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清展開了信件,做出準備要讀的樣子。
陳熙瘋了似的撲上去,慕子清閃身躲開。
“我簡略的給各位介紹一下,這封信是陳熙寫給她上頭的人的,也就是她把這些攝魂花賣給那個人,那個人再用自己的渠道賣出去。”慕子清向參加宴會所有人說道。
“這封信是陳熙親筆書寫并加蓋印章的,大家一會兒可以查看?!蹦阶忧謇^續(xù)說道。
整個宴會的人都沉默不語,親筆手書,加蓋印章,這應(yīng)該就是陳熙所為沒錯了吧?
陳熙提供的證人以及那株攝魂花看似能證明這一切是陳明所為,但是!沒有證據(jù)能夠證明是陳明親手做的。
而慕子清的這份書信可是直接證明了陳熙參與了整件事情。
整個宴會頓時喧鬧起來。
陳行天揮了揮手,示意宴會結(jié)束,除了陳家人剩的人都退了出去。
陳行天面色陰沉,接過書信看了一番,猛的一拍桌子,“陳熙,你這次胡作非為,膽大包天,這等罪過若是朝廷知道,你以為你能安然無恙?陷害于你的弟弟,你怎么如此狠毒!”
陳熙眼睛紅了,突然,她大吼道,“你們知道什么?陳行天!你又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訓斥我,十五年前那個夜晚你怎么不這么吼那些當差的人!這么多年了,你還是只會在自己家里橫行霸道。我做這些為了什么你又怎么知道!”
陳行天聽到“十五年前”時,頓時整個人楞了下來。
陳熙幾近癲狂,“沒想到你還記得呢!”
陳明開口道:“陳熙,你胡說什么!敢對父親不敬!”
陳熙轉(zhuǎn)過頭來,“你可知母親為何不辭而別?”
陳明愣住了,母親?那個在自己幾歲時經(jīng)常抱著自己坐在樹蔭下的人,那個只用上山一趟就能帶回一堆美味食材給自己做好吃的人,那個在自己五歲那年不辭而別的人。
陳明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淚水已經(jīng)悄然流出。
陳熙開口講述一段往事。
陳行天眼淚不自覺的流出,他閉上了眼睛,往事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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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武八年冬,帝都剛下過一場大雪,天地之間,一片白色。
一家四口走在一處新鋪的石板路上,前面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似乎十分高興。
身后的女子一步步的跟著他,生怕他摔倒。
一個小女孩拉著女子的手,嘴里嚷嚷著:“娘,一會兒帶我們?nèi)コ晕鏖T的炊餅吧,上次爹從那邊帶了一個回來,被明兒一下子吃完了,我連嘗一口都沒嘗到!”
那女子笑了笑,用手將幾縷青絲捋至腦后,回頭看向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怎么樣?一會兒去西門一趟如何?女兒想吃炊餅?!?p> 那男子蹲下來,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你呀!天天吃完這個吃那個,昨天吃了糯米糕,今天又想吃炊餅?!?p> 小女孩耍起了小脾氣,“走嘛走嘛,你天天忙,好容易咱們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吃點吧,聽說西門那個炊餅最近制作手法改進了喲,隔壁李大龍都告訴我了,有時候排隊能排一個時辰呢。”
男子摸了摸女孩的頭,“行,咱就去看看,什么炊餅?zāi)芘抨犈乓粋€時辰?!?p> 女子看著這一幕,不說話,只是微笑著,又分出神來看著那小男孩,生怕他自己摔倒了。
女孩一開心,跳了一下,剛下過雪地面濕滑,于是乎直接摔了一跤。
女子趕忙扶起女孩,“你呀你,多大點事兒,至于那么高興嗎?!?p> 女孩忍著痛站起來,一笑,露出了兩個小虎牙,“沒事,咱們走吧。”
直到很多年后,陳熙依然認為,自己摔的一跤是上天給她最后的機會,要是自己摔的再狠一點,是不是一家人就不會再去買炊餅了?
在一個巷子中,徐廷拋下了手中的刀,附近一個目睹全過程的婦人已經(jīng)前去報官了,這里陪伴他的只有一具尸體。
徐廷向雪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嘴里嘟囔到,“媽的,大冷天非讓我動手教訓你,本少爺新買的刀,兩千兩銀子一把,送你了。”
殺人這種事情,徐廷不常做,但也做過幾件,而且沒什么后果,這人剛才嫌他隨地亂吐,跟他吵了起來,徐廷借著酒勁就把他一刀了結(jié)了。
徐廷正在猶豫要不要跑的時候,陳家一家四口剛好經(jīng)過這里,看到了這一幕。
一家四口都愣住了,徐廷跟他們打了個招呼,然后準備轉(zhuǎn)身離去。
突然,一群人沖進巷子,是聞訊而來的捕快。
為首的捕快看到了徐廷,有些吃驚,尤其是看到徐廷身后的尸體和染血的刀之后。
“徐,徐少爺,這是怎么回事?”那捕快開口。
徐廷擺了擺手,滿嘴酒氣,“不曉得,死人了吧,你們處理吧,我先回去,回去太晚老爺子該生氣了。”
徐廷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竟然無人阻攔。
那為首的捕快想了一會兒,一抬眼看到了面前的一家四口。
“抓起來!”
凄厲的喊叫聲劃破了寂靜的夜。
后來的事實證明那捕快做了一個好像還不錯的決定,尤其是時任禮部尚書徐光升之子徐廷殺了西河省巡撫的二兒子時,他們這些下人最好的選擇就是兩邊都不招惹。
但事情總要有個了解,畢竟大人物的面子比人命重要。
所以有人要死!這樣西河省巡撫大人的面子才得以保全,這也是尚書大人與巡撫大人的一致意見。
在暗無天際的地牢中,在接受了無數(shù)次拷打之后,那女子嘴唇顫抖著開口,“是不是?只要我招認親手殺了那人,我隔壁牢房夫君,還有我那兩個孩子,就沒事了?”
大理寺的人大喜過望,這事情上面兩個大人物與大理寺早就打好了招呼,大理寺只想快快結(jié)案。
“是的!只要你與陳行天一人認罪,就可以了!你要是認罪了,不僅陳行天不用再被拷打了,而且他們?nèi)诉€有一大筆的銀子可以領(lǐng)?!?p> 女子沉默了,沒人知道她沉默了多久,久到大理寺的人甚至感到了一絲壓抑,他終于聽到了那女子細若游絲的聲音。
“我,我蕓欣蘭,認罪?!?p> ……
天武九年六月。
這是帝都人來人往的地方,今天這里要處斬一批犯人。
陳行天早早的擠進人群,眼光在臺上不停地搜尋著,他是趁兩個孩子在睡覺,偷偷鎖了門跑了出來,但他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的陳熙悄悄的跟了上來。
突然,陳行天目光停住了,他終于看到了那個身影,那個他朝思暮想又惶惶不敢見的人。
那女子似乎是知道他要來似的,抬頭竟直接望向了他。
陳行天兩行熱流順著臉頰流下一滴一滴滑落。
輪到那女子了,那女子再次望了陳行天一眼,從容一跪。
這一世與你相遇、相知、相愛,亦無悔。
只是有些遺憾罷了,人總是貪婪的。
沒有能等到一起變老的那一天,
沒有能等到踏遍山河的那一天,
沒有能等到兒孫滿堂的那一天,
沒有能多陪你一天,
沒有能多看你一眼,
望君珍重。
在這最后關(guān)頭,那女子竟又笑了起來,她想起了那年那個落榜的書生,那個縱馬狂奔的月夜。
人間值得。
劊子手一刀砍下。
這一刻,突然大雪紛飛,陳行天不顧一切的沖上臺去,他緊緊地抱著那女子,似乎想把她融入自己身體。
卿既為儂死,獨生為誰施?
城中飛雪連綿三日不絕,世人皆以為冤,乃請道士做法,雪遂止。
天武十二年清明。
一個男子坐在一個墓碑前,這男子看起來不過三十余歲,卻已滿頭白發(fā)。
男子耐心地清理著周圍的雜草。
“明兒個子長高了,熙兒也越來越懂事了,也不天天鬧人了,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這兩日就要回南平老家去了,自從你走了之后,這應(yīng)天,我也沒有什么可以留戀的了?!?p> 那男子起身,轉(zhuǎn)身離去,白發(fā)在空中飄散。
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陳行天不再回頭,一開始是走,后來是跑,不知跑了多久,在這迷蒙的煙雨中,一切都模糊起來,陳行天恍惚間聽到身后有聲音,一回頭,正對上她那明媚的雙眸,她一襲白衣,手持一柄油紙傘,裊裊婷婷地走到他身前,俏皮的眨了眨眼,百轉(zhuǎn)千回的喊了聲“夫君”。
這一刻,萬籟俱寂。
隔了三個春秋,一千個日日夜夜,他拉住了她的手,像是要留住他一生的夢想。
卿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