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徐州記事（一）
第二天，眾人前往淮安縣。傍晚時分，車隊(duì)停在驛館，徐州刺史親自接迎，并安排他們住在了刺史府。
聞?wù)延眠^膳便去找魏書悅，今天該是那丫頭兌現(xiàn)諾言的時候，卻出了這檔子事，現(xiàn)在就算那丫頭站在魏鏡跟前，魏鏡也不一定能認(rèn)出來吧。問了譚齊，聞?wù)褋淼轿髟?，幾個兵衛(wèi)正坐在石凳上閑聊，看見她，皆是一怔，周思堯反應(yīng)過來，走上前，抬手
“王妃?！?p> 聞?wù)腰c(diǎn)頭
“蕭衡住哪間房？”
周思堯指了指廊道最末一端
“最后那間就是了?！?p> 聞?wù)训肋^謝，走了過去。一群人看著她的背影，開始嘰嘰咕咕討論，高詢換好常服出來，見他們聚在一起，神神秘秘的，冷哼一聲
“所有人集合！”
眾人散開，端正立在場上。
“王爺有話讓我代傳，再過幾日我們便要行水路了，有會暈船的盡快做好準(zhǔn)備。王爺說了，這幾天給大伙兒放個假，大家只管盡興，上了水路，水寇猖獗，到時候，你們可得提起十二分精氣神！”
“是！”
“大致就這些，大伙兒有什么安排且自行去，這些天把該買的東西買了?！?p> “遵命！”
看著這群蠢蠢欲動的小伙子，高詢揮揮手
“去吧去吧，別堆這兒了，該干嘛干嘛！”
突然有人道
“高統(tǒng)領(lǐng)，聽說徐州開夜市，藝館可不少咧?！?p> 高詢臉一沉
“王爺給你們放假是讓你們歇息的，可不是讓你們胡來！身為近衛(wèi)，什么該干什么不該干，還要我重申么？”
那人訕訕，臉一紅，不知說什么好，周思堯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統(tǒng)領(lǐng)可別聽邱爍這小子胡說，有您在，我們哪敢，圖嘴上快活罷了?！?p> 一頓，又道
“藝館我倒是不太了解，但說到吃食，我倒記得，淮安夜宴街美食多，酒館也不少，不如——”
周思堯眉一挑，小算盤打的噼啪響。
高詢睨了他一眼，這小子，又在打他荷包的主意！幸好他有先見之明，提前找譚齊預(yù)備了開銷，哼笑
“臭小子，就你嘴饞，得了，既然你提出來了，便帶路吧，今天我請客！”
眾人歡呼，擁著高詢往門口走，高詢數(shù)了數(shù)人數(shù)
“怎么還少了一個人？”
邱爍淡淡道
“那個新來的小子卸了行裝就出門了?！?p> 高詢一默，有些頭疼，蕭尚書的公子不太合群啊……
房內(nèi)，魏書悅對著鏡子，呲牙咧嘴，聞?wù)亚昧饲瞄T
“誰呀？”
“我！”
魏書悅打開門，遮著臉
“三嫂?！?p> 聞?wù)殉断滤男渥?p> “躲什么躲！我又不是沒見過”
魏書悅癟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三嫂，我好難過，我現(xiàn)在是不是特別丑？”
聞?wù)褏s抬起她的臉，自顧道
“消下去不少，看來你哥的藥還是挺管用的?！?p> 又拿起她斑駁的手
“你讓我怎么說你好，該用袖子遮的時候不用，你這樣還怎么見你三哥？”
魏書悅一怔，抽回手，眨眨眼
“什么！你告訴三哥了？”
聞?wù)褟椝X門
“你不是說到了徐州就交待么？怎么，想反悔？再這么下去，我都不敢保證你能平平安安回去！”
魏書悅苦兮兮，抓著聞?wù)训男渥樱?p> “三嫂，不要送我回去，你看，我好不容易跟到這，你們把我送回去，這些苦我不都白受了么？再說，有我在，也能多個人陪你說說話不是？”
聞?wù)选?p> 掃了她一眼，一臉嫌棄
“你可拉倒吧，你的事必須趕緊同你哥說明。今天不是父皇他們回宮么，說不定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偷跑出來，正發(fā)文讓魏鏡送你回去呢。你再這么混下去，我都要跟著遭殃！”
魏書悅想了想，痛苦
“那能不能等我這臉好一點(diǎn)？要不明天再說吧，我實(shí)在不好意思這樣見人?！?p> 聞?wù)芽紤]一下，嘆口氣
“也只能這樣了，就這么說好了啊，最遲明天下午?！?p> 魏書悅可憐兮兮點(diǎn)頭。見事已了，聞?wù)雅呐氖?，打算離開，魏書悅拉住她
“三嫂，你能幫我個忙么？”
聞?wù)岩活D，皺眉
“什么忙？”
魏書悅轉(zhuǎn)了轉(zhuǎn)身
“我剛剛沐浴完，那個那個束帶不方便拉緊。”
這東西可真麻煩，之前是能不拆盡量不拆?，F(xiàn)在傷了手，根本拉不好。
聞?wù)汛蛄克c(diǎn)頭
“確實(shí)，你這樣連門都出不了。”
“那我們快點(diǎn)吧，一會兒蕭衡就要回來了?！?p> 說到蕭衡，聞?wù)巡畔肫?，掃了一?p> “他去哪了？”
魏書悅撇嘴
“喝酒去了唄?！?p> 那小賤人，來到這兒就怪怪的，對她不理不睬，冷嘲熱諷。難道，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計(jì)謀了？
一刻鐘后
“這束帶怎么這么短？”
魏書悅臉紅了紅，嗡聲
“之前不是月事來了，沒有東西么。”
聞?wù)选?p> 想了想
“你等等，祁姝那好像有長一點(diǎn)的，我去幫你借來?！?p> 魏書悅一滯
“祁姝帶這玩意兒干啥？”
聞?wù)押俸僖恍?p> “凡事圖個方便，出門在外，還是要準(zhǔn)備齊全的?！?p> 魏書悅了然，促狹看她一眼
“哦～”
一刻鐘后
“真搞不懂你們是吃什么長大的，祁姝就算了，你看著也不是很有斤兩……”
想想自己，聞?wù)涯瑖@：果然，這東西和胖瘦是沒有關(guān)系的。
“你再用點(diǎn)力！”
聞?wù)寻醋∷募缫怀?，魏書悅倒吸一口涼?p> “啊，太緊了！你輕點(diǎn)！”
……
魏鏡問過譚齊，來找聞?wù)褧r，到院中卻見蕭衡撅著臀，半個臉貼著門，不知在做什么。
他一怔，走過去，喚道
“蕭——”
哪知話未說完便被不耐煩打斷
“走開！別打擾爺干正事！”
魏鏡看了眼門框，想說什么，這時從房內(nèi)傳來說話聲
“你怎么這么笨！能不能有個適中的力道！”
“我也是第一次幫別人，我怎么知道使多大勁兒！”
“好了沒？”
“快了，快了，再來最后一圈？”
“這樣就行了吧，再弄我就要死在你手里了！”
這聲音——
“好小子！竟敢撬爺墻腳！”
蕭衡面目猙獰，憤怒至極，挽起袖子就要沖進(jìn)屋里，抬頭，看到魏鏡，一愣，卻道
“你也聽到了，還不趕緊去阻止！”
魏鏡莫名
“阻止什么？”
見他一臉淡然，蕭衡恨鐵不成鋼
“這你也能忍？”
魏鏡未答，卻聽屋內(nèi)一聲喟嘆
“終于弄完了，你這力道，回味過來，還是可以的?！?p> 聞?wù)寻姿谎?p> “穿你的衣服吧！”
蕭衡臉氣成豬肝色，怒聲
“你能忍我可不能！”
說罷抬腳踹開門，大踏步朝目標(biāo)走去。
巨大的響聲讓聞?wù)讯算蹲?，魏書悅飛快拿起衣衫，卻是晚了一步，蕭衡大喝
“好你個韋書！我待你如兄弟，你卻背著我干這——鵝”
然而看清狀況后，他整個傻了眼。
只聽魏書悅哀嚎
“??！”
蕭衡回神，迎面一件外袍飛過蓋住了他的頭。
聞?wù)蜒奂彩挚?，趁機(jī)將他一扭一推送了出去。
蕭衡捂著鼻子，踉蹌退了好幾步，直到撞上一堵肉墻，魏鏡一直等在外面，見狀扶住他。
蕭衡掙扎著冒出頭，不知為何，鼻下流了血，他對上魏鏡，萬分悲愴道
“我錯了！”
魏鏡鄙夷睨他一眼，將他帶離。
一刻鐘后
“三哥，我錯了?！?p> 魏鏡坐在主位，面無表情看著跪在堂下的少女，聞?wù)雁驹谝慌?，不敢作聲?p> “什么時候來的？”
魏書悅低著頭，小聲
“你們出發(fā)那天我就跟過來了。”
魏鏡一默，手指敲了敲桌面，片刻
“我沒收到傳書，不過應(yīng)該也快了，書悅，你太胡鬧了！”
魏書悅流著淚
“三哥，我知道錯了，可是我都已經(jīng)跟到這里了，我不想回去。”
“你回不回去，不是由我做主。若是他追究起來，那些仆役，你的宮人，還有招你進(jìn)來的近衛(wèi)，他們，一個都逃不掉！書悅，你太自私了?！?p> 能讓三哥這么說，看來她是真的太任性了?？伤鷣碇粸橐皇?，現(xiàn)在不做，以后恐怕就再沒機(jī)會了，萬一父皇選中自己去和親呢？就讓她再任性這最后一次，不行么？
魏書悅跪在房中，眼淚吧嗒吧嗒掉，肩膀一顫一顫，咬唇不再說話。
房中靜了一會兒，立在門外的蕭衡有點(diǎn)尷尬，想了想，還是走了進(jìn)去。
“那個，依我看吧，八公主年紀(jì)小，不知事，但事情也沒你想的那么嚴(yán)重，一個公主消失這么些天，宮里不可能沒動靜，八成陛下早就知道，默許她去了，應(yīng)該沒——”
“你閉嘴！”
聞?wù)押臀簳鴲偖惪谕?，接收到魏書悅的眼刀后，蕭衡退開一步，乖乖閉上嘴巴。
魏鏡手抵著額，好一會兒，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你暫時先呆在徐州，等文書到了，去留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其實(shí)，蕭衡未必就說錯了，如果那個人真的想阻止書悅，又怎會讓她通過檢驗(yàn)？想來，對于喜愛的孩子，那人向來是縱容的。
……
芳儀殿
“陛下，書悅她太胡鬧了，只身一人，招呼也不打就偷跑出去。這么些天，岐王那里也沒個消息，真不知那孩子如何了！”
韓淑妃一邊揩著眼淚一邊絮叨，天啟帝皺眉，拍拍她的肩膀
“那丫頭精怪得很，放心吧，不會出事的?！?p> 韓淑妃一頓
“話雖如此，但她究竟是個女兒，妾身，妾身實(shí)在不安?！?p> 天啟帝掃了眼跪了一地的宮人，抬手
“都下去吧?！?p> “是！”
眾人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春溪一個晃蕩，差點(diǎn)摔跤，幸好小夏扶著，才不至跌倒。
韓淑妃一愣，看向天啟帝，不解
“陛下，您——”
“你放寬心，書悅是朕的女兒，她是什么性子，朕會不了解？終歸要長大，讓她出去闖闖，見見世面，沒什么不妥的。且，岐王那邊自會護(hù)她周全?！?p> ……
回到房內(nèi)，魏鏡沒有同聞?wù)颜f過一句話。
知他是因自己瞞報，心生惱恨，聞?wù)炎咴诤筮叄g盡腦汁想打破僵局。
魏鏡卻不給她這個機(jī)會，洗漱完便上床睡覺。
聞?wù)涯ツゲ洳?，放完發(fā)，擦洗良久才熄燈上床。
魏鏡一動不動，呼吸均勻，聞?wù)言诤诎抵锌戳怂?，弱弱?p> “魏鏡，”
房內(nèi)寂寂，無人回應(yīng)。
聞?wù)岩Т?，伸出食指想要戳他的腰，手指未至，卻被人抓住了，魏鏡睜目，按下她
“聞?wù)?，別鬧，睡吧?！?p> 聞?wù)岩徽?，乖乖收手，魏鏡放開她，聞?wù)延行╇y過，悶悶道
“魏鏡，你是不是在生我氣？”
魏鏡沒答她，聞?wù)训攘撕镁茫娝淮蛩憷碜约?，委?p> “我也不想瞞你的，可是書悅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更何況，除此之外，她還是我在宮里最好的朋友，我總不能背叛她吧。”
良久，魏鏡嘆了口氣，側(cè)身看向她，伸手，摟著她，聲音低沉
“我在想，還好她沒出什么事，還好，她知道找你幫忙。說來我真是失敗，作為她的哥哥，她卻因?yàn)閼峙挛?，寧肯自己吃苦受罪，也不找我?guī)兔?。?p> 魏鏡停了一下，往事一幕幕涌現(xiàn)。
“說來，我是親緣極差的人。我幼時老成，不茍言笑，凡事力爭最好，我的弟弟妹妹們因?yàn)榕挛叶桓彝矣H近，而我的哥哥，又十分厭惡我?！?p> 魏鏡一頓，憶起年少事。
“有時候，看見他們鬧作一團(tuán)圍在父皇和自己母妃身邊，我很羨慕，卻不知道如何同他們相處。后來，書格落水，差點(diǎn)被淹死，我把她救了上來，自那后，書格便總是喜歡跟著我，連帶著書悅?！?p> 那樣的時光是美好的，書格害羞，不太喜歡說話，跟著他時，卻總是一口一個哥哥。書悅和她相反，從小是個話嘮，又愛鬧騰，陪著書格招來其他弟弟妹妹圍在他身邊撒歡打鬧。那時他才真正體會到家人在一起感覺，才在那么冰冷的地方，找到一絲溫暖。
魏鏡低頭，看著聞?wù)?p> “所以，我生氣，不是氣她偷跑出來，是氣她不知自重，更覺心寒，她從未將我當(dāng)作親哥哥對待?！?p> 人生漫漫，他所求的不過一份真心。愛情如此，親情如此，友情亦如是，若得真心，他死而無憾。
聞?wù)驯羌庖凰?，紅了眼眶，抱緊他，往他懷里鉆了鉆，帶了鼻音
“魏鏡，我錯了，我以后有事一定讓你知道，不讓你擔(dān)心，不讓你生氣，我要一直陪著你，再不讓你一個人?！?p> 魏鏡怔然，一時只覺喉間苦澀，摟緊聞?wù)选?p> 他不配啊，她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