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寄生陰云（十七）

　　“就是他！”

　　男人轉過身來時，在場眾人都感到一陣寒意涌上心頭。

　　啪！啪！啪！

　　染血的皮鞋踩響地面，像是踩在眾人心頭。

　　一個個血腳印出現(xiàn)在他身后。

　　“站住！不然我開槍了！”衛(wèi)正悼拔出槍套里的手槍，雙手持槍，指向男人頭部。

　　男人無動于衷，淡黃色的瞳孔鎖定在江火身上，鼻子微微聳動，像是看到獵物的老鷹，蓄勢待發(fā)。

　　江火擋在李雙靈身前，同時注意著一旁的何方與何小圓父女。

　　他眼珠不斷轉動，思考著對策。

　　其實這個怪物會跟到醫(yī)院來，他早就想到了，只不過，沒想到會這么快。

　　而且，探員也被卷入其中。

　　不過這一切，目前還在他的控制之中，他本來的目的就是把水攪渾，讓更多的勢力和組織浮出水面，只不過唯一的不確定因素就是……

　　就在這時，張老師突然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面部肌肉不斷蠕動著，嘴唇逐漸向兩邊裂開，紅色的血水順著嘴巴邊緣流下來，一直延伸到耳朵根。

　　透過嘴唇的縫隙可以看到，他嘴里全都是像鱷魚牙齒般的獠牙。

　　砰！

　　像是平地起驚雷，手槍在身邊響起的聲音非常大，像是耳邊敲響的一記重鼓，眾人紛紛一震。

　　衛(wèi)正悼開槍了。

　　男人身子猛地向后一晃，他的頭部眉心正中央，出現(xiàn)一個紅點，血順著彈孔流下來。

　　這發(fā)子彈，正中男人要害！

　　然而，男人只是晃了晃腦袋，發(fā)出一陣滋啦聲，顯得若無其事。

　　“噗——”

　　一粒被嚼變形的彈頭從他嘴里吐了出來。

　　“情況不太妙?！?p>　　江火皺眉說，“這怪物的變異程度太深，無法確定要害部位，它的要害有可能不在腦袋。打心臟試試?！?p>　　砰！

　　又是一槍。

　　男人身體再次向后一滯，左胸口出現(xiàn)一個明顯的彈孔，但這次沒有血流出來。

　　他的西服高高鼓起，上半身似乎有什么東西不斷蠕動，像是滾筒洗衣機里的衣服，時隱時現(xiàn)，呈現(xiàn)出完全非人的姿態(tài)。

　　衛(wèi)正悼大吃一驚，握著槍的手也抖起來。

　　怪物還在繼續(xù)前進，且速度越來越快。

　　“衛(wèi)大哥，你保護他們先走，它的目標是我，我來拖住它?！苯鹋呐乃募绨颍澳懔⒖滔蚓智笤?，把這里的情況完完整整地告訴他們?！?p>　　在關鍵時刻，江火平淡的神情和堅定的語氣非常有說服力，就連衛(wèi)正悼也愣了一下。

　　在同事可能已經(jīng)全部身亡的前提下，他突然覺得，這個叫作江火的學生非常值得信任。

　　“可是你……”衛(wèi)正悼眉頭緊皺，“我絕對不能把自己應該保護的人丟在這里，我們一起走！”

　　“不行！你要保護的，是這座城市更多的人。如果我們全部死在這里，那么情況的嚴重性和這些珍貴的情報都無法讓更多人知道，以后還會發(fā)生更嚴重的慘案?！苯饑烂C地說，“我有把握對付這家伙，相信我。”

　　“好，那你保重！”衛(wèi)正悼沒有猶豫，他再次對準男人的頭部連開兩槍，稍微阻擋了它的前進速度。

　　“你們，跟我走！”衛(wèi)正悼大手一揮，“不要說廢話，時間就是生命?！?p>　　“快走。”江火朝著李雙靈擺擺手，“放心吧，我會沒事的?！?p>　　“前輩小心。”李雙靈眼里閃爍著莫名的情緒，抓起一旁的何小圓，扯著她就走，衛(wèi)正悼抓住何方的胳膊，四個人迅速從走廊另一端撤離。

　　于是，走廊上只剩江火與怪物面對面而立。

　　血腥味在彌漫，潔白的大理石上被沾染上血腳印。

　　一股殺意在醞釀。

　　“每次見到你，你似乎都在變強?！苯鹜蝗婚_口說道，“第一次見你殺死那個店員，我就知道，你很特別。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為什么要花費這么大功夫來殺我?！?p>　　變成怪物的張老師突然歪轉頭顱，兩枚彈頭順著傷口被甩出來，落在地上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捻懧暋?p>　　“你……也變強了……你很特別?！?p>　　怪物的聲音是沙啞的，像是金屬摩擦發(fā)出的那種凝滯的悶響。

　　“可惜，你們的存在馬上就會被公之于眾，你們的弱點也會很快被針對。單個人類的力量微不足道，但人類這個群體，馬上就會展現(xiàn)出令你們難以想象的力量。”江火面無表情地說出他內心的想法，“到時候，你們將面臨非常大的壓力，極有可能是人類組織起來的全面反擊，你們會毫無疑問的失敗?！?p>　　“你能想到的事情，難道我們會想不到嗎？”

　　怪物咧開大嘴，頭部像一朵盛開的血玫瑰，綻放開來，四條觸手尖端閃爍著利刃的寒光，四把利刃旋轉著，扭曲著，在空中晃動，對準江火。

　　“你以為，我們之所以沒有大規(guī)模行動，是害怕人類嗎？”

　　從怪物裂開的頭顱深處，有聲音響起。

　　“哦？”

　　這個時候，從一旁的手術室里，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冷峻男人走了出來。

　　他雙手插在手術服的兜里，嚴嚴實實的口罩擋住臉部，只露出一雙藍色眼睛，黑亮的頭發(fā)一根根向后飄動?？諝庵邢袷怯幸慌_看不見的風扇，在時刻吹動他的頭發(fā)。

　　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瞬間掠過整條走廊。

　　剎那間，走廊內的血腥味一散而空。

　　來人正是與江火約定好的李昀寒醫(yī)生，神秘莫測的強大能力者。

　　如果說江火的能力是2級，那么他至少有20級。

　　此刻，一股莫名的壓力席卷方圓數(shù)十米的空間，整條走廊像是被壓縮成了一根結實的棍子。

　　即使不是被針對的對象，江火也感覺到呼吸有些困難。

　　他暗自心驚，此刻的李昀寒，似乎變得更加可怕。

　　“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在害怕什么？”醫(yī)生盯著頭部裂開的怪物問道。

　　“你！你是什么東西！”

　　四條揮舞的觸手像是碰到了燃燒的火焰，猛然向后收縮，像是驚慌的小姑娘，躲在媽媽懷里。怪物的頭部一瞬間扭曲變形，回到正常的男人頭顱形態(tài)。

　　此刻它的表情扭曲，像是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

　　“你絕對不是人類！”

　　“也就是說，你們害怕的，不是人類?！崩铌篮p聲說道。

　　“我……我們內部其實已經(jīng)分成了兩個派別?！惫治镌诶铌篮媲?，似乎變成了一個乖巧的小學生一邊，老老實實說道。

　　“什么派別？”

　　“侵蝕派和毀滅派。”

　　“果然是聽名字就知道什么意思的派別。”江火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所謂侵蝕派，大概就是支持潛移默化控制城市的一派寄生生物，而毀滅派，則是希望使用暴力手段，直接破壞無明市，通過殺戮，引起恐慌蔓延。

　　場面被控制下來，原本耀武揚威的怪物，一瞬間變得無比乖巧。

　　這一點江火其實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更覺得這種生物的威脅性很大。要知道，有勇無謀的家伙，歷來都死得很快。而懂得保存自己，審時度勢的，才能長久生存下去。

　　“我見過數(shù)千種不同的生物，寄生生物也知道幾百種，動物之間，植物之間，動物與植物之間，或多或少我都知道一點?！崩铌篮凵衤晕⒉▌印?p>　　“可是像你們這樣的，我從未見過，甚至聽都沒有聽說過。你們究竟是什么東西？從哪里來？”

　　“我寄生的這具宿主，其身份，在你們人類的語言體系中，叫做歷史老師。”怪物突然一笑，嘴巴裂開到耳朵根部。

　　“你們應該知道，自己存在的時間有多短暫。有記載的，說穿了也就一萬年而已。而我們的族群，已經(jīng)存在上億年?！?p>　　“上億年……”醫(yī)生眼神里露出震驚之色，喃喃自語，“還真是古老的生命啊……”

　　“不錯，按照你們人類對時間的劃分，我們出現(xiàn)的時期，在二疊紀?！惫治镞肿煲恍?，“從爬行動物到哺乳動物，都是我們的宿主。一代又一代，幾億年來，我們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危機，但一直好好地活到了現(xiàn)在。就算是你們熟悉的恐龍，之所以能稱霸這顆星球，依靠的也是我們的力量?！?p>　　“哦？”李昀寒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懷疑，“說得很厲害，可現(xiàn)在看，也就那么回事。如果你們真的那么厲害，恐龍是怎么滅絕的？”

　　“恐龍滅絕……”怪物的表情扭曲著，似乎在回憶著什么可怕的場景。

　　江火仔細觀察著它的一舉一動，他想知道，這種家伙是否也會說謊。

　　“那就是我們之所以再度蟄伏下來的原因?！?p>　　怪物的頭顱左右擺動，表情怪異，“你們或許以為自己在短短時間里就稱霸星球，覺得自己很厲害。但其實人類和幾千萬年前的恐龍相比，沒有任何區(qū)別——在真正的古老者面前，都是食物。”

　　“當然，我們大概就是食物上的寄生蟲之類的東西?！惫治镒⒁曋徊徽Z的醫(yī)生，補充了一句。

　　“古老者是什么？”

　　江火神情一動，他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重要的信息——直覺告訴他，這個情報與自己想要尋找的真相有很大關系。

　　“古老者，是這顆星球真正的主人。而我們，只是它們種下的糧食，就和你們人類種下水稻小麥是一樣的道理?！?p>　　怪物的話像是夢魘一般，化為黑色陰沉的氣息，在走廊里回蕩。

　　“每過幾千萬年，或是幾億年，古老者就會醒來，收割糧食，這顆星球對它們來說，也不過就是一片農(nóng)場而已。”

　　怪物冷笑著說：“所以，在地球歷史上，每過幾千萬年，就會有一次生物大滅絕，到那時候，這顆星球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物種都會徹底滅絕?！?p>　　“你們知道嗎？六千五百萬年前，作為統(tǒng)治地球上億年的主宰級別生物——恐龍在幾百年內，就被徹底滅絕。接著幾百年，古老者打掃殘渣剩飯，順便把其他茍延殘喘的生物也收拾干凈。”

　　“每次收割，大約歷時一千年?！?p>　　“你說的是真的？”李昀寒沾著血跡的口罩下，看不出表情。

　　但同為精神能力者，江火能感覺到，他的心情并不平靜。

　　“我為什么要騙你？欺騙，是人類的特長，不是我們的?！?p>　　怪物冷笑一聲，“在古老者面前，這顆星球上所有生物都是盟友。但最終能活下來的，也只有那些生命力強的家伙。你們這種脆弱的生物，貪婪又無知，還放肆地破壞這顆星球，喚醒了古老者，你們注定要被滅絕?！?p>　　“你的意思是，古老者很快就會醒來……”

　　江火陷入沉思，他知道，恐龍是在大約6500萬年前滅絕的，按照怪物的說法，幾千萬年收割一次，那么，收割的日子似乎也快到了。

　　如此一來，在無明市內發(fā)生的碎尸案件，都可以理解為：在末日降臨之前，怪物在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而行動，那些肆意殺人的怪物，應該就是所謂的毀滅派成員。

　　“不錯，那是根值在我們基因中的恐懼。”怪物的身體似乎在顫抖著，僅僅提到古老者的名字，它的聲音都在發(fā)顫。

　　“你們的生命太過短暫，無法理解我們的感受——一百年！僅僅用了一百年，統(tǒng)治這顆星球上億年的恐龍就被滅族，你們沒有見過那種場面……”

　　“火山齊齊噴發(fā)，煙塵遮蔽整個泛大陸，古老者的身影，像天空中的神靈，從煙霧當中浮現(xiàn)。于是，大陸四分五裂，天上下起劇毒物質構成的大雨，連下幾十年。地球磁極翻轉，海底出現(xiàn)巨大的裂縫，海水倒灌，天地干涸，黑云蔽空……”

　　“你們知道嗎？和我們一同出現(xiàn)的，生活在海底的一種生物，它們可以在上百度的高溫中生存，甚至能在巖漿中暢游，沒有氧氣，也能活幾百年?？稍诋敃r的環(huán)境下，它們也被滅絕了……”

　　被寄生后的張老師講話帶著哭腔，聲情并茂。

　　“那你們是如何生存下來的？”江火忍不住問道。

　　“待在這顆星球上，絕無活路?！惫治镱澏吨f。

　　“發(fā)現(xiàn)古老者存在的證據(jù)之后，我們集體寄宿在翼龍的身軀中，花費數(shù)百年時間，不斷向太空沖鋒。一代又一代，幾百年里，死掉無數(shù)族人，終于適應了太空的無氧環(huán)境和各種輻射。我們在太空中漂浮了幾千萬年，靠宇宙輻射中的能量生存……直到最近十幾萬年，才重新降落在地球上。”

　　“既然你們在太空中也能活，為什么還要回到地球上？”江火瞇起眼睛。

　　“這次不同以往……我們漂浮的距離不夠遠……”怪物淡黃色的瞳孔里，竟然也露出了絕望的意味。

　　“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你們人類對這顆星球的破壞太嚴重，古老者加速蘇醒了。這次很有可能是一次徹徹底底的大收割，整個太陽系內所有星球都會被清洗，就連宇宙太空中也不例外……我們如果不主動出擊，這次絕對也逃不過去……”

　　“所以，你們的目的是……”

　　“不錯，就和六千五百萬年一樣，我們選擇這顆星球上最強大的生物族群，人類。借助你們的力量，爭取在一千年之內，獲得逃離太陽系的能力?！?p>　　怪物攤開雙手，竟然有些灑脫的意味。

　　“說了這么多，我只是不想白白死在這里，死得毫無意義。至少，我要為我的族群而死。”

　　張老師突然露出了一個人性化的笑容，一個嘲諷的表情。

　　“不過，就算你們殺死我，也沒有任何用，我只是個分身罷了，主體并不在寄宿這個身軀上。殺死我也沒有任何意義——如果逃不出太陽系，大約五百年之后，第一次復蘇，你們人類就會被滅族，第二次復蘇，我們也會消失?！?p>　　到那個時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分身？”李昀寒把雙手從兜里拿出來，露出潔白修長的手指。

　　“你們以為，我們能在太空中生存上千萬年，靠的是什么？”

　　怪物頭部再次裂開，又瞬間合攏。

　　“只要愿意，我們甚至可以在巖漿中生存。我們是這顆星球上適應能力最強的生物?！?p>　　“不過，你究竟是什么東西？”

　　怪物胸腹破開兩個洞，兩條觸手從黑色西服之下穿透而出，化為兩條黏糊糊的觸手，在空氣中輕輕顫動，像是螞蟻頭上的兩只觸手，在搜集空氣中的信息素。

　　“你的氣息是人類，但卻又不像人類……這種能力前所未有，簡直可稱得上不可思議。如果這種能力可以量產(chǎn)，那么面對古老者，或許可以成為一個變數(shù)……”

　　如果忽略了破胸而出的兩只觸手，張老師還真像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

　　“江火，你怎么看？”李昀寒回頭看向江火，征求他的意見。

　　“有句話雖然我不喜歡，但卻很有道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苯鹚伎剂藥酌腌?，冷靜地說道。

　　“李大哥，就算它說的是真的，人類和這顆星球上的其他生物都面臨滅絕的危機。我們，也絕不應該被這三言兩語嚇住。歷史告訴我們，在短短幾千年里，我們就走過了其他生物上億年走過的路。依我看，沒要自己嚇自己。先確認它所說的真實性，將它控制住，再談其他?！?p>　　“也好?！贬t(yī)生點點頭，不再說話。

　　醫(yī)院三樓走廊內的空氣突然劇烈流動起來，憑空生出一陣狂風，像是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捏住怪物的身體，將它凌空拔起。

　　怪物在空中，幾乎動彈不得。

　　李昀寒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