑娘楊梅從小一直跟在她爹和親娘身邊,
她親娘雖然不是正妻,可從她記事,她爹身邊就她娘一個女人。
她親娘死后,她才被送回這個大家族。
所以對自己的庶出身份沒有深刻的認知。
再加上楊毅的幾分照顧,讓她更是一直感覺良好。
也因此她對楊毅產生了深深的獨占欲,說好聽的就是所謂的極度兄控吧。
所以她對姝眉從一開始就有深深的敵意,現(xiàn)在更是恨上了。
這樣一個沒教養(yǎng)、不賢惠、不溫柔的女子,怎么配得上蓋世無雙的三哥?!
于是被強烈的妒忌心沖昏頭的六姑娘,幾步走到姝眉跟前,聲音有些尖利的:
“三嫂真是放著河水不洗船!舍近求遠去找大嫂子,二伯母把三哥培養(yǎng)成那么個蓋世英雄,把我三侄兒交給她老人家,還能錯了去?況且三嫂遠在將軍府,又不能時時在二伯母跟前侍奉,留下侄兒還能以慰二伯母身前寂寞,豈不是一舉兩得?”
這丫頭這招可真夠毒的!
一屋子人都驚呆了,除了姝眉和她婆婆陳氏。
陳氏眼前一亮,還真動了心思。
姝眉則是微瞇了眼看向楊梅,心道:還真小瞧了她,沒想到這還是條毒蛇。
姝眉正想開言,一聲如洪鐘:“老子還真不知道三房啥時候出了這么個明白人!上有祖父、伯父母、嫡母一大群長輩,倒要你一個丫頭片子操這么多心!”
說話的正是換了袍子回來的老定安伯。
老伯爺一番話,成功的讓楊梅閉了嘴,立即跪地請罪。
還讓看戲看得正爽的三房婆媳,瞬間打臉換作被人看戲。
老伯爺也不理她們,徑直坐到主位,揮揮手打發(fā)出下人。
然后腰桿筆直,目光如炬掃向下面的子孫。
除了跪在地上的楊梅,其他人知道這是老爺子有話,大家俱都躬身敬聽。
只聽老定安伯朗聲道:“我有幾句話先放到這兒,日后誰若要是有所違背,老子可不手軟,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一是,我知道對北遷,你們心里沒幾個樂意的??稍奂易晕抑叭绾?,你們也該知一二。如今能達到這般境遇,除了你老子我拼命,更都是一心忠君,得到的皇恩浩蕩。所以皇上指到哪里,我就打到哪兒,更別說這里本就是楊家祖籍,誰要是再有一點不情愿,就給老子滾出楊家去!那樣你想去哪兒,不想去哪兒,都隨你自己?!?p> 說到這,老定安伯目光掃向次子,楊仲文嚇得一縮脖子,老定安伯看他那個沒出息樣兒,拳頭不由的癢了癢。
老爺子強忍下來接著說:
“第二,如今在京師,比不得原來在上都,哪里畢竟離皇城還有點距離,現(xiàn)在咱們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都給老子謹言慎行,哪怕是內宅婦人,傳出風聲,再以訛傳訛,到時候腦袋搬家還不知道因什么死的。誰要是犯了口舌和第一條一樣處理!”
見眾人齊齊肅然,老定安伯這才又接著說:“這第三,雖說同氣連枝,可也有樹大分枝,夫人去世前,她的私房已分。來京師前,我也給你們分得差不多了,所以以后就各管各家事吧!之所以還住一起不分府,不過省得人背后嚼舌頭,說我還沒死,子孫就忙著分家?!?p> 眾人齊齊稱是,這時老定安伯又看向二房,看似還是對著眾人說:“小輩們既要孝順父母長輩,更要忠君愛國,自古忠孝不能雙全。先以國事為重?!?p> 說到這,老定安伯特意看向姝眉:“三孫媳!我的這句話你轉告三小子?!?p> 姝眉恭敬行禮答是。
接下來老定安伯的話讓姝眉簡直想高呼:祖父萬歲!
老定安伯說:“打理好一個將軍府,也不是一件很輕松的事,你后院把持穩(wěn)妥,三小子才能一心一意報效圣上。所以日后你大可不必天天跑這里,無特殊事逢初一、十五來即可。你公婆不說有那么多仆下伺候,就說年紀也還不大,很不用小輩們時時不離左右。好好教育六六,讓毅兒無后顧之憂,也是你的本分!”
這席話真的讓姝眉萬分感激和慶幸,真心實意的謝過這個通情達理的長輩。否則不說別的,就剛才楊梅最后那一記毒招,她那婆婆陳氏肯定上套兒。
姝眉雖然知道楊毅定然不同意把六六交給旁人,可她少不得在婆婆面前為此吃癟。
現(xiàn)在好了,有祖父這些話如同得了尚方寶劍,她就不擔心六六被奪了。
姝眉衷心祈禱祖父健康長壽,家有這樣的老人絕對稱得上是定海神針,鎮(zhèn)家之寶。
楊毅幼年不得已長在祖父膝下,輾轉與外祖家,缺乏父愛讓他嘴上不說,心里難免有絲遺憾。
自從有了自己的骨肉,他暗暗發(fā)誓絕不讓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
對此姝眉是有幾分察覺的,所以她萬分慶幸,楊毅的遭遇沒讓他和他爹有樣學樣,反倒引以為戒走向他爹的反面。
命運總是讓你失去一些,再得到一些。
剛剛失去祖母的姝眉,卻幸運的遇到老定安伯這個可敬的長輩,尤其之前她已經幸運的擁有了楊毅的那個反面,現(xiàn)在幸運加倍,讓她格外珍惜和惜福。
所以等她和婆母陳氏回到二房的院子,聽婆母訓誡時,格外心平氣和,態(tài)度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