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突然下起雨來，雨水打在父親的額頭上，在他深深的皺紋上停留了兩秒鐘才順著剛毅的面龐流了下來，家族遺傳的長睫毛和高鼻梁在冷酷的現(xiàn)實下面仿佛也失去了精神。
“一蓑煙雨任平生。”如此文人氣息的父親為了自己兒子的前途改變了他的人生信條。
“哎，這兩個年輕人，我們又不是壞人。真是的，只能等下一位了，你們也別老站著不說話啊，總讓我一個女人總沖到前面?！?p> 任平生覺得每分鐘都在受折磨，他一秒鐘都不想呆了，他從父親手里奪過袋子，向大門口跑去。
“哎。平生，平生?！?p> 李文秀追了上來，埋怨道：“平生，你怎么回事??？”
任平生蹲下身子埋下頭：“我難受，與其求人還不如自己出去闖。看著你們?yōu)榱宋易寗e人看不起，我受不了?！?p> 李文秀訕訕笑道：“以后進了社會，大風(fēng)大浪多得很，這算什么事！”
聽到母親犀利語言，任平生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他伸手抓了一把從天而墜的雨絲，道：“我不想靠你們我只想靠自己，我相信自己?！?p> 李文秀揉了揉兒子的頭道：“我和你爸年齡太大了，闖不動了，你有的是時間和機會。但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必須要有計劃有步驟，所以今天得低頭，先找到工作以后再說。”
李文秀仰頭讓雨絲飄在臉上，道：“不聊了，回去陪著你爸，他是最要面子的人，挺了一輩子的腰?！?p> 任平生自嘲道：“為了我才彎了腰，我也一輩子挺不起腰來?！?p> 父親是極為要強的人，總是把“人不求人一般高”掛在嘴上，如今為給兒子找到一個好工作，抹下臉皮，拿起存款，彎腰，軟膝蓋，去求一個曾經(jīng)不如自己的人，和他去求趙穿林沒有什么兩樣。
任平生堅持回去，任洪軍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顯示內(nèi)心也不愿意求人，最后三個人決定回去從長計議，一輛紅色夏利開過來，將三人臉色照得十分蒼白。
回到江東廠，任平生遠遠的看到有一個人站在他們家門口，走近一看原來是檢修車間主任趙傳江。
“哎，老任，你們一家還挺有閑情逸致，下著雨出去散步，我都等你們半天了?！壁w傳江一邊說著一邊扔給父子倆一支煙。
“抽抽抽，還抽呢，都什么時候了。”事情沒辦成，李文秀脾氣自然不好。
趙傳江嘿嘿笑道：“你就讓我任哥抽吧，我來給你們帶好消息來了。”
“啥好消息？”
趙傳江低聲道：“我把前幾天平生給廠里幫助解決那一批不合格的手扶柴油機的事情給張副廠長匯報了。廠長說了，這么優(yōu)秀的人才咱們江東廠肯定要，而且還放話了，誰不要他就跟誰急。”
“那太好了。”李文秀緊緊的握住任洪軍的手，任洪軍的叼著煙的嘴唇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快進門，快進門，老趙，你吃飯了嗎？我炒幾個菜，你們老哥倆好好喝一盅，平生，過會兒好好敬你趙叔一杯酒。對了，去廠供銷社拿包煙去，要好煙，紅塔山的哈。”李文秀連忙忙活起來。
“那太好了，又能嘗到嫂子的好手藝了。”
兒子的工作終于解決了，李文秀哼著歌來到廚房，很快廚房里鍋與鏟的對決聲、熱油和食材撕打聲，為了招待趙傳江，李文秀還把冰柜里準(zhǔn)備在中秋節(jié)才吃的小公雞拿出來燉了起來。
江東廠里一應(yīng)俱全，有自己的供銷社，任平生小的時候最喜歡跟老媽李文秀來這里，吃幾塊甜糖，要是能吃到芝麻桿，那就得到學(xué)校里吹好幾天牛。
“姜爺爺，給我拿包紅塔山?！边@老姜打任平生記事起就在這供銷社里干，20多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
正交了錢拿了煙，這時一個高挑豐滿的女子走了進來，只穿了一個半袖，前面鼓鼓囊囊的撐著。
“喲，平生也買煙抽了，給姐來一根。”任平生有些尷尬點了點頭，喊了聲“李姐?！眲傄洪_煙，女人卻伸出手給攔住了。
笑道：“小生還那么老實啊，別叫李姐，還像過去一樣叫仙姐。老姜，給我也拿包煙?！?p> 聽到這聲招呼，任平生就回到了過去。李姐叫李蜜仙，以前任洪軍、宋建國、還有今天要去化工廠鄭總工家、李姐父親都在一個家屬院里居住，他們4個人當(dāng)時是江東廠一車間有名的技術(shù)小組。
父輩們工作、生活在一起，孩子們自然也玩在一起，不過李姐比他們幾個小孩大五歲，很多時候她的成長軌跡都是他們這些孩子學(xué)習(xí)的榜樣。
李蜜仙中專畢業(yè)后去了市歌舞團，不過跟一個街上的小流氓耍戀愛，小流氓嚴(yán)打的時候進去了，她也就離開了歌舞團，后來聽說去了深圳。那時候任平生就上大學(xué)了，再也沒聽說過李蜜仙，不過在任平生心里，小的時候就覺得李姐好看，從心里層面來說，算是自己曾經(jīng)暗戀的對象吧。
兩個人一起走了出去，李蜜仙站在門外似笑非笑望著他，道：“這幾年很少見到你，大學(xué)要畢業(yè)了吧，依你的性格肯定要回廠，到時候咱們又是工友了?！?p> 任平生從小就害怕李蜜仙，因為她長他們幾歲，很多事情都是他們這幫小孩提前經(jīng)歷過的，同時大家經(jīng)常接觸，任平生總覺得李蜜仙的一雙媚眼能看穿自己，他轉(zhuǎn)了轉(zhuǎn)頭道：“還不知道呢，到時候再說吧?！?p> 李蜜仙吐了一串漂亮煙圈，道：“回廠的時候，有空到姐家里來玩，還是咱們原來的老家屬院，沒有搬家?，F(xiàn)在一個人住，一人吃飽，全家不餓?！?p> 任平生敷衍了兩句，便與李蜜仙分手。走了一陣，他回頭望了一眼。李蜜仙應(yīng)該已經(jīng)28歲了，看樣子還沒結(jié)婚，仍然腰身苗條，胸膛豐滿。想起曾經(jīng)的少年時光不甚唏噓。
李蜜仙由于跟街上的小流氓耍過朋友，所以在廠區(qū)的青工里的名聲不是很好，不過任平生覺得畢竟是小的時候的鄰居，也就多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