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高塔迷魂(五)
村長的家與安娜的家并沒有什么不同,同樣是石頭院墻圍成的小院加上一幢木頭房子,坐落在村子中央。
送走安娜之后,江火和龍星爵在這里見到了村長。
村長年紀不大,但也不算小,大概有五十歲左右的樣子。太年輕無法服眾,太老又沒有威懾力,處于壯年的他此刻還擁有媲美年輕人的體力,同時也擁有豐富的閱歷,在見到城里來的警探之后,村長也沒有表現(xiàn)出更多的驚訝。他既不過分熱情,也沒有過分冷淡,將江火兩人迎接到自己的房子里坐下。
“您能和我們說說前段時間發(fā)生的那件事嗎?”江火剛坐下就直入主題。
“警探先生不要心急,你們走了這么遠,應該也餓了吧,先吃點東西,聽我慢慢說。”村長笑瞇瞇地說。
“也好。”江火看了一眼旁邊的龍星爵,自從他們開始調(diào)查,這家伙就進入了待機模式,只是跟在自己后面,不發(fā)表意見,也不參與對話,就像一個默默的跟班一樣,有時江火甚至覺得他比NPC還要像NPC。
“你是隊長?!饼埿蔷羲坪趺靼捉鹦睦镌谙胧裁?,微笑地對他點點頭,想必后半句沒說出口的話就應該是“我聽你的?!?p> 幾分鐘之后,村長端出一個盤子,接著又端出兩只大碗,盤子里放著五只金燦燦的玉米和兩個表皮焦黑的馬鈴薯,碗里是冒著熱氣的玉米濃湯,于是大廳里滿是玉米和烤土豆的香氣。
盡管剛在安娜家里喝了一碗水,但此刻江火竟然又感覺到有些饑餓。
他瞟了一眼自己的生命值和體力值,大概都缺少了百分之十左右的樣子,他拿起一只玉米咬了一口,飽滿圓潤的顆粒在他空中融化,香甜的玉米香氣瞬間溢滿在唇齒之間,他的生命值和體力值幾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
“這些都是您自己種的嗎?”江火看向一旁笑瞇瞇的村長,“太棒了!”
“是的,都是我們自己地里摘出來的。”村長點頭,但眉間卻顯露出一絲愁容。
“莫非那件事情和土地有關?”江火試探道。
“您怎么知道!”村長哆嗦了一下,似乎完全沒想到江火會猜中那件事的源頭。
“杰諾斯是本地的地主,能和你們發(fā)生糾紛的恐怕也就只有土地這方面的事情了吧?!?p> “您說的不錯?!贝彘L又恢復了平靜,他看向江火,“我想問您一個問題?!?p> 江火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您覺得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究竟屬于誰?”
“當然屬于耕種的人?!苯鹧杆倩卮?。
“您說得對?!贝彘L點頭,“可是眼下我們的土地卻要沒了,耕地、公用地以及包括我們村子在內(nèi)的一大片土地從下個春天開始就將全部屬于杰諾斯先生,我聽說他還打算把這里的土地賣給城里的那些大人物,從此以后我們賴以為生的命根子就將被那些喜怒無常的家伙掌握在手里,要是您?您會怎么做?”
“反抗?!苯鹌届o地說。
“說得好!”村長輕輕一擊掌,“我們就是這么做的,前段時間我們村里的男人們聚集起來,去找杰諾斯先生,想請求他不要賤賣我們的土地。”
“然后呢?”
“他連一面都不肯見?!贝彘L一拳捶在旁邊的墻壁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可見他內(nèi)心的憤怒。
“所以你們就放了一把火?”
“是的?!贝彘L點點頭,“可我們沒做錯!我們只是想讓杰諾斯看到我們的決心,賣掉土地就相當于賣掉我們的未來!我們絕對不妥協(xié)!”
“可我聽說,杰諾斯的兩個孩子被燒傷了?”
“那是個意外?!贝彘L嘆了口氣,“我們燒的是我們給杰諾斯的谷倉,平時那里從來沒有人進去的,誰知道那天那個時候他的兩個孩子剛好在里面玩,等我們聽到慘叫聲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杰諾斯的女兒被燒成重傷昏迷不醒,他的兒子也毀了容。”
“的確是一件慘劇?!苯鹫f,“那么杰諾斯對這件事有什么反應?”
“沒有反應?!贝彘L臉上露出一絲迷茫,“或許是他心里也有所愧疚?或許他根本不想見到我們,他一直住在城堡里,從來沒有出來過?!?p> “那么你認為最近村里的人口失蹤與杰諾斯有沒有關系?”
“這……”村長猶豫了一會兒,“不好說,我也想過可能是杰諾斯在背后報復我們村民,但一直沒有找到任何證據(jù),他從來沒有出過城堡,村里也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陌生人?!?p> “村里最近一段時間內(nèi)失蹤了多少人?”江火問。
“算上前天的伯蒂·霍爾,已經(jīng)有十二個了,都是身強力壯的男人和年輕女人?!?p> “十二個?”江火心里一驚,臉上變了顏色,“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點報告!”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個村子實在是太偏遠了,我們每次進城都要走一天的山路,路上有時還有野獸出沒,再加上教會的牧師告訴我們,這可能是有人對神靈不敬而引來的懲罰,我也一直找不出有人在背后搞鬼的線索,所以……”
江火深深吸了一口氣,剛想說話,門外就傳來了嘈雜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大聲喊叫著什么。
“村長,把我的病人還給我!”一聲嘶吼從門外傳來,接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
“我說過多少次了,我從來沒見過什么病人!”村長站起身來,對醫(yī)生怒目而視,“你上別的地方找去!”
“不可能,病人就是你們村子里的!他只可能回到這里!沒有別的地方!”醫(yī)生帶著一副眼鏡,此刻他嘴角噴著唾沫,反倒更像一個精神病人。
“發(fā)生了什么事?別激動,坐下來慢慢說?!苯鹫酒鹕韥砜聪蜻@位醫(yī)生。
“對!”村長附和道:“正好警探大人也在這里,你有什么話找警探說!”
醫(yī)生這時才看到江火兩人,看到江火身上的灰色制服,他似乎穩(wěn)定了情緒,緩了口氣,緩緩說道:
“警探大人,我是附近高塔精神病院的一名醫(yī)師,我叫維納,前幾天我們院里的一位重度精神分裂患者因為一次意外從醫(yī)院里逃脫了。您應該也知道,主治醫(yī)生丟了病人是多大的事情,院長對我下了死命令,如果找不回病人我就得丟飯碗!那家伙原來就是這個村子里的人,嘴里還經(jīng)常念叨村子里的事,您說他能去哪里?我在醫(yī)院附近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過了,只剩下這個村子!那家伙一定跑到了這里,然后被這個村子里的人藏起來了,說不定就是這個村長!我第一次看到他就覺得這家伙怪怪的!”
“你們精神病院的醫(yī)生是不是看誰都像精神?。俊贝彘L冷笑一聲,“你說的那家伙確實是我們村的,可他自從被送到你們病院后,就再也沒回來過,他的家人不也是這么說的嗎?你偏偏要疑神疑鬼,抓著我不放,我看你是害怕丟飯碗,拼了命也要把我拉下水吧,就算我真的有把他藏起來的可能,可我要一個精神病有什么用?他能種地?還是能搬磚?”
“你放屁!誰知道你把他藏起來做什么?你這家伙面具下的嘴臉,以為我看不出來?我見過的會偽裝的精神病人多了去,你那點道行還瞞不過我!”維納雙手叉腰,振振有詞。
“你血口噴人!”村長氣得臉都紅了。
眼看兩個人就要吵起來,江火急忙站在他們中間,制止道:“你們兩個都別說了!”
等到兩人情緒再次平靜下來,江火才開口說道;“人口失蹤加上精神病人失蹤,這個村子里一定有什么不為我們所知的秘密。維納先生不必著急,村長也別生氣,我和我的同事會對村子里發(fā)生的失蹤案件進行詳細調(diào)查,直到水落石出,到時候我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如何?”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但在此之前,你們要停止一切過激的行為,配合我們的調(diào)查。”
“這樣也好。”維納臉色陰沉地說。
“我完全贊同。”村長說。
維納抱著胳膊離開了,村長再次悶悶不樂地坐下。江火也沒什么心情吃東西了,他喝了幾口湯,便招呼龍星爵一起出發(fā),同時轉(zhuǎn)向一旁的村長,說道:“能不能麻煩村長帶我們?nèi)ソ苤Z斯先生的住處看一看?”
“這恐怕不太方便?!?p> “什么?”
“杰諾斯先生從來不見任何村民,那件事之后就更不行了,現(xiàn)在我們就連靠近城堡都會被驅(qū)逐,所以恐怕得請您二位自己前去了?!贝彘L面露難色,“不過杰諾斯先生的城堡很顯眼,從村子的另一頭出去,就能看到它,它就矗立在地平線上,那邊是耕地,四周只有那一座城堡,一眼就能看到?!?p> 在村子的另一頭,蘇雪正扶著刀喘氣,她身邊變異村民的尸體已經(jīng)堆積成了一座小山,她的褲腿和灰色制服也被密密麻麻的怪物體液沾滿,到處都散發(fā)著難言的惡臭。
蘇雪感到渾身酸痛,胳膊和腿傳來一陣陣痙攣的感覺,她掃了一眼自己的生命值和體力值,兩者都降低到了不足四分之一的程度,已經(jīng)由綠色變?yōu)榱思t色,但值得高興的是,已經(jīng)不再有變異的活尸沖過來了。
結束了嗎?
蘇雪在原地休息了一會兒,等著生命值和體力值自動回復了一些,從紅色再次變成綠色,她把刀收回刀鞘,斜著插在背后。
她向著村里走去。
黑暗的夜色籠罩著村子,到處都是血腥氣和腐臭味,街道上時不時還能看到倒地的尸體,剛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蘇雪不敢放松警惕,她集中注意力觀察著四周的情況。
地上的尸體中里有老人,也有小孩,這個村子的人似乎已經(jīng)全部遇害了。
街道角落的草堆被點燃了,蘇雪的影子被映在墻上,隨著刮來的一陣寒風飄忽不定,在時隱時現(xiàn)的火光之中,不遠處的木房門口突然閃過一道白影。
“是誰?”蘇雪立刻追了過去。
跑了幾步,她看清了那個白色影子的真面目,原來是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看起來像是一個醫(yī)生。
“站住!”離著一段距離,蘇雪就開口喊道。
醫(yī)生停住腳步,回頭看來,他看起來三四十歲左右,帶著一副眼鏡,身形瘦削,白大褂在身上晃晃悠悠,看起來與四周陰暗的氛圍格格不入。
“你是誰?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蘇雪問。
“我叫維納?!贬t(yī)生不動聲色地說,“我來這里尋找我的病人?!?p> “你的病人?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本S納冷笑一聲,“你以為自己是誰?”
“你!”蘇雪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正面硬懟她的NPC,感到好氣又好笑?!澳悴贿^就是一個NPC而已,還裝作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只不過是被機器程序模擬出來的異類罷了?!?p> 醫(yī)生聽到這句話,默不作聲,沒有回嘴。
“呵呵,簡直可笑?!碧K雪嘲諷道,“看看自己人不像人,機器不像機器的樣子,你們這些沒有感情的東西,面對超出自己理解的信息,就無法回應了是不是?你只是一個承擔著推動劇情繼續(xù)向前發(fā)展的木偶人而已,在我面前你就好好把這里的情況交代清楚啊!我還要繼續(xù)游戲呢!”
“真是有趣……”維納抬起頭,幽幽地笑了一聲,“原來你是這么看待這個世界的啊?!?p> “你說什么?”蘇雪皺起好看的眉頭,把手伸向身后背著的長刀,她已經(jīng)失去了繼續(xù)對話的耐心。
“那個同樣穿著灰色制服的年輕人,那個穿著西服的男人,他們都是你的隊友吧?”看著蘇雪的動作,醫(yī)生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什么?”蘇雪感到一陣寒意鉆進衣服里,像是一根冰涼的手指在她的后背輕輕滑動。
“我沒看錯的話,你們都是同一個組織送進來的,對不對?”醫(yī)生維納冷冷地說,“你的真身并不在這個世界里,在我面前的只是你的意識體,是你真身的投影,你知道自己此刻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全部都只是大腦接受到的神經(jīng)傳感信號,對不對?”
蘇雪想說話,但卻發(fā)覺自己因為震驚而說不出一個字。
“我見過你的隊友,他們兩個看起來比你聰明,不過也只是小聰明而已?!本S納似乎很滿意他給蘇雪帶來的驚訝,繼續(xù)說道:“像你們這么天真的年輕人,我見得太多了,你把這個世界的一切都當成了游戲,是嗎?”
醫(yī)生的笑容凝固了,他像冰塊一樣,散發(fā)著足以把人凍成雕塑的寒意。
“如果我告訴你,你在這個世界里死去之后,真身也同樣會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