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張望答應救治柳蕓娘,正當他準備進行時,高進的副將衛(wèi)平到了,衛(wèi)平本是臨時受命護衛(wèi)高進視巡,同時亦兼督醒之責,高進煩厭他多事,把他支到鄰縣辦事去了,這天正逢他辦妥事回來,卻發(fā)生這等事,他大致了解了情況,進了屋什么也沒說,只沉著臉,將現(xiàn)場仔細勘察一番,查看了高進和柳蕓娘的傷口后,在楊守科顫顫巍巍的述說下,把高進的尸首抬出了案發(fā)地,并派人嚴守太守府?!?p> 章之聞接著前面的情節(jié)繼續(xù)講道。
“衛(wèi)平封了事發(fā)地,只留了張望為柳蕓娘療傷,自己和一眾人等守在外頭。房內(nèi),張望用了大半時辰才將柳蕓娘體內(nèi)金釵取出,就要處理傷口,柳蕓娘正昏沉醒來,見到張望和他手里的用具,只虛弱自言
“我還活著?!?p> 張望看她有了意識,邊應邊取了汗巾
“是啊,還活著,傷口雖深,所幸未及要害,稍后上些藥——”
他頓了下,卻道
“柳姑娘,得罪了?!?p> 柳蕓娘沒作聲,張望便自行清理起傷口,直至包扎完,也不見柳蕓娘吭一聲。
張望不禁對其生了敬佩之意,安頓完,他對柳蕓娘輕聲道
‘柳姑娘,在下有一惑想同你請教,’
柳蕓娘點了頭,張望問
‘在這釵傷前,你還受過劍傷?’
柳蕓娘原本虛弱的臉色,此刻因他的話更白了幾分,她正打算開口,張望自顧說
‘因前后創(chuàng)口并不一致,在下曾救治過劍傷,看著有幾分相似,所以——’
‘先生,蕓娘有一事相求,還望,還望您能答應?!?p> 柳蕓娘打斷他,強撐力氣道。
‘且說,若是在下能力之內(nèi),好說?!?p> ‘小女希望,您能替我隱瞞劍傷一事?!?p> 張望遲疑,并未立即答復她。見狀,柳蕓娘掙扎著起身,張望看她還在滲血的傷口,怒道
‘你這是做甚,我又沒說不答應,快躺好!’
見他松口,柳蕓娘很是感激,從懷中摸出一塊玉石,遞給他道
‘先生之恩,蕓娘無以為報。以此賤物作為報答,望先生莫要嫌棄?!?p> 張望本欲拒絕,但見那寶石色彩鮮艷光澤亮麗,有些訝然,問
‘這可是綠松石?’
柳蕓娘點頭,張望喃喃道
‘據(jù)說用此物入藥可有奇效,這等寶物,世所罕見,只有宮內(nèi)供用,你——’
張望看著手里的寶石,想要探清楚,敲門聲卻響起,守衛(wèi)不耐煩催促著。
張望收下綠松石,抬手道謝
‘姑娘放心,在下定當守口如瓶,姑娘好生修養(yǎng),相信一切會有轉(zhuǎn)機的?!?p> 張望出了門,見衛(wèi)平正盯著自己,便走過去,打算交代一兩句,一個尖銳的聲音道
‘在里邊這么久?是不是瞞著我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說這話的是楊守科的管事,他垂涎柳蕓娘多年,見張望與之獨處許久,心有不平,故而出聲。
衛(wèi)平冷盯他一眼,問張望
‘如何?’
張望將柳蕓娘傷情復述一遍,隱瞞了劍傷之事,衛(wèi)平也沒再多問,問他要了藥方,便放他離開了。
楊守科和管事被他的人押縛著,見張望離去,打算為自己辯解幾句,卻聽衛(wèi)平對他的侍從道
‘先將他二人關(guān)押大牢,待柳蕓娘傷勢好轉(zhuǎn)些,一起問審!’
侍從剛要執(zhí)行,楊守科慌張跪地,委屈道
‘副都尉明鑒,下官實為好意,此事與下官無關(guān),都是柳蕓娘這個賤人所為!’
衛(wèi)平扭頭斜睨他一眼,冷硬道
‘此話,你還是說給太后殿下聽吧?!?p>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p> 講到這,先生稍作停頓,飲口茶后,繼續(xù)講道
“萬事有因必有果,那楊守科是自作孽不可活。卻說杜寂懷,自與柳蕓娘分別后,便帶著鈴蘭回了一趟安陽,安置好一切后,又背著家人回到淮都。一回來便聽到三天后衛(wèi)平要在太守府衙問審柳蕓娘的消息。問審這天,人群把府衙圍了個水泄不通,為了不暴露身份,杜寂懷雇人代他打探消息,那人回來后,將問審經(jīng)過詳細同他描述一番,末了惋惜道
‘可憐她一紅塵女子卻如此珍視清白,生生一個美人最終落得如此下場?!?p> 見杜寂懷滿臉感傷,一副悲痛模樣,只當他是柳蕓娘的傾慕者,好心寬慰
‘兄臺,看開點吧,傾慕她的人多了去了,有幾個是真心的?事已成定局,節(jié)哀?!?p> 杜寂懷只道
‘確定刑期了嗎?’
那人怪異看他一眼,大聲說
‘哪還有什么刑期,她殺的是可是太后侄子!判的絞刑,三天后行刑!’
杜寂懷聞言,抓著那人吼
‘還有沒有王法!明明是那群畜牲咎由自??!’
那人被嚇了一跳,一把推開他,罵道
‘你有毛病吧,沖我發(fā)什么火!有本事到太守府衙去!’
兩天后,柳蕓娘正在獄中思念杜寂懷,衛(wèi)平卻突然來見她。
‘今日我接到急報,北翟大舉南侵,已攻下幽州,殿下決定遷往南平。是以,’
衛(wèi)平開門見山道
‘今夜讓我了結(jié)你的事。’
柳蕓娘看了眼他身后端著托盤的人,沒有吭聲。
衛(wèi)平問
‘你可還有何遺愿?’
柳蕓娘搖了搖頭,事已至此,她倒希望可以盡快了結(jié),免得再生枝節(jié)。
衛(wèi)平卻說
‘你這些天好像都沒怎么進食,’
說著轉(zhuǎn)身吩咐侍從
‘你去取些吃食來,讓她吃飽也好上路,我可不想沾染餓死鬼的晦氣!’
待房中再無旁人,衛(wèi)平對柳蕓娘道
‘你可還記得十年前咬你的那個小童?’
柳蕓娘看著他,有些驚訝出聲
‘你——’
衛(wèi)平接著道
‘那個小童便是我。當年若非你出手相助,我可能早就病死街頭,更不會有今日了?!?p> 柳蕓娘一時有些震撼,還沒回過神來,便又聽
‘所以,這次,我來救你,權(quán)當報答你當年的恩情?!?p> 衛(wèi)平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枚藥丸
‘這是我求張先生給的。服下此藥,將全無聲息,至兩個時辰后方有知覺,三天內(nèi)才可恢復過來?!?p> ‘這是傳聞中的假死藥?’
柳蕓娘不太敢相信眼前所見所聞,直到衛(wèi)平點頭,她遲疑片刻,終于接那藥丸,吃了下去。沒過一會兒,便無聲無息倒在了地上,衛(wèi)拿過地上的毒酒,灑在她身上,又劃破手指,在她嘴角抹下血痕。待侍從回來,只見得如此場景。
‘可惜了,她求死心切?!?p> 衛(wèi)平轉(zhuǎn)身一臉淡漠
‘你查驗下,走個過場?!?p> 侍從照做了,確認柳蕓娘沒了生息,道
‘都尉,此事既了,宮中也有個交代了,我們接下來——’
‘回幽州,明天務必打一場好仗!’
衛(wèi)平才帶了人離開淮都,大牢突然走水,火燒了一夜,等一切平息那兒已不成樣子了。杜寂懷趕到時,官兵正清點,他剛想打聽消息,忽聽有人大叫
“這不是柳蕓娘嗎?”
眾人看了過去,角落里躺著一具被坍塌房梁壓得面目難辯的女尸,官兵將其抬了出來,通過手械確認了身份。
杜寂懷失魂落魄不顧阻擾地沖了過去,待見得尸首后,一時難以相信直扒了那碎裂的手械反復確認,而后忽地大笑起來,官兵正要將他拉開,他卻瘋了般抱起尸首,連聲喚著心上人的名字,眾人被他這舉動嚇得不敢上前。
有好心人勸
‘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想開點吧,不過是個風塵女子。’
杜寂懷狠瞪那人一眼,那人立刻噤了聲,兵衛(wèi)不愿任他在胡鬧,喝令他放下尸首,杜寂懷恍若未聞,摟著尸體癡癡說
‘蕓娘,我來帶你回家了。
說完帶了柳蕓娘的尸首飛也似地逃去,圍觀者皆被他的舉動嚇壞了,而兵衛(wèi)一時不敢上前去追,最終便由他去了?!?p> 先生說完,滿座寂然,眾人屏息靜候,等待下文,卻聽得一聲響亮驚堂木,驚得眾人回神。
“這故事就到這兒了!多謝諸位捧場,且可散去了罷?!?p> 老先生站了起來,向眾人抬了抬手,一旁跪立的侍從開始收拾桌案,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齊齊看回老先生,你一句我一句問
“先生,這就散場了?”
“先生,這柳蕓娘還沒死吧?怎么就講完了呢?”
“先生,是不是還有下下卷?”
“先生您再講講唄!”
茶堂一下子沸騰起來,章之聞被吵得腦仁疼,拱手,無奈道
“諸位,這故事我也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她講多少,我便寫多少,稍加潤色才拿出來講,諸位所聞,亦是老朽所聞,確無下文,還望諸位見諒?!?p> 眾人聞言,只好作罷,嘟囔著散開了。
章之聞收拾完,帶了侍從正要離開,卻見一小生迎面走來,停在他面前。
“章太傅?!?p> 裴至朝章之聞作揖,恭聲叫道。
章之聞擺擺手
“裴尚書有禮了,老朽致仕多年,早已不是太傅了。”
“章太傅您過謙了,雖未有幸一睹您當年風采,但您的才德威望在朝中至今仍是有口皆碑,一直都是晚生的典范?!?p> 章之聞開懷一笑,擺擺手
“不得提不得提,老朽已是垂暮之年,裴尚書后生可畏。”
話音才落,便聽得一清脆女聲。
“太傅您可真是太有眼光了!”
魏書悅笑著從裴至身后跳出來,陡一見她,章之聞愣了下,旋即,笑道
“今日此地可謂高朋滿座?!?p> 說著望向不遠處正對峙的兩人。
“故事還沒說完呢,怎么就是我輸了?”
“先生說他講完了,聞昭,愿賭服輸?!?p> “可我們的賭約不是以結(jié)局下定論?我以為一定還有后續(xù)。所以,我不認輸!”
魏鏡冷笑一聲,道
“所以你是想抵賴?我就問你,是你講話本子還是先生講?是以你認為的結(jié)局為準還是先生講的?”
魏鏡咄咄逼人,聞昭沉默了。
不是她喜歡耍賴,而是她覺得這結(jié)局本就模棱兩可,萬一柳蕓娘沒死呢?不然干嘛要說什么假死藥?她不甘心!
想到這,聞昭站起來,有些別扭道
“那就去找先生評評理吧!”
說著就正要過去,魏鏡道
“評理可以,只是不論輸贏都算你違約,一百兩銀子我就不要你的了。在三件事的基礎(chǔ)上再加一件事?!?p> 聞昭一頓,賭氣應下
“好!要是先生說我輸了,我就答應幫你做四件事。但他若判我贏,你除了三件事還要另外付我一百兩!”
“走吧?!?p> 魏鏡率先走在前面,見到魏書悅一行人,道
“你們也來了?!?p> 裴至點點頭,正想說什么,聞昭走了過來,對著章之聞開門見山道
“先生,我們有一事想找您做個評判。”
“何事?”
章之聞看著二人,疑惑問。
聞昭將賭約如實告之,眾人聽了啼笑皆非,還當是什么大事,值得如此大動干戈。
章之聞摸摸胡須,略一沉思,笑道
“若以老朽所講為依據(jù),聞姑娘你確實應‘愿賭服輸’?!?p> 魏鏡揚眉,聞昭睨他一眼,準備說著什么爭取一番,卻聽
“但若以那人所講為依據(jù),恐怕聞姑娘未必會輸。只是”
“只是什么?”
聞昭急問,章之聞略一沉吟
“只是不知那人是否還會來找我,我們已有半年多未見了?!?p> “那先生可知他是誰,家住何方?”
章之聞?chuàng)u頭,緩緩道
“我們相遇只是偶然,那日我與友在此小聚,期間談及著書一事,我本欲寫一本傳奇集錄式的話本子,卻苦無來源,友人提議,讓我花錢請人講故事。那人剛好坐在我們前桌,聽到我們談話,便毛遂自薦。就這樣我付銀子,她講故事,統(tǒng)共兩次,而后便再未見過?!?p> “那您可還記得她長什么模樣?”
裴至突然問道,魏書悅怪異看他一眼,也追問
“她是男是女?”
章之聞再次搖頭,無奈道
“他一直戴著幕籬,我從未看清過他的容貌,至于身份,卻是男兒裝扮?!?p> 裴至和魏書悅對視一眼,很快又錯開。
“或許是那人吧。”
魏書悅小聲說。
聞昭已不關(guān)心他們在談論什么,她腦中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她輸了!關(guān)鍵是,她還平白無故給自己多挖了一個坑!
恨恨看了眼某人,聞昭咬牙
“我還有事兒,先回了。”
“不去南樓了?”
“不了,沒心情!”
聞昭說完頭也不回地下樓去,祁姝戀戀不舍地看了眼魏鏡和裴至,在一聲清朗的笑聲中磨蹭著追上聞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