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田公子梳著大油頭,面頰窄長消瘦,全身裝備到處彰顯著巨大耀目的各品牌logo,把自己穿成個品牌展示會的,放眼延平,恐怕也就他老人家一個了。
他不過二十啷當歲,舉手投足卻早早有了“社會人”的油膩感,下巴像睡落枕了似的從來沒放下去過,說話動輒就要拿雞爪子一般的手指頭戳點著對方的臉,要不是看在他老子的份上,早被身邊的人一天按照三餐加宵夜的、揍到他親媽也認不出來了。
厲寶劍心里也膩歪他,滿世界打聽去,誰家衙內(nèi)也沒low成這副世俗樣子。
譬如那位和他爹同級的另一位朱衙內(nèi),人家就靜悄悄的在郊區(qū)弄了塊地皮,建了個植物園,全鋼化玻璃構架,全自動循環(huán)澆灌技術,恒溫恒濕,大冬天三九嚴寒下,還能仙氣繚繞出一片綠意。
只可惜那是私人會所,概不對外展示,吃瓜群眾只是以訛傳訛,說朱公子常常在芭蕉樹下讀黑格爾,嘿,光白拿耳朵聽著,都覺得貴氣。
心里怎么想,是厲寶劍的個人權利,但眼下怎么做,可已經(jīng)容不得半刻猶豫了。
豪車撞損的厲害,但勝在裝置周全,巨大的安全氣囊彈射出來,把田公子嬰兒一般細致的包裹起來,肉眼幾乎看不出什么外傷。
厲寶劍猛一拽開車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彌漫在車廂內(nèi),此刻要是做酒精檢測,指標怕不是要上天!
但無論田公子喝死也好,撞死也好,就是絕對不能死在他的眼跟前!
龔蓓蕾在外頭瘋跑著報警要支援,又讓大廈保安趕快疏散樓上的人群和食客,嚎的嗓子眼兒冒了煙,才發(fā)現(xiàn)大保健一直沒出來,又急忙跑回來。
“你傻了!還不快出去,撞成這樣,萬一起火爆炸怎么辦?”
厲寶劍頭也沒抬,“你電視劇看多了吧,撞車事故能引起爆炸的概率不足萬分之一,燃油沒有泄露,也沒有高溫火源,你聞,除了酒氣,啥也沒有?!?p> 龔蓓蕾覺得自己好不容易調(diào)休一天,怎么倒霉催的凈攤上這些奇葩事,一會兒有人跳樓,一會兒有人撞車的,真是煩死了。
“那怎么辦啊,我已經(jīng)報警了,眨眼功夫就會來人了,你這位田公子酒駕肇事......”龔蓓蕾皺眉擔憂道,“現(xiàn)在酒駕有記錄,神仙也消不了,嘖嘖,這驚世駭俗的一撞,都不用等媒體趕來,路人準保已經(jīng)拍視頻上傳社交平臺了?!?p> “我也想到了,”厲寶劍黑著臉,“怎么就讓我碰到了!”他沉吟一下,“這樣,你快幫我找找,先把車上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和證件都找出來,和人一起,我都后門先帶走,一會兒警力來了,你就說司機是突發(fā)心臟疾病,被我送醫(yī)了,后續(xù)的事,留給他老子慢慢圓吧。”
龔蓓蕾看厲寶劍像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她遲遲站著沒動。
厲寶劍急了,他心里有盤算,最多再過一分鐘,警車、急救、消防都會開始陸續(xù)抵達了。
他鄭重而懇切的看著龔蓓蕾,“除了這個祖宗,沒人受傷,要不我也不會這么干!理賠走保險,店家也不會有損失。但是他要是酒駕被判刑留了案底,我在事發(fā)現(xiàn)場卻沒有任何......”他忍不住用力握了一下龔蓓蕾的肩膀,“要是他真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我決不助紂為虐,我發(fā)誓!可眼下,就是喝多了而已,你幫幫我吧,花兒,幫幫我?!?p> 厲寶劍爸媽都是老焦化廠的下崗工人,后來和幾個老職工一起開了個早餐店,規(guī)模越擴越大,正籌謀著要開分店,生活雖然也勉強小康水平了,但想靠自己的力量爬到省廳去,確實是不容易。
像他這樣家境一般,又沒有什么上層資源的娃,系統(tǒng)里一抓一大把,她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傻白甜,心里雖然膈應姓田的,可投鼠忌器,只得嘆了口氣,“這要是他自己的車,那車里到處都是他的DNA沒跑了,只能先遮酒駕的事兒,后頭的你們自己想轍吧?!?p> 她從吧臺里側(cè)翻出半瓶空氣清新劑,見厲寶劍艱難的把死狗一樣的田公子背在了后背上,邊在駕駛室狂噴清新劑,邊翻出田的駕駛證塞進了厲寶劍的衣兜里,嘴里忍不住抱怨,“這都什么事啊,吃雞吃的好好的,沒噎死我,居然還變成你們的幫兇了?!?p> “別說這些了,”厲寶劍再沉著也頭上見了汗,將后背上的人向上顛兒了一下,匆忙囑咐,“再翻出什么你就先裝著,人來了,你說的含混點兒就行,監(jiān)控能看到的內(nèi)容都別言聲兒,等他老子自己圓吧。其余的你別沾手......”他深深看了龔蓓蕾一眼,“這次算我欠你一個大人情,以后赴湯、兩肋上見啊,我真得走了,能聽見警笛了?!?p> 龔蓓蕾表情復雜,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事情要么不開頭,開頭了就盡量做圓吧。
她眼見著厲寶劍背著人消失在了飯店后門,才又忙轉(zhuǎn)過頭,余光瞄到外邊“紅藍燈”已經(jīng)??吭诼愤叄τ直M著最后努力,跑到后備箱位置,一把拉開,想著就算沒有重要物品證件,加速通通風也好。
“噠”的一聲,一滴液體滴在了龔蓓蕾的鞋面上。
她來不及細看,就見民警和交警都沖了進來。
她忙亮出證件。
交警多少年沒見著這么大陣仗的肇事現(xiàn)場了,搖著頭,開始檢查車況。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民警卻沖著后備箱走過來,見里頭整齊碼著幾個紙箱,皺眉上前,抬手捻了一下紙箱邊緣的濕意,放在鼻子下邊一聞,表情立馬嚴肅起來。
龔蓓蕾神經(jīng)跟著一跳,忽然無端有了點兒不好的預感。
幾個民警合力,將最上頭的一個紙箱拽了出來,幾下拆開。
龔蓓蕾心臟突突的跳著,也跟著探頭看了一眼......還好還好,只是一塊塊整齊碼放的肥皂,兩掌那么寬厚,猛地一看,像一塊塊板磚似的,難怪這么沉。
老民警拿起一塊肥皂,顛了顛,又倒了下手,就見雙手手指上都隱約沾染了些殷紅的液體。
幾人默契的對視了一眼,每人拿起一塊,拾起地上散落的餐刀,各自切開肥皂。
龔蓓蕾臉上瞬間青白沒了血色。
肥皂里面是什么啊......
有連著指甲的手指。
有看不出部位的內(nèi)臟。
有黏著筋絡的骨骼。
有滑膩的結締組織。
眾人呼吸皆一窒。
還是老民警快速掏出了手機,“喂,是我,快報告市局,出大案子了!”